璧等他走远,立即转身回树丛。
冯古道探出脑袋,失色道:“史太师不会是知道了吧?”
薛灵璧心念电转。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将人头之事隐瞒下来。史太师无凭无据绝不能搜查侯府,而且就算他搜查侯府,他起码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是史太师既然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就说明暗中一定有人在通风报信。有他暗中煽风点火,史太师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另一条是将人头交出去……
他望着冯古道,眸色幽深。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你该不会是想将我交给史太师吧?”
“你觉得我会?”他淡淡道。
冯古道沉默良久,道:“我若是侯爷,我会考虑。”
薛灵璧面露诧异。
冯古道自嘲道:“史太师是朝廷重臣,权倾朝野。而我不过是个靠着侯爷苟且偷生的小喽啰罢了。”
薛灵璧转身,“带着人头跟我来。”
冯古道赶紧把人头重新包起来,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月亮终于从云后挤了出来。
银光洒落,正好照在冯古道微扬的嘴角上。
若说头一次来,史太师的脸色难看归难看但还有所克制的话,那么这一回他可算难看得相当放得开。
“史太师。”薛灵璧走进来,不等他开口便赶紧道,“你快来看看,这是否是令公子的……遗容。”
冯古道二话不说将双手捧头,递到他面前。
史太师来虽然事先也收到了纸条,但毕竟是将信将疑,现在听薛灵璧如此一说,心中冲击之大可以想象。他慢慢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裹在桌布里的圆形物,嘴唇不自禁地痉挛,两只手试了好几次才抬起来。
冯古道双手又酸又累,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满腹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去。
史太师的手颤巍巍地放到了桌布上。
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掀桌布的动作也很优雅。
冯古道想:如果捧着这颗脑袋的人不是他,他大概会很有心情欣赏他的优雅的。
最后一层布终于被揭开。
含在史太师眼眶的泪珠在刹那坠下。
他猛然抱住头,悲怆地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痛哭道:“我儿……”
即使冯古道心中知道这两父子平日里没少做天怒人怨的事情,但在此时此刻,心中也生不出幸灾乐祸之心。再坏的坏人,也有一丝良心未泯处。
薛灵璧叹气道:“太师节哀。”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史太师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为何我儿的头会在你手里?”
薛灵璧道:“凶手将它放在本侯睡房的桌上,本侯也是刚刚回去才发现的。”
冯古道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满脸坦然。
史太师咬着牙根,双眼瞪得像要吃人,“你认为老夫会信你这种鬼话?”
“太师如此想,无异于成全了凶手一片用心良苦。”薛灵璧道,“相信以太师之智,绝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老夫不知道什么亲者痛,仇者快!老夫只知道我儿的人头在你手上!”史太师抱着头的手不住颤抖,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像随时会扑过去。
冯古道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之间,用身体半挡住薛灵璧,冲史太师低声道:“太师,若是侯爷做的,又怎么会将人头交出来?”
史太师一手抱头,另一只手猛然抬起,朝他的脸挥过去。
冯古道下意识地缩头。
但是史太师的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薛灵璧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放下,“太师,夜深了。恕本侯不再招待。请!”
史太师的手掌在身侧慢慢攥成拳头,眼中满是恶毒愤怒,半晌才恨恨转身朝外走去。
冯古道看着他的背影,担忧道:“侯爷,只怕太师会将这笔账强加在你头上。”
“放心。他不会。”薛灵璧老神在在道,“他看我不顺眼已久,所以刚才才会失态。等回去睡一觉脑子清醒之后,明天就会带着礼物上门赔罪了。”
冯古道听他这样说,缓缓松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就好。”
薛灵璧道:“你很担心?”
“此事多多少少算是因我而起,若是连累侯爷,我于心难安。”冯古道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若非薛灵璧将此事扛上身,史太师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我不怕被你连累,我只怕……”薛灵璧凝视着他,自发地收了后面半句。
冯古道尴尬一笑道:“侯爷怕我不争气,给侯府丢脸?说起来,我请了好几日的假,明日若再不去户部,只怕要被除名了。”
“说得也是。”薛灵璧收回目光,“既然要去户部,便快去歇着吧。”
冯古道应声,转身要走,却听他又缓缓道:“等等。”
冯古道一怔回头。
薛灵璧想了想道:“在史太师登门之前,你还是留在府里吧。”
冯古道道:“侯爷不是说史太师一定会登门赔罪?”
薛灵璧道:“世事总有意外。”而有些意外的后果,是他极不愿承担的。
冯古道眼睑低垂,掩去眼中的复杂,默默告退。
此刻外头月光大放,天地非黑即银。
他望着天上明月,努力将杂乱的思绪排出脑海。
无论过程如何,人头之事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至于将来……且留待明日再烦恼吧。
42扑朔有理(五)
翌日清晨,史太师果然派人送厚礼登门致歉。
薛灵璧闭门不见,只是让宗无言出面收了礼,算是一顿鞭子一颗糖,回复得不冷不热。
至晌午,冯古道被请去一道用餐。
饭后,薛灵璧将史太师送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把玩。
冯古道见他将一盆白玉芙蓉爱不释手,不由笑道:“看来太师很擅长投侯爷所好。”
薛灵璧道:“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它?”
冯古道目光移到他手中芙蓉上,眸色微沉,眯着眼睛笑道:“羊脂白玉,洁白无暇,晶莹剔透。兼之玉匠雕工出神入化,将这朵芙蓉雕琢得栩栩如生,可谓是上品中的上品。侯爷喜爱它实在是人之常情。”
薛灵璧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将它送给你。”
冯古道受宠若惊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么敢让侯爷割爱。”
薛灵璧将白玉芙蓉放在桌上,“我喜欢的并不是这块玉,而是这块玉的意义。”
冯古道故作沉思,须臾恍然道:“侯爷人品高洁,自然喜欢无瑕之物。”
薛灵璧颇觉无趣,挥手道:“我既然送给你,你还不快快拿走。”
“侯爷真得舍得割爱?”
“我舍得的,便非心头所爱。”薛灵璧说得意味深长。
冯古道上前,望着玉雕的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两只手近乎虔诚地将芙蓉捧在手中,“果然是极品,极品。这块玉可用来做家传之宝,让冯家子子孙孙代代相传。”
薛灵璧脸色微变。
宗无言在门外道:“侯爷。”
薛灵璧缓了缓面颊,“进来。”
宗无言走到近前,意有所指地看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识相道:“侯爷,我先告退了。”
“不必。”薛灵璧挥手道,“欣赏玉器多的是时间,暂且留下来听听京城动态,对你日后为官多的是好处。”
冯古道这才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
如此一来,堂中三人只有宗无言是站着的。“侯爷,衙门已经将此案交予大理寺审理。”
“哦?”薛灵璧嘴角一弯,“这倒有意思。若是本侯没有记错,大理寺卿是顾相门生,与史太师向来不对盘。以史太师为人,断然不会同意才是。”
宗无言道:“此事倒不由太师不同意,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薛灵璧微讶,“皇上?”史太师近几年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史耀光被杀这么大的事,皇帝没有理由不向着他的。“案子是否有新的进展?”
宗无言道:“有。听说衙门已经定了两个嫌疑犯。一个是血屠堂的堂主,一个是魔教暗尊袁傲策。”
薛灵璧蹙眉,“袁傲策?”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皇帝既然能够为了魔教出尔反尔,将为他父亲报仇的事情暂时压下,当然也能为了魔教打压史太师,让他不得再追究魔教下去。
——但是皇帝为何这样偏袒魔教呢?是因为辉煌门?还是……另有原因?
他问道:“史太师有何反应?”
宗无言道:“史太师今早已经进过宫了,听说吃了闭门羹。皇上说体恤他年老失子,特准他告假在家。”
“只是如此?”以史太师的为人,一路不通定然还会去另一路。
宗无言又道:“史太师又去了趟大理寺。听说大理寺卿避出去了。”
薛灵璧默然。
只怕史太师此刻一定悲愤交加。短短几个时辰连吃三个闭门羹,恐怕是佛都要光火。早知如此,他今早恐怕就不会做得如此冷漠。
冯古道突然插进来道:“既然史太师已经致歉,那么我可不可以去一趟户部?已经告假好几日了,若是再不出现,怕会惹人非议。”
薛灵璧道:“你怕惹人非议?”
冯古道叹气道:“我怕一事无成,给侯爷丢人。”
薛灵璧微笑道:“如史耀光这样的废物都能靠着史太师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又有何难?”
冯古道苦笑道:“听侯爷这么一说,我不知道是该谢侯爷栽培还是该谢侯爷这么看重我,竟然与广西总督相提并论。”
“都是一样。”薛灵璧顿了顿道,“既然要去户部,便早去早回。”
“是。”冯古道匆匆将白玉芙蓉收入怀里,回房间更衣。
几日未穿官袍,竟是出奇的陌生。
冯古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认不出。官袍的浩然正气不但压制了他的猥琐也压制了他骨子里的风流,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刻板。
他理了理腰带,正要往外走,眼角不经意瞥见那只顺手放在桌上的白玉芙蓉。这是一对并蒂莲,两朵大小相若的芙蓉花相依相偎,仿佛恨不得将彼此融为一体。
他脑海不自主地冒出一句:并蒂芙蓉本自双。
“孪生罢了。”冯古道低喃,拿过芙蓉,随手丢进被子里,朝外走去。
几日未来,户部一切如故。
冯古道在户部里兜兜转转地走了两圈,才确认没有自己的户部并无任何不同。
今日值班的主事是文豪。
冯古道与他最没话说,彼此遇到连个招呼都不打,只当对方不存在。因此他坐了会儿,就没趣地回侯府了。
回到侯府还没走几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宗无言截住了。
“宗总管?”冯古道拍着胸脯道,“你的轻功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宗无言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侯爷正在找你。”
“又是一起吃饭?”冯古道笑道,“我正好肚子饿。”
宗无言道:“侯爷在书房等你。”
冯古道笑容一收,轻叹道:“书房就没的吃了。不过比练功房强。”幸亏上次在春意坊,薛灵璧和袁傲策交手是平手,不然他恐怕又少不得当陪练。
道了书房书房门口,只见薛灵璧正坐在茶几旁饮茶看书,手边是三盘糕点。
“侯爷。”冯古道边唤边进门。
薛灵璧从书中抬头,一指身旁的糕点道:“趁热吃。”
冯古道当即坐在茶几另一边,不客气地吃起来。
薛灵璧帮他倒了杯茶。
等吃饱喝足,冯古道用袖子抹抹嘴唇道:“侯爷找我什么事?”
说起这个,薛灵璧隐有不悦,“皇上让你我明日陪他一同去西山进香。”
冯古道愕然道:“西山进香这种事不是向来由女眷做的吗?”
薛灵璧没好气道:“你何处得来的歪理?你几时见过哪个寺庙进进出出都是女眷,不见男子?”
冯古道道:“但皇上是九五之尊,理应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才是,怎么还能有空去上香?”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他顿了顿道,“或许是因为史耀光。”毕竟将案子交给大理寺是打了史太师一个耳光,在这种时刻做这种事,即便是皇帝也不免让人心寒。所以棒子敲完,就该用手揉一揉了。而皇帝揉一揉的方法就是为史耀光祈福。如此一想,倒也说得通。
“那他这次可以瞑目了。有真命天子为他进香。”冯古道道。
薛灵璧道:“不知是否又宫妃随行,你明日切忌不可莽撞行事。”
冯古道笑道:“我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