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之的。自古恩宠无双的权臣又有几个是全身而退的。”
冯古道道:“那无上的荣宠等于无上的妥协又是何意呢?”
薛灵璧眼中一片阴霾,“皇上要为魔教亲笔题匾。”
冯古道脸上满是讶异。
亲笔题匾等于亲口认同。
“你同意了?”他问。
薛灵璧淡然道:“我有不同意的余地么?”
为了让他首肯,皇帝不惜用异姓王为诱饵。其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皇帝是不可能封异姓王的,他父亲功勋再高又怎么高得过开国元勋?开国元勋尚且不能在死后称王,他又何德何能?皇帝此举所表达只有一个意思,放魔教一马,势在必行。
冯古道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所谓明里暗里。既然不能明来,那就暗来。”薛灵璧见冯古道依然迷茫,便提点道,“过了这么久,不知道栖霞山庄重建得如何了。”
“侯爷准备用栖霞山庄来对付魔教?”
“江湖事,江湖了。”
冯古道赞道:“侯爷英明。”
薛灵璧含笑道:“你好好养病,这些事我自有分寸,户部我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至于羵虬之血,我已经派人在各地寻找这样的寒潭。”
冯古道仰面伸直腿,微笑道:“我现在只期待血屠堂早日送上门。”
“血屠堂。”薛灵璧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迟早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想到魔教之前的浩劫,冯古道由衷为他们祈祷。
大概为了彻底贯彻苦口良药四个字,端到冯古道面前的药一碗比一碗熬得浓,煎得苦。
冯古道原先认为自己并非怕苦之人,但是接连喝了三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若所谓的吃得苦中苦是这样的苦法,那那个人上人不当也罢。
薛灵璧这三天只有在傍晚才会来他房里小坐,但闭口不谈公事,只说些坊间趣事。
冯古道三番五次想问进展,都被他挡了回去。
以至于冯古道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地勉强撑到第四天,便不顾医嘱,披着大氅,撒腿往外跑。
皇上亲自为魔教题匾的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谁都以为魔教翻身了,侯爷危险了。偏偏皇上在题匾之后,又赐了一本亲自摘抄的佛经给薛灵璧。不说别的,光是字多字少就可看出两者的不同。于是侯爷失宠的流言又自动烟消云散。
冯古道坐在茶馆里,笑眯眯地听着周围几桌口沫横飞地说蜚短流长。虽然这种地方的消息半真半假,但是刨去那夸张的部分,剩下的总是bā • jiǔ不离十。
他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拉过旁边斟茶的伙计,“我听说雪衣侯和魔教暗尊开了赌局,不知道赔率如何?”
伙计抹了把汗,冲着他露齿一笑道:“公子从外地来的吧?侯爷和暗尊都已经比完武了。”
“哦?”冯古道剥花生的手微微一顿,“那结果如何?”
“侯爷输了呗。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听说连铁笔翁都要封他为天下第一高手了,侯爷他打仗是厉害,不过武功就……嘿嘿。”伙计把后面的话用一连串的笑声代替了,但是冯古道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要说的是‘花拳绣腿’,隐喻的是不自量力。
旁边桌的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旁边的声音渐渐从他耳旁刮过,成了风。
四天的休养足够他想很多事,比如薛灵璧那日在城外的话。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对这番话如此在意,只是那句豪赌总让他的心有些不安,心里头隐隐有了答案,他却迟迟不敢揭开那该在答案上的红盖头。
但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语气被动地接受,倒不如主动寻求答案。
想到这里,他眼中万般情绪凝结成霜。施施然地掏出碎银放在桌上,他顺着来路往回走。
天色渐晚,小贩们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城外赶。
路上冷清起来。
他大老远地看着前面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放慢脚步。
跟着他的高手也放慢了脚步。
走得近了,灯笼高了。
红灯笼下,一个细眉明眸的女子倚门而立,笑容明媚如春。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他侧头,脸上笑意一直蔓延到眼中,“公子。”酥柔入骨的呼唤将头顶匾额上的‘春意坊’三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37暧昧有理(九)
冯古道要了条小板凳,裹紧大氅坐在春意坊大门一边,远远看去,和身后那深灰色的墙壁融为一体。两只打灯笼的光彩都笼罩在女子娉婷的身姿上。
里面缓缓传出乐声。
女子回首冲他一笑道:“是飘零燕的忆旧情。”
“飘零燕?忆旧情?”冯古道听琴声凄婉,忍不住道,“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弹这样的曲子?”来青楼,不是寻欢作乐么?
女子道:“欢乐只在时下。一个人无论当时多欢乐,日后想起总是悲大于欢。因为以前的欢乐只会衬出今日的不欢乐,或者不够欢乐。所以欢乐的回味,是苦味。但是悲伤不同,一个人无论现在有多快乐,回忆起以前的悲哀往事,总是会悲从中来。”
冯古道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言之有理。”
“每个人都有烦心的事,会来这里听曲的客人也是。所以有时候这样的曲子反而更能让他们听而不忘。”他说着,笑意又深了几分。
冯古道反驳道:“总有急色之人。”
“既然急色,又怎么会有闲情在堂中听曲?”
冯古道笑道:“如此说来,世人都在自寻烦恼。”
“也不尽然。”女子道,“这世上总有豁达往前看的人。若是难舍往昔欢乐,何不努力让欢乐重现?若是追忆往昔哀伤,何不警醒自己莫让悲剧重演?人生五味,勺在你手。”
冯古道站起,肃容道:“姑娘可想过离开此处?”这样的女子不该淹没在这片风尘之中。
“你不问我为何沦落此处?”他笑盈盈地问,神情没有半点自怜自哀。
“英雄莫问出处,美人亦然。”
“我是官妓。”他道。
冯古道眼睑缓缓垂下,收去眼中的惊愕和惋惜。这样的女子是无须他人同情怜悯的,并非孤芳自赏的不屑,而是云淡风轻的无谓。“在下冯古道,不知是否有荣幸得知姑娘芳名。”
“笑笑。”
冯古道抬眸。
他眨了眨眼睛,亮若晨星。
意料中又意料外的脚步声在身后匆匆响起,冯古道放松身体,任由肩膀被一只手大力钳住。
“冯古道。”薛灵璧森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吹过,“你不知本朝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么?”
冯古道故作讶异地转头,“我记得只是不能夜宿?何况,我只是来这里问哪里有上好的碧螺春而已,这个应该不违背我朝律法吧?”
“问碧螺春问了半柱香?”薛灵璧松开手,缓缓地平息着得到消息刹那涌上的怒火。
冯古道微笑道:“我和这位笑笑姑娘一见投缘,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薛灵璧似乎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斜眼一瞥。
笑笑笑眯眯道:“奴家迎客卖笑,与谁都投缘。若是公子能进屋去坐坐,我们自然更加投缘。公子要喝的碧螺春我们这里也有,虽然不比张记的入口甘醇,但是张记也没有我们这里的莺歌燕语,轻歌曼舞。”
冯古道顺着他的话接道:“姑娘好意心领。只是茶瘾犯了,熬不住。”
“那奴家可不敢留客了。”笑笑冲他送了一个临别秋波,翩然转身朝另一边移去,将地方留给二人。
薛灵璧冷哼道:“你几时有茶瘾?我怎的不知?”
“原本没的,在茶馆里听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便被勾起来了。”冯古道随口瞎扯。
“身上的病好了?能走能跳了?”
冯古道叹气道:“在床上躺了三日,骨头都软了,所以出来走走。”
,“你准备走到几时回府?”薛灵璧口气微微放软。其实在看到冯古道背对着他站在春意坊门外的那一刹,心头紧绷的那条弦一下子松弛下来。父亲在营帐里光裸着身体与女子纠缠的画面瞬间从脑海里驱逐了出去,眼底心底都被冯古道悠然的背影所填满。
幸好……
幸好。
冯古道耸肩道:“买了碧螺春就回去。”
心绪既定,薛灵璧眼中汹涌的波涛便转成了暗潮,“哦。不进去坐坐再走?”
冯古道讶异道:“侯爷此话当真?”
薛灵璧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如果是侯爷请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古道不等薛灵璧开口,身体便如泥鳅般滑了进去。
薛灵璧眸色一沉。
侯府高手迅速出现在他身后,小声道:“属下已经派人暗中将春意坊包围了起来。”
薛灵璧问道:“茶馆有人提碧螺春?”
高手想了想道:“似乎有。茶馆人多嘴杂,属下离得远,听不清。”
“那你听到他……”薛灵璧望向站在门另一边的笑笑,他满眼笑意地看过来。只是一个对视,他就有种被看穿看头的狼狈感。
“侯爷?”高手见他迟迟不答,小声提醒道。
“罢了。”他摆手。或许他太多疑,既然下了注,便该学会全盘的信任。“若有万一,保护冯古道为先。”
高手一怔。
薛灵璧淡然道:“你认为本侯没有自保之力吗?”
“是。”高手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琴声止,笛声起,轻快如小溪流水,顿时驱散适才滞留的沉郁之气,堂中几桌酒席,俱是有说有笑。
冯古道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外有垂帘遮挡。
有姿容秀丽的女子送上时令鲜果。
“公子一个人?”女子送完效果,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冯古道拿着一块梨肉往嘴里送,边咀嚼边道:“两个。”
“也如公子这样的翩翩佳公子?”他掩嘴一笑,明媚动人。
冯古道眼角瞥见薛灵璧进来,忙高声道:“我和他相比,犹如萤火之光比皓然之月,又如荒野之石比蓝田之玉。”
薛灵璧撩帘而入。
女子眼睛顿时一亮。他在风尘打滚多年,阅人无数,却头一次见到这样高贵俊美的人品。
“公子说笑了。”他冲着冯古道嫣然笑道,眼波却频频递向薛灵璧。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女子并没有马上接,而是轻轻地拨开腮边发丝,露出雪白光洁的颈项道:“公子喝什么酒?”
“一壶碧螺春,两碗阳春面。”
“好。”女子盈盈一笑,伸手接过银子,起身正要走,又听他道:“东西来的时候,你不必来了。”
女子背影微僵,回眸望他,风情千钟。
薛灵璧面若寒霜。
女子轻叹,翩翩而退。
“空有美人如玉,奈何郎心似铁。”冯古道感慨道。
薛灵璧挑眉,别有用意道:“或许郎心如玉,奈何君心似铁呢。”
冯古道压低声音道:“自古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不过皇上愿意亲手摘抄佛经与你,可见他对你的宠信非同一般。侯爷还是将心放宽些。”
薛灵璧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冯古道一脸诚恳。
“是么?”薛灵璧撇开头。
有少女将碧螺春和阳春面送上。
“侯爷想吃阳春面?”冯古道抓着筷子开始皱眉。
“你身体才复原,吃清淡点得好。”薛灵璧握着筷子,夹起面条,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冯古道终于抵不住腹中饥饿,也跟着吃起来。
笛声渐止。
冯古道咕噜咕噜喝完汤,用袖子抹了把嘴唇道:“好听。”
“你懂音律?”薛灵璧也缓缓放下筷子。
“不懂,但喜欢听。”冯古道道,“好听的曲子能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薛灵璧道:“这样也算粗通。”
冯古道道:“侯爷懂?”
“也是粗通。”薛灵璧眼角看到一抹刚刚进来的身影,面色顿时冷下来。
冯古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一班油头粉面的公子前呼后拥地走进来。
“侯爷认识?”
“史耀光。”
冯古道不由多看了几眼,“以他的容貌,很难想象他有个当贵妃的姐姐。”
薛灵璧道:“他姐姐与他是同父异母。”
“原来如此。”
他们坐得位置虽然偏僻,但是这样的两个人无论坐在哪里都足以引人注目。
史耀光的目光朝这里望了一眼,便移不开去,与身旁的人匆匆打过招呼,朝这里走过来。
“参加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