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冯古道在内心反驳,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稍微不猥琐一点。
薛灵璧收敛目光,“出手吧。”
袁傲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摇头道:“今天不行。”
冯古道赶紧附和道:“不错,新年不适合打打杀杀。”
“今天你醉了。”袁傲策对薛灵璧道。
冯古道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是自说自话。
薛灵璧道:“我醉了,但我的武功没有醉。”
袁傲策是武痴,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对手的状态也格外挑剔。“但是你想shā • rén。”
薛灵璧没有否认。
“所以今天不行。”一心想shā • rén的是屠夫,不是武者。自从在辉煌门研读纪辉煌留下的武学著作之后,袁傲策对武学的认识又进入到一个新的殿堂。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袁傲策几不可见地皱眉。
冯古道忍不住劝道:“侯爷,既然袁傲策说改天,不如就改天吧。今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的剑已然出手。
银亮的剑,银亮的光,银亮的影。
薛灵璧整个人已经投入剑影中,在刹那与剑合为一体。天地万物,似无可匹敌。
冯古道微微吃惊。
难道说,薛灵璧在凤凰山所展露的武功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袁傲策的眼睛却亮起来,那把传说中的小敌敌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
黑色的剑身,比夜更深。
薛灵璧和袁傲策绝对都是当时难寻的两大高手。这样的高手一旦交上手,其他人就很难插进去。
黑与银纠缠,犹如夜色与晨光,不停地交错闪烁。
冯古道慢慢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腹中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shen • yin出声。
薛灵璧的大氅突然飞了出来,罩在他的头顶上。
冯古道身体一震,待发现只是大氅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扒下大氅抱在怀里。
时间如水,一滴、一滴……
冯古道眼中的痛苦慢慢退去。
叮得一声。
双剑相交,两人同时拔地而起,无数剑影在两人的四周旋转,剑网密不透风。
猛然。
袁傲策的剑刷得从薛灵璧的颈项擦过。
血珠飞溅而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伸手。
血珠落在他的手指上,冰冷。
两条身影骤然分开。
冯古道惊得一跃而起,大氅从他的怀里落到地上。因为他身前的这个不是薛灵璧,而是袁傲策。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摸着颈项上那条细长的伤口。
袁傲策收剑,淡淡道:“你输了。”
薛灵璧的伤口血红,但脸却惨白如月色。
“我下次再来。”袁傲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连眼角都没有瞟冯古道一眼,漠然地朝巷口走去。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哪怕是擦肩而过的刹那,都波澜不惊。
冯古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傲策的背影,直到巷口,另一个身影跳出来扑到他身上。
他看着很快搂成一团的背影,惊讶道:“那个人是谁。”
薛灵璧头也不回道:“纪无敌。”
“他来了?袁傲策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吗?”冯古道睁大眼睛,等他发现薛灵璧正看着他,才讷讷地解释道,“因为你是说他离开辉煌门,我就以为他是只身上京。不过也对,京城是侯爷的地盘,如果没有几个人壮胆,他又怎么敢来呢?”
薛灵璧沉默。
冯古道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忍不住干笑道:“侯爷?”
“你是不是我的门下?”薛灵璧道。
冯古道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么,”薛灵璧皱眉道,“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
因为他忘记了。
冯古道迅速转身蹲下,“侯爷,我背你回房找大夫。”
薛灵璧望着他伛偻的背影,无声地绕过,用双脚朝府邸走去。
“侯爷?”冯古道站起身,追在他身后。
薛灵璧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
冯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薛灵璧弯腰拾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氅,重新系好,然后施施然地回房。
冯古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薛灵璧回到房间,宗无言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等薛灵璧在床上躺下,大夫立刻像飞似的冲到他身边,开始在伤口上涂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冯古道终于明白为什么薛灵璧说“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和府邸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仆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差太远。无论是心,还是形。
大夫敷好药,又有丫鬟送上醒酒汤,坐在床边一口口地喂他。
等这些人全都退下,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房里只有冯古道和宗无言还没有走。
冯古道想立点功纠正薛灵璧之前对他的印象,但是在原地站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因此只好道:“侯爷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我输了。”薛灵璧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冯古道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宗无言望去。
好歹宗无言当了这么久的总管,对于这种事一定比他有经验。
果然,宗无言面色不改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
其实袁傲策不想趁人之危的,是你家侯爷非缠人家要打。
冯古道在心底暗暗为袁傲策开脱。
薛灵璧缓缓张开口,在冯古道的期待下,又说一句道:“我输了。”
……
不是又要开始重复重复再重复了吧?
冯古道想起那句‘你刚刚不是有话对我说’,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但是最让他抽搐的不是薛灵璧的话,而是宗无言的回答——
“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突然很担心。他们不会准备用这样两句话耗一个晚上吧?
29暧昧有理(一)
薛灵璧望着床顶,“皇上要追封我父亲为镇国公。”
终于不是同一句了。
冯古道差点喜极而泣,正要说恭喜,就听宗无言已经抢先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封为镇国公实属应当。”
冯古道诧异地望着他一眼。为何他觉得他言下之意是皇上的追封是理所应当,不但无功而且太晚?
薛灵璧慢慢侧过头。因为他的动作,纱布渗出一点淡淡的血痕。
“侯爷,你流血了!”冯古道这次非常知趣地把握住了时机。
哪知薛灵璧连眼角都没有瞟他,径自望着窗的方向,淡淡道:“如果我父亲没死的话,他就可以亲自上朝谢恩。”
冯古道劝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人所难免。”
“父亲是死在前任明尊手里的。”薛灵璧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很淡,却条理分明。
冯古道怔住。
薛灵璧慢慢地收回目光,转回头,重新望着床顶道:“我却输了。”
宗无言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他突然非常非常地想将宗无言一拳打到睥睨山!
清晨第一缕光慢慢地照进房中。
冯古道站在屏风外,默默地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洗漱声。
过了会儿,薛灵璧终于施施然地出来。
“给侯爷请安。”冯古道低着头,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丫鬟端着托盘,盘子上有一封红艳艳的纸包。
冯古道惊讶道:“这是?”
薛灵璧道:“你还没说吉祥话。”
冯古道恍然,连忙道:“祝侯爷升官发财,妻妾成群。”
“收了吧。”薛灵璧冲丫鬟挥挥手。
冯古道要接的手伸了个空,才意识到他说的收是让丫鬟收。“呃,侯爷,我刚才的吉祥话很吉祥。”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我不爱听。”
……
“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冯古道刨根究底。
薛灵璧睨着他道:“你认为你有可取之处吗?”
冯古道苦笑道:“从昨晚开始,侯爷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答。”又是怎么死,又是可取之处,真是性命尊严尽悬一线,让人提心吊胆。
薛灵璧的脸慢慢冷下来。他衣领鼓起,纱布从缝隙里隐约可见。
冯古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戳到了一条还没有愈合的伤疤。
不等他开口补救,就听薛灵璧道:“跟我来。”
冯古道自知有愧,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练功房。
薛灵璧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剑丢给他。
冯古道茫然接过。
“袁傲策昨天的招式你看清楚了吗?”薛灵璧面色沉静如水。
但是冯古道很清楚,那水一般宁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他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慢慢地舞一遍,你看好。”薛灵璧说着,从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把剑,然后一剑一划地舞起来。
冯古道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能一边交手一边记住对方的招式,而且还分毫不差地重新演练出来。但是比起薛灵璧,他的练武天分显然相当有限,有的招式要反复不停地跟三四遍才能学会。
等他将昨天袁傲策所有使出的剑法都学会时,已是正午。
冯古道捂着不停唱空城计的肚皮,哀怨地望着全心全意练剑的薛灵璧。
大概他的怨念实在太强烈,强烈到薛灵璧如芒刺在背,终于停下手道:“饿了?”
冯古道忙不迭点头。
“那就将所有招式连贯起来,与我对战一次。”薛灵璧将手中的剑挽出一朵剑花。
冯古道看着他,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侯爷,我练得还不娴熟。”
薛灵璧挑眉道:“或者直接用晚膳?”
“……”冯古道深吸了口气,剑锋横指,冷冷地对着薛灵璧,“侯爷,我来了。”
薛灵璧目光一凝。
冯古道的剑如行云流水般划出。
同样的招式他和袁傲策使来威力自然差了一大截,但薛灵璧要的就是从他的招式中慢慢相处对应之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蒙头苦想,总没有两人对阵来得直接。
冯古道的招式虽然慢,但是胜在稳妥。为了不给薛灵璧推迟午膳的借口,他每一招每一式都可说极尽完美。
薛灵璧耐心地拆招,等他将所有招式用完之后,才挥剑将他的剑打落。
冯古道舒出口气。
薛灵璧眼中隐有笑意一闪而过,“用膳。”
若说被薛灵璧叫去练功房是冯古道在侯府最大的痛苦,那么吃侯府的饭绝对是他最大的幸福。
侯府的饭菜不止是色香味俱全,而且新意层出不穷,让他每日都能有期待。
冯古道一门心思地扒着饭菜,突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块卤鸭到他的碗里。
他呆呆地看着薛灵璧将筷子伸回去。
“多吃点,下午继续。”薛灵璧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
如果他把这块鸭肉丢回去,是不是下午就不用继续了?
冯古道夹着鸭肉,内心不断地挣扎着。
最终,那块鸭肉仍是进了他的肚子。
午膳过后,薛灵璧和冯古道被伺候漱口,宗无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侯爷,袁傲策和纪无敌在悦来客栈落脚,此时正在逛京城。”
薛灵璧缓缓将口中茶水吐出,用手巾轻拭嘴唇道:“可曾遇到什么人?”
宗无言摇头道:“不曾。”
薛灵璧点点头道:“继续查探。”
“是。”宗无言说完,却并未告退。
薛灵璧挑眉道:“还有事?”
“吕将军家的小姐到访。”宗无言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薛灵璧眉毛纠结成一团,让坐在一旁的冯古道顿时好奇起来。
薛灵璧突然转过头。
冯古道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刚好撞个正着。
“请她进来。”薛灵璧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冯古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无言领命而去。
薛灵璧道:“她叫吕清藤。”
冯古道不好的预感加深,干笑道:“将军千金的闺名似乎不是我这样一个六品小官该知道的。”
“她的武功不错。”薛灵璧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