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世界上的人分门别类,全部比喻成动物,那么大多数人只能当电线杆子上的麻雀和巷子里的野猫,平凡普通。只有极少的人才能当威风的狮子。
在此之前,言絮一直以为路呈放能算作世界上的少部分人之一,但现在,她只觉得他是一只流浪在钢筋水泥中的麻雀,一只散落在大街小巷的寻常猫咪。
路呈放还没完全进化成狮子,但他在装狮子。
明明会在乎言论,却装的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执拗逞强,讳疾忌医。
言絮给路呈放熬了疏郁助眠的中药,一大早就端给他,孙林也在房里,不过他显然还没醒,只有身体在工作,灵魂还睡着。
路呈放有些不想喝,盯着黑黝黝的液体看了半天也不动勺。
言絮轻咳了好几声催促,但病床上的男人显然听不懂这是潜藏的提醒,还在神游天外着。
路呈放一夜没睡,眼中红血丝明显,眉眼都倦,像是时下吃香的病美人妆造,周身脆弱感都要溢出来。
遥想他刚进医馆的时候,虽然是被人用担架抬着,但好歹还有些精气神,现在怎么变这么颓?
病越治越重了一样。
言絮思忖开口:“如果你好好把药喝了,中午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去外面晒太阳。”
路呈放嘴角轻撇,有些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出个屋门都要被人准许,但还是配合地动了勺子。
看见他终于妥协,言絮心情也好了许多,步伐轻快地张罗借躺椅去了。
昨晚风大得离谱,还没星星。她本以为今天会是个阴天或者雨天,却没想到从早晨开始,天就放了晴。
阳光伴着没消散干净的清晨薄雾透过来,清隽温润得不像话。
路呈放散漫地躺在这样好的阳光下。没过多久,孙林也不甘示弱,自己搬了个小马扎跟在旁边,眯缝着眼。
两人一躺一坐,跟石狮子一样围着门口,一会看着言絮端着药篮子进这屋,一会瞧她因为听见屋里病人的招呼,急匆匆又跑回去。
孙林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对医务工作者的敬意,语气感慨地跟路呈放交流心得:“你说小医生不会累的吗?”
等了大半天也没人应答。
孙林微微站起身才看见,棕色木制躺椅上,男人已经阖眼睡了,呼吸均匀。
言絮握着两把桔梗路过,也有些惊喜地探头看过去。
“竟然真的睡着了?”孙林有些吃惊。
他以为喝了助眠的中药起码要熬到下午回房间的时候才会困,没想到在外面就见效了。
厨房里还有家属在叮叮咣咣制作药膳,病房内有人在下棋,棋子碰撞间歇伴着说话声,中药研磨仪嗡嗡地发着闷响,鸟叫虫鸣,欣欣向荣。
言絮视线落在他阖着的眼睛上,扫过他浓密的睫毛,过了会才回答他:“可能是很久没休息好了。”
“还真是神奇……”孙林念叨一声,突然又鬼鬼祟祟地抓住言絮不让她走,“老实交代,小医生。”
言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区别对待?凭什么有人上午能加餐牛肉汤,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个啊,病人家属如果自备食材,有条件的话也可以自己加餐。我们这里难运输,所以统一提供的伙食差些。”
说着,言絮侧过身去看正在熬汤的阿姨,眼中也有渴望。
“你们这条件确实挺艰辛的……”孙林拍拍言絮的肩膀,“唉,要是没开在山上就好了。”
“之前在砚城,但是病人太多了,忙不过来。”言絮实话实说。
“你之前也在砚城?我砚城人啊!路哥之前还在砚城当过一阵练习生呢!”
老乡见老乡,孙林眸子都比之前亮了许多,他拍着胸脯跟言絮打包票,说一定下山去给她整点好吃的来庆祝,一溜烟跑得飞快。
也不知道是真的要庆祝老乡情谊,还是单纯的馋瘾发作。
言絮在原地停了一会,缓神坐到孙林搬来的小马扎上,俯身挑择着桔梗花,她把枝叶都扔掉,只留下米黄色还沾着泥土的根须,盘旋着绕在手指上。
“怎么把花扔了?”
路呈放醒了,他的躺椅比小马扎高些,从这个视线角度刚好能看见言絮正拨着的手指,玉白细腻,皮肤透光。
“你醒啦?”言絮没回头,“桔梗只用根须入药。”
还以为她有了闲情逸致摘花,没想到还是工作。
路呈放又懒懒散散地躺倒,闭上眼,噢了声。
“路呈放。”
“嗯?”
“奥斯卡·王尔德说过一句话,奚落,是庸才对天才的颂歌。所以你不要颓废,他们是嫉妒你。”
言絮扭回头,很认真地开解他。
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桔梗根茎上的脏泥,瓷白的脸颊上,那点褐色扎眼。
她还不知情,路呈放唇边染了笑,漫不经心地追问:“嫉妒我什么?”
“有很多啊……你长的好看,有钱,个子高,演戏也不错的,你知道现在有些网民纯粹就——”
倏地,言絮喋喋不休的声音连同心跳一起滞住。
她感受到左脸被带着磨砺感的薄凉指骨刮蹭。
路呈放注意力全放在她脸蛋上,右手抬着,小臂扬起恣意惫懒的弧度,随意帮她把泥蹭下来。
脸上皮肤顺着他摩挲过的区域迅速扩散发烫。
路呈放没有恃帅行凶的自觉,视线从左脸上抬高到眼睛,跟她对视。
“接着说啊。”拖长音。
言絮耳朵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晕,磕巴了几句,强撑着一张红脸,握着手上的药材落荒而逃。
孙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言絮早就准备好筷子,等他回来准备大吃一顿,没想到这货嘿嘿一笑,从提溜的一串塑料袋里提出来一条活鱼。
袋子里的水跟着溅出来不少,孙林把袋子里的水放完,袋子扔进垃圾桶。
“小医生,这鱼贼新鲜!”
“你不买现成的,等着让谁做?”路呈放眼神冷隽。
“小医生啊!”孙林提着鱼就要递给言絮,“她上次那鸭汤就不错,明显很会做饭。”
“虽然很不想扫兴,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不会做鱼,还不会杀鱼。”言絮盯着那扑腾乱跳的鱼,不自觉又退远了些。
“那怎么办?”孙林眼又往厨房瞄,“之前那个做饭的,呃,妇女呢?”
言絮抚额:“妇女……她是王嫂。王嫂做完午饭就回家去了。”
“啊?那这怎么弄?”
言絮叹了口气,走进诊室拉下脸去把上午做牛肉汤的阿姨请出来当指导。
孙林很会和人打交道,二十出头的小子随便说几句都把阿姨逗得直笑。
言絮在一旁打下手,处理其他袋子里零碎的一些排骨段和鸡肉块,阿姨时不时向她问些她丈夫的病情状况,她也能对答入流。
两人谈起病,孙林显然插不上话了,他退回去,跟正玩着游戏机的路呈放聊天。
“路哥,你说小医生这么小年纪,说起病因开药头头是道,做饭烧菜都会干,一上午来回跑着诊疗丝毫不累,怎么练的?”
路呈放见游戏里的战斗小人死了,也腾出时间往厨房看了一眼。
言絮正切着菜,旁边阿姨不知道说起什么,她跟着附笑,猫眼狡黠弯翘,一张脸明晃晃的,像初春盛开的桃花。
手腕顺着动作从袖口滑出一截,细白,不堪一握。
路呈放喉咙突兀地紧了下,没收眼,不答。
“这种女生放学校里,那群小子绝对争着抢着。”孙林又补充。
“是么?”
“当然!长得漂亮性格还好,追的人得排队,递情书都得叫号。”
孙林摇头又赞叹一声:“这也就是在这深山老林里,没人知道。”
孙林又想起橱柜里言絮曾经指着告诉他的一大摞手抄书,又疑惑发问:“你说小医生成年没?”
他有些拿不准言絮的年龄,一般情况下,上完高中就应该成年了。但是中医世家没准不在乎这些俗世成绩,没让上学,只逼着背药方呢?
路呈放忽然嗤了声,语调淡漠:“成年了你准备干什么?”
孙林马上缩头认怂:“我能准备干什么啊,我又配不上人家,人小名医呢,又漂亮。”
桌子支在院里,一顿午餐吃得慢又晚,忙活到一点多他们才吃上饭,不过这顿质量确实好,孙林没白负重提活鱼回来。
肉嫩得抿一口就化,鲜掉眉毛。
言絮吃饱靠着椅背,舒坦地躺了两分钟,习惯性站起来就要收拾东西——
“你别动。”路呈放瞥了一眼孙林,后者马上识趣站起来。
“对对对,饭都是小医生你帮着做的,收拾洗碗这些都我来!”孙林把碗摞起来,抱着就走。
言絮有些感激地看了眼孙林,她中午就两小时休息时间,现在一点四十五,如果再洗碗可就真一分钟都休息不了了。
“对了,路呈放。”言絮假装忘记上午的尴尬事,坦然开口,“下午我再给你施针,一小时之后,你准备好。”
路呈放点头。
言絮揣手机站起来要走,就听见男人突然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医生,你成年了没?”
“成了,怎么了?”她回头。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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