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在脸上,凉得像冰。
我睁开眼睛,上方,许多根纵横交错白线闪着银辉,将视野分割成碎块。身上僵硬得像灌了铁,被什么包裹地死死地,动也动不了。
那双血红的眼睛浮起在脑海。
若磐!我心中一惊,登时清醒。
这是什么地方?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仍然动弹不得。那些白线密密麻麻,似乎是蛛丝一般的东西,把我从头到脚都缠了起来。我使出神力,片刻,身上一松,瞬间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身体突然下坠,我急忙在空中稳住身体。
面前,是一片高大的树林。
说是树林,却又很不一般。那些树,虽有枝有叶,却是灰褐的颜色,一棵一棵长得巨大,粗壮得想象不出岁数。氤氲惨白的天光从枝叶的间隙中落下,大树之间,密布着无数发光的蜘蛛网,细密得像纱一样,把所有间隙填满。
诡异的感觉笼上心头,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些蜘蛛网大得难以想象,层层叠叠。朝头顶望去,几层蛛网赫然穿了一个大洞,似乎是我刚才坠下所致。我看到附近有几个茧一样的丝团,人身大小,静静的吊在网上,就像蜘蛛捕获的猎物。
“醒了呢。”静谧中,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忽而传来。
我转头望去,猛然见到不远处,交叠的蛛网后面出现了两点红光。只听着怪异窸窣声响起,那红光迅速靠近。未几,一个庞然大物突然跳落到面前一张蛛网之上,竟是一只通身发黑的巨蛛。蛛网轻轻抖动,它两只眼睛盯着我,稳稳立着。
一名穿着紫红衣裳的男子坐在蛛背上,涂脂抹粉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他漂亮么?”潋滟细声细气地缓缓道,声音还是那么令我鸡皮。他的手轻轻抚着巨蛛的头:“这是我的弟弟阿乌。”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周身暗暗聚起气势,我将眼角瞥向别处,却不见若磐的身影。
潋滟朝上方那些破碎的蛛网看了看,笑意不改。
“力气不错,”他语气轻松,却似由衷得很,复而将目光投向我:“我上回就看中了你,觉得你虽不如我,可是长得还真好看。”
我冷嗤一声。
潋滟却不在意,自顾地说下去:“以前我以为天地间的人也和我跟阿乌这样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我暗自吃惊,看着潋滟,皱眉道:“尔等到底何人?”
“我等?”潋滟微笑,将一绺散发含在嘴里:“你可曾听说过苍渚罪神?”
心中一震,我蓦地睁大眼睛。
“吃惊么?”潋滟轻笑出声,盯着我:“没错。这里就是苍渚。”
我瞪着他,吃惊得无以复加。
面前这一切,早已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些巨树和怪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同传说中的苍渚连到一处。
潋滟看着我,却愈加自得。
“阿乌你看,这些天庭来的神仙跟大师说的一眼,无知得很呢。”他抚着巨蛛的头,话语轻柔而不屑:“我等可要说上一说,免得别人说我等不懂礼数?”
巨蛛口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潋滟低笑,看向我。
“这都是共工大王的恩泽。”他不紧不慢地说:“从前,苍渚炙热不毛,暗无天日,连神仙也要变得暴戾不已,自相残杀。可是后来共工大王来到,他将苍渚邪毒炼化,上托为日;又开凿出清泉,汇作江河,苍渚从此有了生机。可后来,共工大王为天庭所杀,苍渚罪神愤而叛出,却终被天庭镇压下来。这一战之后,苍渚罪神死伤无数,为了延续后代,便与苍渚山岩里新生的妖物交合,终而有了我等。”
我听着他说,心渐渐沉静下来。
头一次在海岛上遇到潋滟的海岛,就在苍渚之门附近。当时我就感觉到他气势诡异,却不曾想到他竟是苍渚罪神的后裔。看看他和那巨蛛,再想想熊三和那山门中的惨剧,那些怪物身上的气势无不与潋滟相似。
许多血案,竟是这些苍渚的怪物一手炮制,为什么?
“半人半兽也没什么不好。”这时,潋滟瞥我一眼,继续道:“你吃过神仙么?”
我不发一语,脊背上却隐隐一寒。
“我吃过。”潋滟笑容愈盛,一边站起来一边缓缓道:“神仙可好吃了,我喜欢吃四肢和心,阿乌喜欢吃头和肚子,我们每次都能吃得很干净呢!”说罢,他目中忽而凌厉,用袖子朝我一扫。
我先前吃过这亏,早已放出壁障,潋滟的迷烟一下被挡在了壁障之外。
潋滟不以为意,将手一转,无数紫红色的蛛丝从他袖中飞出,尖利无阻,直取我面门。
我手聚风雷,朝前方一挥。
轰然一声巨响,大树的断枝碎叶纷纷落下,四周的蛛网残破一空。地面上,那些茧一样的丝团有几个破碎开来,露出里面沤烂的发黑的人骨。
潋滟脸上,一道红痕慢慢变得显眼,流出暗红的血。他用手朝颊边一抹,看了看,神色倏而变得阴森。
巨蛛发出一声刺耳的怒吼,从下颚朝我射出蛛丝。那些蛛丝味道刺鼻,黏液发绿,所到到之处,皆蚀起一道黑烟。
我将那些蛛丝挡开,将风雷朝巨蛛劈去。
巨蛛一下跳开。
“受死!”潋滟尖利地声音倏而在上方响起,我抬头,他口中暴出尖齿,手聚杀气朝我刺来。
正在这时,只听“咻”一声,我和潋滟即将相撞的力量隔开。
“潋滟,怎对客人这般无礼?”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我吃惊地回头,却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立在巨树的枝干上看着这边,面庞白净。
那张脸,眼熟得很。
我盯着他,好一会才想起来,那正是在鼠王洞里被若磐杀死的承文!
“相柳先尊!”潋滟却收起了气势,向他一礼。
相柳?
我望着承文,惊诧得无以复加。
相柳是共工佐臣,天庭的卷册中说他是蛇身恶神,共工被诛之后,不知去向。过往的仍历历在目,我仍觉得难以置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相柳却神色平静,看着我,面露微笑:“花君,你我可又见面了。”
心砰砰撞在心头,我虽感到事情蹊跷,却并不害怕,攥紧拳头,重新聚起气势。
“先尊!”潋滟骑着阿乌跳过树丛的枝干向前,带着柔弱的哭腔:“先尊,这贱人伤了潋滟的脸,潋滟要将她活剥抽筋,亲口吃了!”
相柳看看他,莞尔道:“勿慌,大王要见神女,稍后就送回来。”
大王?我疑惑不已,这位大王又是谁?
相柳说罢,转向我:“请神女随某觐见大王。”
我看着他的眼睛,浮起一丝冷笑:“那须得看你本事。”说罢,我神力迸放,向他攻去。白光闪过,将阴暗的四周照得通明,“轰”的一声,相柳方才站立的那棵树碎成灰尘,扬得雾蒙蒙的。
“先尊!”潋滟惊恐地大呼。
我使出神风将那雾气涤净,待清晰下来,只见大树的碎屑落了一地,哪里有相柳的踪影?
“呵呵,本事倒是长了不少。”相柳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头,一股寒气忽而袭来,周身瞬间被封冻。
“可惜呢。即便是神仙,到了苍渚也抵挡不得这里的玄冰。”我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相柳在面前微笑,毫发无伤。
如潋滟所言,苍渚并非不毛之地。
相柳将我抛在一辆车上,由两只犀头蛇身的怪物拉着,飞上空中。
一轮光团照在头顶,却不是日头,明亮而没有温度。我被玄冰冻着,浑身的热气似乎全被抽去了,寒气侵入心脾,我不能动作,却能感到骨头在不住打颤。我不断地用法力熔冰,却毫无成效,玄冰就像绵絮,我每使出一点力气,它就瞬间吸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石头雕成的巨大宫门在上方经过,飞檐样式奇特,透明得像水晶一般。没多久,我被重重地抛下。
身上的玄冰被化去,我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这就是那女子?”
一双织金履停在我的面前,踩着我的袖子。
那声音熟悉,我的心一阵猛缩,使劲抬起头来。
光照在眼前有些朦胧,那人的样子却看得清晰,清俊的脸一如往昔。
“若……若磐……”我望着他,张口唤了声,却像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若磐?”他却愣了愣,目光变得玩味。
头发被一把抓起,我痛呼一声。
他蹲着身,让我与他对视,声音缓缓:“若磐,是他的名字么?”
我诧异不已,忍着头皮的刺痛望着他,身体仍麻木。
他看着我,神色似颇感兴趣,那双熟悉的瞳仁中却泛着艳红的光泽。
“你……”我张张口,心中掀起翻天巨浪。
他没有回答,却盯着我的眼睛,片刻,伸出手指来,往我的脸上轻轻摩挲。
“长得是不错。”他声音喃喃,片刻,突然目光暴涨,手上变作利爪,朝我脖子上划来。
我骇然,心跳几乎停住。
那尖利的爪子却在我眼前寸许突然顿住,再也没有挥下来。
他神情掠过一丝惊异。
头皮上的紧绷一下松来,我重重地跌回地上。
他站起身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神色阴晴不定。
“大王不必过虑。”相柳拱手,恭敬道:“臣稍后将此女交给潋滟,大王可高枕无忧。”
他没有答话,却看向我,少顷,脸上渐渐恢复平和。
“不,”他说:“押入牢中,出征之时我要用她祭旗。”
相柳讶然:“可……”
“我谁也不怕!”他脸色骤然一变,声音狠戾。
相柳忙俯首不语。
我望着那张与若磐一模一样的脸,只觉熟悉又陌生,心擂鼓一样撞着,他到底怎么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过了会,他莞尔,重新俯身下来,赤目倨傲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冷冷道:“我乃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