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天,陈家的司机马叔很早就来到楼下等林浅。
林浅早早便起来收拾,黑色连衣裙外面配了个黑色大衣,为了表示礼貌,眼下的乌青她足足用了三层遮瑕太勉强盖住,至少看起来不憔悴。
她做不到穿得鲜艳亮丽,更做不到兴高采烈地去参加婚礼。
头发被她用黑色蝴蝶结松松地绑在脑后,额边有不听话的碎发浅浅散落着,有古典美人的感觉。
“马叔早上好。”
“林小姐好,上车吧。”
简单的问候过后,马叔开车前往婚宴场地,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选择的竟然是户外婚礼。
看着窗外光秃秃一棵棵倒退的枝桠,她的记忆神经被触动。
“你看,以后我结婚就要办户外婚礼,最好还是冬天办。”
林浅带着防蓝光眼镜坐在地毯上敲字,头也没离开屏幕,“乔小姐,冬天办室外婚礼,那还不得冷死,你夏天还有阳光呢,冬天看什么,看枯草?”
“可是你想,幽郁葱茏的雪松配上初雪,再搭上白色的婚纱,这得多有意境啊!我不管,你赶紧练练冬天穿裙子吧,省得到时候穿伴娘裙不习惯。”
“那你能给我买暖宝宝吗?”林浅看向她,眼睛里闪着期待。
“那必须可以!”
林浅闭上眼睛,不敢再去回想,生怕控制不住,眼底的妆就要花成一片。
今天总归是要体面的去,为了陈家的面子,为了她的闺蜜南乔。
婚宴来的人很多,在门口用拍立得打卡拍照,又递交份子钱签名,熙熙攘攘很热闹。
林浅直接走去签名处,把两个红包都交给了记录的人,签名的时候她再三思索,写上了陈家叔叔阿姨的名字,又写上了陈南乔。
她不在被邀请行列之内,另一个红包,算是她为南乔准备的。
看见林浅签下的名字,负责记录的两个人脸色一冷,摸不清他们的意思。
不过林浅没看到,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走进迎宾处,她看见新郎周宁皓正满面春风的迎宾,她跟在很多人身后,马上便轮到她握手。
看见是林浅,他一惊又瞬间恢复常色。
“叔叔阿姨最近实在分身乏术,只能派我来,希望你不要介意,新婚快乐。”
她大方问候,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解释来意又真诚祝福,任何人都挑不出来毛病。
两人体面寒暄,林浅便进场找位置。
进去林浅才明白刚刚大家神色的不正常是因为什么,场内根本就没有设置陈家两位长辈的位置,这也说明,那张请帖根本就是拿来恶心人的。
就算没结婚,相恋多年,林浅也是跟着陈南乔见过周家的家长,看起来不像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
老话说得没错,人走茶凉,只是她没想到,人会变得这么快。
好不容易挤在边边角角,见证了开场的仪式,接着便换去内场吃饭。
旋转桌上立着的小牌子最后的那个人名是临时加上的,碳素笔的质量不太好,写字的人也不上心,名字写错了不说,还被抹了两下,落笔处晕染看不清。
同一桌上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她保持着礼貌的笑,适时点头,没人注意到她眼底的累。
“你说这奇怪的嘞,这新郎还请前女友的父母来吃饭,新娘还同意了,真是够大度的。”
“那有什么新鲜的,这是人家新郎家体面,关键是人家还真的敢来,真是让人笑话。”
“你说这陈家是不怕丢脸,最近忙女儿离世的事还没忙够吗,还要来凑人家的热闹。”
“派人来的,眼瞧着陈家要不行了,哟,你给我留点酒。”
……
林浅指尖泛白,死死抓住椅子上的布料,克制自己的情绪,出口伤人,看似无聊的调侃,却像一把把刀子捅在心上。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不知道是有什么人物进来,桌上人谈论陈家人的话题也随之结束,静静候着,甚至有人站起来观望。
伴随着小声的议论。
“是秦家那位吗?”
“是是是,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周家这下可真是长脸,竟然把秦氏的大公子请来。”
男人穿了身藏青色的套西,条纹加上双排马甲扣的设计让显得整个人都很挺拔,修长的身姿在众人间十分显眼,单手插在西装兜里,神色从容。
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周老先生亲自做陪,引着人要走向主桌。
只见男人露出不便的表情,随后悄悄说了几句,旁人立刻表示理解,最后带着来了林浅这桌。
林浅旁边还剩下最后一个位置。
秦容川认出林浅就是那晚的女生,坐在凳子上的姿态还是不屈不饶,坚硬外壳下总是透露着说不透的脆弱感。
从秦容川落座下。
桌子上的年轻女性开始注意形象,更有试图搭话的,唯独林浅和他们格格不入。
婚宴上的菜大多都是那些,没什么新意,只是桌上有几个知道她是代陈家出席的,看人不爽便欺负上,比方说本是一人一头的海参,到了林浅这,就只剩一个空盘子。
她都看在心里,也懒得计较,本就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次次如此,再次上松茸瑶柱炖鸡汤的时候,他先拿了一盅放在林浅的手边。
林浅微微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立刻小声道谢。
“先生,谢谢你。”
她的声音像是羽毛般轻柔,几乎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拂在人心上暖暖的。
秦容川微微点点头表示不用客气,并没有开口说话。
林浅这才真正注意到他的样子,明星般的脸很深邃立体,睫毛细密湿润,唇色很浅,眉骨和鼻梁都生得高挑。
林浅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句,他长得可真好看。
她双手握住盅壁,汤不断在散发暖意,她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
婚宴一半的时候,开始敬酒环节。
新郎新娘挨桌祝福说吉祥话接受祝福,很快就轮到了他们这桌。
原本一切都很和谐,直到新娘子的眼光落到了角落的林浅,她端着一杯葡萄酒,浓郁的紫红色经过灯光的反射显得格外神秘。
她拎起沉重的裙摆,脸上的笑格外灿烂,走向角落的步伐也很自信。
下一秒,步伐莫名困顿,手里的杯子也趋着倾斜,那抹调皮的恶红色立刻就要跳去林浅的身上。
正当林浅反应过来并且准备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一双手稳稳拉着她后退,并且绅士地保证她不会跌倒。
在场的所有人都忙着去扶新娘子,没有人注意到林浅。
湿红的液体一摊撒在地上,溅了些在圣洁的白纱上,怕是没有遂别人的愿,毕竟这是冲着林浅去的。
惊愕的表情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太久,扶住她的手也松开,林浅向旁边挪开一小步,这是他第二次向自己伸出援手,又是一句感谢。
她感觉自己的鼻腔还残留了些刚刚距离靠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清冷的男香,感觉平易近人却又那么疏离。
她万分感谢,内心的阴郁似乎被淡淡地治愈,这是她自入场以来接受的第二份温暖。
“新娘子这是喝多了。”
“新郎得扶着点啊!”
大家开始挪揄两人,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没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好不容易捱到婚宴结束,林浅抓起包就跑出酒店,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一直坐在里边接受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审判,她快要憋疯。
“小姐,林先生派我来接您回家。”
林浅抬起头看,自己回来的消息定是已经传回了家,她不做挣扎,点点头跟随。
路上的时候她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说了详情,后来她便靠在后背上漫无目的地看窗外的景色。
她莫名想起今天的那个男人,他可真是好看,那么多人蜂拥而至,估计也是大人物,这样的人可真是像星星一般闪耀。
林浅到达的时候,家里的大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不仅有爸爸一家,大伯父一家,就连爷爷奶奶也都全部落座。
她扶着柜子低头换好鞋子,立刻小跑去餐桌前。
“抱歉大家,路上稍微有点堵。”
她站在外围道歉,态度谦卑,稍微低了一下头,道歉的态度很好。
坐在上坐的奶奶率先冷哼了一声,面上也不看她,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眼底一片冷然。
随后是一段阴阳怪气,“林亓,你们家这位现在真是了不得了,回国第一件事不回家看望我们也就算了,还专门跑去帮别人家办白事。”
林浅站在原地,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双手紧紧握着,不动声色地咬了咬下嘴唇,不外露情绪。
旁边的大伯母开始帮腔。
“可不是呢,还帮陈家去参加婚宴呢,你说说,自从这个陈家出了事,哪有人还敢沾着,我这都不敢出去搓麻将了这几天,况且咱们家还和周家做着生意呢,不是我说,这也太不懂事了点。”
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对林浅的不满和埋怨,这样的事常有,她早就习惯,只是扯上陈家,她难免无法平静。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却仍旧抱着庞大的恶意。
“小浅刚回来,还是先让她坐下,毕竟还是孩子。”坐在父亲一旁的宋明梅开口。
这是林浅的后妈,看上去仁慈心善,最喜欢的就是去寺庙烧香拜佛,其实底子里的勾当不少,对待林浅更是叫一个心狠手辣。
老人总是松了口,“坐。”
林浅顺着意走过去坐下,明明是家里的长孙,却被安排在末尾,就算是比自己辈分小的孩子都坐在自己前位。
开始吃饭便忽视了刚刚对林浅的审判。
不过没维持多久,转着圈的话立刻又转回了她身上。
“林浅的年纪也不小,是时候给她物色个对象,你们之前说的那个王总我瞧着就不错,虽说是离过婚,好歹是个家财万贯的,嫁过去就当阔太太。”
还是奶奶,她的眼光从来不停留在林浅这边,即使她正在说关于林浅的事情。
“奶奶,我……”
“哎哟,要得嘞,我给你们讲,王总说了,只要人满意,彩礼不低于这个数,到时候大哥大嫂定是可以跟着浅浅享福的呢。”
“而且,人家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浅浅肚子争气,给生个儿子就行。”
大伯母打断林浅的话,夹杂着方言,还竖起一根手指,眉毛激动地飞起,嘴角的笑意根本掩盖不住讲到最后还轻撞了下妯娌。
后人眉眼带笑,意思自是也同意的。
“看好了就安排见个面。”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会让自己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孙女去嫁一个年逾四十的二婚男人,还不知道有没有孩子。
这样的几句话,尖锐刺耳,句句都是朝着最疼的地方深深的戳。
她觉得眼前一黑,随后是深深的窒息感。
林浅丢下筷子,轻哼出声,似是在讥笑,又像是在讥讽自己,“我才刚回国,你们就这么着急甩掉我这个包袱吗?”
她声音冷淡过分,包含失望和落寞。
坐在主位上的奶奶眼角一横,毫不客气地开口。
“林浅,把你送去国外就是为了回来和长辈顶嘴的吗?我就问你一句,你去不去?”
“不去。”
声音肯定,丝毫不拖泥带水。
奶奶立刻把筷子扔在桌子上,手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向大儿子,“林亓,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妈,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看晴晴就很好呀。”
“是啊,奶奶。”
林浅把双手放回膝盖上,这样的家还真是少不了他们这群人的撮火。
还是宋明梅帮忙打了个圆场,拉着林浅下了桌,表面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怜爱。
“浅浅,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你什么话得顺着他们说啊,你看你今天做的确实是不好,今晚这都是要在家里住的,你看看要不你今晚还是出去凑活一晚?不然又产生矛盾。”
这就是她后妈的厉害之处,表面上说着是为了她好,实则就是拿她往外推,以前年纪小自己不懂,现在回头想想,真是书里说的蛇蝎心肠。
林浅脸上露出一丝笑,轻轻移开她的手,“谢谢妈妈。”
本着礼仪周全不让人挑毛病,她离开前,向所有人打了招呼,找了个行李还在外面不方便的理由。
冬夜还真的是冷,刚刚过八点,天空看起来很高很阔,幽深不见底,远处连接夜色的下半开始泛红,大概是要变天。
她不留恋身后的家,背挺得极直,每一步都迈得像在逃亡。
这个家,怕是容不下她。
她还是,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