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年)夏——
“干杯吧!恭喜你,终于成功了。”
“谢谢。”
中山把啤酒杯高举至与眼睛同高。在琥珀色透明的啤酒对面,东都体育新闻的藤崎前辈正笑着。
一口气将酒灌下,可以清楚感觉到冰冷的啤酒自喉咙往下流降。
“啊,真舒服。”
两人同时用力将变轻的啤酒杯放回柜台桌面,很自然地相视大笑。
“今天有什么好事吗?”店老板从柜台内问。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中山和藤崎并肩坐在报社附近新桥车站前一家常光顾的寿司店柜台前。
“这家伙在今天的会议席上很卖力!你也知道吧?我们报社每年都刊行甲子园特辑,这家伙的企划案获得通过了。”
“嘿!那可不简单,恭喜!”老板望着中山,很佩服似地摇摇头。
“不!”中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漫应之后,将筷子伸向生鱼片。
“哈、哈、哈,他居然不好意思呢!老板你可要多准备些酒了。”藤崎显然很高兴。
“没想到今天主任也被你的滔滔雄辩折服了。”
“哪有这回事!我只是尽量叙述自己所想之事。”
“这样已经足够了,对主任那样的人,就是不能玩弄伎俩。不过,我在一旁听你发言时,也充分感受到你的热情!报社里都是些由衷喜爱棒球的家伙,所以不知不觉间都受你感染,连我都打算为这次主题写篇有趣的报道呢……主任就是很敏感地察觉此种气氛,这完全是你的力量。”藤崎一口气说完,用力一拍中山肩膀。
平常,只有在几分酒意时,他的说话速度才会加快。
中山轻轻点头,把酒杯端近嘴边。
——确实是漫长的会议!他情不自禁叹息出声。真是一场漫长的会议……
时钟已显示晚上八点过后。狭窄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连一向以精力充沛著称的记者们也隐藏不了疲倦之色。
中山所任职的东都体育新闻每年在夏季甲子园大赛后会刊行甲子园特辑,而这天会议的主题即在决定、此特辑的企划内容。
“唯一适当的就是以香川工业的立花为中心,追踪报道在逆境中仍奋力向上的甲子园健儿们。”中山的前辈榊田发言。
有两、三人表示赞同。
在地区选拔赛总决赛时,香川工业的立花选手之双亲前往替儿子加油的途中,因车祸去世而博得世人的同情;同时,香川工业在去年秋季的四国大赛得到冠军,被认为有实力在此届甲子园全国大赛中争冠,一旦拿到冠军,绝对会被塑造成“献给双亲的冠军”形象而风光一时,因此榊田希望以立花选手为中心,制作“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的健儿们”专辑。
但是,中山另有意见。
“应该以信光学园、习志野西、取手学园这三所学校的剧烈冲突为主题。”
代表千叶县的习志野西学园之向井监督在五十六年夏季是信光学园的王牌投手,在甲子园出赛成为冠军投手;另一方面,代表茨城县的取手学园之监督(译注:总教练)是真田敏行,他和向井在高校时代是投捕拍档,也是好友。亦即,习志野西和取手学园是好友对决,而这两校和信光学园则为师生对决。
不,与其说向井和真田是好友对决,倒不如说是遗恨对决更为恰当。因为自从“那桩事件”以来,由信光学园进入S大学,一起走在棒球名校的两人就背道而驰,两人追求的是完全不同的棒球目标……
中山铿锵发言:“这三所学校因师生对决和遗恨对决而深受世间瞩目。但是,我之所以想报道这三所学校的激烈冲突,理由非仅这点,我觉得有趣的是这三支球队的球风之差异,这是由于球队监督对棒球的观念不同之故。”中山说到这里,停住,环视每个人的脸,才再次开口:“信光学园是高校棒球名校,棒球队员超过一百人,分成三军(译注:三队),施行不逊于职业球队的训练。信光的特征是对超过百人的每位队员皆很重视,依各队员的天资和能力施行练习。我认为这是该校不仅能产生在职业界活跃的优秀选手,也能造就大学及业余球队名手,甚至出现杰出指导者的原因之一。”
“不错,这也是信光的柴田监督目前被公认为高校球界最高指导者的理由。”藤崎支持中山,说。
中山轻轻颔首,接着说:“至于柴田监督的子弟兵,习志野西的向井监督则是彻底的精锐主义者。习志野西是八年前设立的新学校,有借棒球打响学校名气的强烈欲望,所以投入数亿资金于棒球设备上,有两面球场和室内练习场,也有打击练习机,毫不输给职业球队。在校方这样的强烈意志下,向井必须尽早训练出能在甲子园拿得冠军的球队,当然无法如信光般对每位球员因材施教了,而得从一年级时挑选资质优秀的选手彻底调教,也就是所谓的加促培养。不过,这也是一般以棒球为主的学校之老套手段。”
“不错,从你的说明来看,这两所学校虽同样是棒球名校,但球风差异却相当大。”编辑部主任大野很难得地打岔说。
藤崎接着说:“是的,同样是从超过百人的队员中选出的优秀球员,这两所学校的一军球队气氛差异极大。以中山刚刚的说法而论,信光的球员因为有代表百位以上同伴参加比赛的责任感,在比赛时非常有韧性,即使是败色极浓时也会坚持至最后,所以赢得‘逆转的信光’之名号。但是习志野西却不同,一旦比赛节奏乱掉,就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堪一击,所以虽被认为今年最具冠军相的队伍,在地区初赛第一回合却大败,即是最好实例。我认为这完全是球员只为自己而比赛之故,亦即缺乏精神的支柱、同伴间的一体感。”
“是可以这样说。”大野把烟小心翼翼在烟灰缸中捺熄,说。
其他与会者似也被中山和藤崎的意见强烈打动。
中山得到鼓励,再次站起。“但是,真田所领导的取手学园却正好和这两所学校呈强烈对比,是茨城县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在此之前,每次参加县的地区预赛,顶多只是打进第三回合就很了不起了,通常都是第一回合就下台鞠躬。不过,聘任真田为监督后,实力大幅提高,今年终于首次夺得甲子园大赛的参赛权,但是,其整队球员只有二十人。
“棒球队和橄榄球队、足球队共用一面球场,练习器材皆是克难品,和一般高校并无差别,不过若考虑到另外还得能在困难的入学考试过关,那么,其创出优秀球队的条件可谓极尽严苛了,可是,真田却在这种环境下带出了能进入甲子园比赛的球队。而且,他不甘于被认为这种升学学校在甲子园出赛只是‘一帖清凉剂’的存在,公开宣称他之所以创立此一球队是为了对部分半职业化棒球学校的批判,并明白指出信光和习志野西是全权棒球的代表,必须加以打倒。”
“有这种气魄是不错,但对全队打击率超过四成的信光和习志野西却发生不了作用,毕竟,连在地区选拔赛几乎每场都是以一分险胜过关,别说想在甲子园打倒信光,我看连第一回合能否过关都还是问题。”榊田脸上浮现讽刺的微笑,反驳。
“不,没有这回事!没错,他们的得分能力确实较弱,但王牌投手宫本却是相当可怕的人物,可说是全国高校最佳投手,不,即使包括职业球队在内,他也是目前国内最伟大的投手。”
这项发言引起无数惊叹声,继之是失笑声。
——糟了!
中山忍不住咬紧下唇。
他确信宫本是全国棒球界屈指可数的投手!没错,宫本的防御率从数字上看是很寻常,但却是出自某种企图才被击出安打……中山因实际看过宫本投球,才会如此确信,但是,现在即使说出这点,也会被认为是希望自己的企划能获得通过,才这样夸张形容,很可能导致反效果。
中山改变话题。“我认为今年的甲子园大赛一定会因这三所学校的激烈冲突而引爆高校棒球热潮的可能性极高。三支球风明显差异的球队相互激战,哪一队会获胜呢?结果分晓后,将对今后的高校棒球风潮有重大影响。”
中山坐下后,会议室内各处出现低声交谈。
——这真是最紧张的一刻!中山以期待和不安的眼神观察着每位出席者。
视线和藤崎交会了。藤崎微笑,轻轻颔首,似在说:这样就行啦!
这时,榊田大声发言了。“若狭义的分析棒球,以刚才中山所提及的主题应该最好,但是,希望各位仔细考虑一下!夏季的甲子园特辑之读者层与平日看我们的体育新闻之读者层大为不同,购买层之中年轻女性所占比例也相当大,因此,以此特辑为催化剂,让女性读者也会阅读平日的报纸,进而扩大发行份数,乃是极重要的战略。所以,只靠吸引内行球迷的主题不行,应该采取能诉诸女性内心的企划。”
中山情不自禁地站起。“我认为这种看法有点问题,因为会购买甲子园特辑的女性通常是以哪所学校的选手较可爱,或是哪位总教练英俊之类的标准而购买。对这些人,即使采取与棒球无直接关系、只为寻求同情的企划案,就算报道内容本身受欢迎,也和扩大报纸的购买层无关。因此,不迎合这类读者,而是透过此一特辑,让平日不看体育新闻的人们能了解棒球的真正情趣,岂非才能真的扩大新读者层。”
这时,只是时而插嘴表示意见,一直静听的大野放开交抱的双臂,这是他接下来要发言的暗号。
会议室的气氛一时紧张了。中山也坐下,挺直腰杆。
“各位的意见我已大致了解,以我个人的观点,我赞成正面采取让读者了解棒球的真正情趣来一决胜负的做法。只是,相信任何报社都会以信光学园、习志野西、取手学园的对决为报道主题,如此一来,标题能对读者造成的冲击力将会减弱,同时,别家抢先推出特辑的可能性也很大,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
大野锐利的视线盯住中山。
中山毫不畏怯地回望。“没错,可能有很多杂志或报纸会竞相报道,但我们也不能因而就坐视这几十年一次的历史性对决,最重要的是做到不输任何一家的详尽、精彩报道即可。我认为针对此一主题,我绝对能够做到这点。”
大野轻轻颔首。“好,今年就以此为特辑。”
一切就这样决定了。
大野受到部下绝对信任,他所做出的决定不会有人唱反调。
既然有了决定,接下来的情形就简单了。他们这些人的脑筋灵活,立刻进行搜集、采访方面的程序、阶段。亦即,迅速决定各队在地区选拔赛的战况,获得地区冠军后至进军甲子园之前的球队调整方法。各队的历史、球风,总教练的个性、棒球观、指导法、对其他两队的敌对意识等等之采访分配。
如中山所希望的,他负责采访向井、真田两位监督的敌对意识。当然,与其说这是他本人的希望,不如说是因为他曾在甲子园的争霸战中和此两人对决过……
“即使这样,你能说出要做到不输任何一家的详尽、精彩报道之语,也实在不简单了。不过,以后你可就累啦!”藤崎边伸出筷子挟寿司,边说。
“不能说累,应该说非拼命不行。”
两人相视,大笑出声。
中山内心的疲累也终于解除,开始涌升少许的胜利之喜悦与满足。
“向井和真田是五十六年的冠亚军决赛时和你对战之投捕搭档,应该较易向他们采访吧?”藤崎说。
中山忽然回复严肃的表情,把啤酒杯放下,说:“其实,他俩之事我有点惦在心上!”
“惦在心上?”
“是的。这两人在高校三年之间搭档三年,然后一起进入S大学,之所以念同一所大学,表示他俩除了因为是投手和捕手而相互搭配之外,彼此间还存在着‘友情’。”
“嗯,应该是这样。”
“但是,自发生那次意外之后,两人就此分手,目前各朝自己的路发展。”
“不错,而且互相批判对方,仿佛是深仇大敌。”
“问题就在这里!世人都相信那次意外事件是导火线,导致两人互相憎恨,我却觉得这情况很不自然。”
“你所谓的不自然是……”
“我自己也有一段时期曾努力想进入职业队,因此对于因该次意外而不得不对跻身职业队断念的向井所受到之打击,能够有某种程度的体会。他可能会恨造成意外事件原因的真田,可是,那种意外是无法抗拒的偶然,如果个性是提不起放不下的男人还有话说,像向井那样个性豪放爽快之人,会持续怀恨真田,令我很不明白。”
“或许吧!我只是小时候玩过棒球,所以对一心一意想进入职业队之人的心境不太能了解,但是,向井不得不放弃这条路,对他而言,可谓失去人生目标吧!结果,他会怪真田破坏自己的人生也非不可思议,不过,如你所言持续这样久的怨恨确实有些不寻常。”
“所以,只能想像是他的个性造成此等结果,但是,我又不认为他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
“他的外表确实豪放爽快,不过,听说性情方面确有异于常人之处……”
“曾经殴打过高年级学生,或是反抗舍监逃出宿舍等等,有一段时期被视为问题学生,但像这种情形,常出现在精力充沛的高校学生身上。我认为,两人之间的反目,原因并不在此。”
“原因不在此?”藤崎不懂地摇头。
“与其说是理论,不如说是曾一起打过棒球之人的第六感更为合适,我一直怀疑这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秘密!”
虽然嘴里说着,但是,中山心里却在想:藤崎或许无法了解也不一定。
甲子园的最后决战——唯有在那样激烈对抗中,身为投捕手和打击者相互面对面全力争胜之人,才可能体会出那种感觉!
“哈、哈,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探究此一谜底,才要求负责采访那两人的关系吧!亦即,除开这三支球队的对决之外,你还企图采访出额外的内幕消息,看来,你这人的野心还真不小。”
“这完全靠前辈的熏陶。”
“你这家伙,嘴巴倒是练甜了。”藤崎轻碰中山的头。
酒的力道逐渐发挥了,喝起来也更甜!
向井、真田……
——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中山脑海中浮现在那冠军决赛的遥远夏日,比赛结束后,两队在本垒垒包前排队对立时,那两人用脏黑的制服衣袖拭泪的神情。当然,同时似又感受到甲子园球场那种燠热……
推开“塘鹅”咖啡店门的瞬间,一股舒服的冷气罩住大八木刚司全身。
“啊,总算活过来了。”大八木夸张地说着,坐到柜台前的椅上。“先给我一杯冰水,然后是冰咖啡,快点。”
“你还是那样急性子。”老板井口边将冰凉的毛巾和加满冰块的一杯水摆在柜台上,边说。
大八木一口把冰水喝光后,嘴里嚷着“真受不了”,脸孔却像马般地朝左右甩了两、三下。
仿佛打橄榄球的选手般粗厚的膀子上顶着一张横眉竖目的红脸。从外貌看像是流氓,讲好听些则是“刑事”,只不过,从皱巴巴的牛仔裤和白色了恤的穿着,以及放在一旁椅上的帆布包看来,可知是其他职业。
“很久不见,今天又是为了工作?”井口从柜台内递出冰咖啡。
“我有点事去找红鬼,不过被他甩掉了。”
“红鬼”是在这家“塘鹅”所在的大楼四楼之“时机”出版社之总编辑的绰号,由于一张脸随时都像喝过酒般红扑扑的,所以被取了这个绰号。大八木常替这家专门刊行与体育有关内容的杂志之小出版社写报道。
“对了,现在是星期一下午,你的客人倒不少,都是为了高校棒球吧!”边用毛巾擦拭颈项的汗水,大八木环视店内,边说。
八个四人座厢全部客满了,几乎都是为了避暑而进来喘口气的上班族,但其中一定有不少是被贴在店门口的“高校棒球神奈川选拔赛决赛电视实况转播播映中”的纸条所吸引吧!
“对啦,你找总编辑有什么事?”井口边操作着咖啡冲泡器,边问。蓝山咖啡的芳香溢满柜台。
“你想知道?”
或许是被红鬼甩掉的缘故,大八木迫不及待想告诉什么人吧!也不等井口回答,马上打开帆布包,拿出采访笔记,摊开于柜台上。
“这是什么?简直像是暗号嘛!”井口望着笔记说。
笔记上密密麻麻写满数字和英文字母。
“我知道这边是信光学园比赛的得分记录,但是,其他的数字和记号又是什么?”
“你不懂?”大八木像出谜题的孩子般两眼发光。“这里是大阪的信光学园和千叶的习志野西在地区预赛中的所有比赛之得分记录,以及两队球员的个人成绩。”
“原来如此,是以球衣背号代替选手姓名,另外,打数及安打数之类的项目也全部以记号表示,所以看起来才会像暗号。”
“正是这样。那么,看了这个,你有何发现呢?”
井口翻阅笔记,沉吟着,然后似死了心。“我完全不明白,看来和暗号没有两样,难道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有趣的秘密?”
大八木心满意足地笑了。“没错!其实也难怪,只看这些资料一眼,毕竟是无法看出名堂的,即使是我,如果只是剪贴搜集到的资料,大概也不会发现,但因为是我亲自将搜集到的资料誊写到笔记上,才会产生灵感。”
大八木比平常更健谈了,大概很高兴谈这件事吧!
“别吊人胃口了,快告诉我其中的秘密。”
井口对高校棒球也极有兴趣,一定听说了企图在夏季的甲子园两连霸的高校棒球超级球队信光学园有什么秘密,其说话语调里带着热切期盼,已非单纯对于客人的搭腔。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告诉你好啦!”大八木说着,指着笔记上的部分,接着又说:“首先要注意这里的信光和习志野西的得分记录。”
“嗯,是这边了。习志野西从第一回合之战的12比0开始,连续以9比2、16比0、8比4,至冠军决赛同样是8比2,皆为压倒性获胜;至于信光则是2比0、4比1、4比1、9比5、9比3,也同样皆是压倒性获胜。亦即,两队皆有超强的得分能力。”
大八木微笑颔首。“没错,两队的全队打击率都超过四成。依我的计算,习志野西是四成二七,信光则是四成一八。”
“嘿!两队都超过四成?太厉害了。”
“算不上什么厉害,在过去并非没有全队打击率超过四成的球队,像水野还在队上时的池田学园就超过四成,不过,一般都是参加预赛的学校较少的地区,或是棒球水准较低的地区,池田学园就是这欢。但是,信光和习志野西却分属大阪和千叶两地区,是出名的激战地区,能达成四成二的全队打击率,已接近奇迹了。”大八木非常兴奋地说。
见此情形,井口有点失望地问:“我知道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数字,但你所谓的秘密只是要说这两所学校是可留名棒球史的强攻型球队?”
“怎么可能?”大八木不屑似地说。“若是这个,任何人只要看数字都明白。问题在于如何了解隐藏在数字背后的意义!知道吗?你仔细看这两队的得分形态。”
大八木硬抢似地从井口手中拿回笔记,在得分记录上的几个地方用原子笔划出〇记号。
“完封获胜的比赛两队各有两场,不过这暂时别管,因为对手太弱,从第一局起就发挥强打,而无法当成参考资料,重点是我划上〇记号的比赛之得分记录。”
井口看着大八木交给他的笔记。划有〇记号的比赛之得分记录如下:
习志野西·〇〇2〇412〇〇|9
A队·〇1〇1〇〇〇〇〇|2
习志野西·〇〇1〇2〇5〇〇|8
B队·2〇〇1〇1〇〇〇|4
C队·1〇〇〇〇〇1〇〇|2
习志野西·〇〇2〇411〇〇|8
信光学园·〇〇〇〇11〇2〇|4
D队·〇〇〇01〇〇〇〇|1
信光学园·2〇〇15〇〇1〇|9
E队·〇〇11〇2〇1〇|5
信光学园〇〇2〇142〇〇|9
F队·〇〇〇2〇〇1〇〇|3
“如何?这样看可发现有趣之点了吧?”
“别逗我了!你早就知道我并无像你那样高明的分析能力。”
大八木很高兴地哈哈大笑。“算了,我告诉你吧!你刚才所看的六场比赛中,除了信光和E队的比赛外,其他五场值得注意。亦即,信光和习志野西两队都是在第三局以后才得分,而且,一局得四、五分的一定是在第五局以后,换句话说,这几场比赛在前半段是处于苦战,到了后半段才因大量得分而获胜。”
井口点点头,再次仔细打量笔记。“确实如你所说的……不错,这样我也明白了,这表示两队都在分析对方投手的投球型式,亦即两队利用电脑和测速枪在内野区网后迅速分析对方投手的球路,等到后半段才予以利用地一举击溃对方。”
“不简单嘛!这种看法有意思,不过并非正确答案。”
“真的吗?”井口有些不满地问。
大八木瞥了他一眼,大笑地说:“你仔细想想吧!有超级强打者的习志野西姑且不提,信光今年的球队不管怎么看都很不起眼,到今年春季的选拔赛为止,都是只靠投手战力在守中求胜的队伍。可是,到了夏季的地区选拔赛,却突然露出强打本色,而且并非昙花一现,是全队四成一八的打击率。在内野看台内以电脑分析对方投手球路在十年前就已开始流行,不可能是信光突然变成强攻球队的理由。”
“这种从第三局开始得分的模式是只有今年才出现呢,或是很久以前就存在?”
“这是个好问题!”大八木得意洋洋地翻开笔记的另外一页。“习志野西从去年的秋季大赛至今年夏季的地区预赛皆是此种倾向。但是,信光是至今年夏季的预赛才突然出现此种模式,所以我觉得不可思议,就查稍早的记录,却发现……”
“发现?”井口已完全停止工作之手。
“很有趣的是,从昭和五十四年至五十七年间举行的正式比赛——当然包括甲子园大赛——中,几乎每场比赛皆出现此种模式,你明白其中含意吗?”
井口默默摇头。
大八木微笑。“柴田是昭和五十一年担任信光的监督,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的四年之间,他都未能带队进入甲子园,以棒球名校信光学园而论,这是莫大的屈辱,很明显地,他的职位也将不保。但是,翌年开始,这种得分形态就出现了,结果球队在甲子园出赛,柴田的职位也保住了。再加上五十六、五十七两年在甲子园夏季大赛两连霸,于是这段期间被称为是信光的第二黄金时代,也巩固了柴田的名监督之地位。”
“等一下!昭和五十六年岂非由向井和真田投捕搭档夺冠之年?”
“不错!这段时期的柴田之爱徒使用和师父同样的手法带球队进入甲子园,所以信光也不得不让该手法复活,怎样?有意思吧?”
“与其说有意思,倒不如说很可怕!这两支球队究竟是采用何种方法呢?”
大八木嘲讽似地盯视井口良久,突然说:“不行,再下去就属于企业秘密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收回帆布包内。“当然,我也并非已经百分之百解开谜底,只是大体上察觉出这种异常高的全队打击率和一定的得分模式之间,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内情。”
井口也笑了。“不过,既然你觉得有问题,应该就不会错了。看来,这件事会愈来愈有趣!”
“或许吧!红鬼今天一定也会觉得很遗憾的,毕竟我好不容易带来这项有趣题材。”大八木喝光杯里残余的冰咖啡,站起身。
“我还会再来。”
“谢谢光临。”
“这男人很多嘴,是新闻记者吗?”等大八木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刚刚就坐在柜台角落听两人交谈的初老男人问井口。
“不,他是自由的报道作家。”
“是吗?好像是在谈信光之事,不过,最好是别乱写一些无实据之事,毕竟,高校棒球是神圣的,对吗?不管是采用何种方法,只要能达到目标就行,至少,任何人皆不该故意玷污圣洁之事。”
井口边收拾杯子边对男人之言暧昧点头。
——甲子园是神圣的吗?
井口望向大八木走出的店门。大八木有像犬般的嗅觉,他一定能查出信光和习志野西两支球队强打猛攻的秘密,而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这种事不会和井口有直接关系,所以结果如何应该无所谓才对,但是,不知何故,他的胸口却有一阵漠然的不安似疾风般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