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刚驶出加油站,托妮的母亲就睡着了。托妮停了车,为她放倒了椅背,又用围巾给她做了个枕头。母亲睡得像一个婴儿般香甜。托妮觉得有点不自在,因为自己照顾母亲时仿佛是在照顾一个孩子。这让她感到自己老了。
但在她和斯坦利的谈话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伤心的了。他用自己那代表性的内敛方式,倾诉了他内心的感情。当她驾车穿越风雪,缓慢地接近英维本时,她独自咀嚼着这一甜蜜的认知。
她们到达市郊时,母亲仍然在沉睡着。这里仍然还聚集着一些饮酒作乐的人。车辆的来往使得城里的路上没能堆起积雪,托妮也得以在开车时稍微放松,无须担忧车子随时都可能会打滑失控。她趁机给“克里姆林宫”打了个电话,检查一下那里的情况。
史蒂夫·崔姆莱特接了电话:“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
“我是托妮,情况怎么样?”
“嗨,托妮。出了点小问题,但是我们正在处理中。”
托妮感到一阵凉意:“什么问题?”
“大部分电话都不能用了。只有这部还能用,就是接待处这部。”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下雪吧。”
托妮困惑地摇了摇头:“这套电话系统可花了我们几十万英镑,不应该仅仅因为天气原因就出问题才对。能修好吗?”
“可以,我已经给海伯尼安电信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派一个维修小组过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那警报呢?”
“我不知道警报系统还能不能工作。”
“该死。你给警察打电话了吗?”
“打了。不久前来了辆巡逻车,警官们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他们现在已经走了,去抓城里的那些圣诞节酒鬼了。”
一个走在路上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到了托妮的车前,她打了个急转弯避开了他。“这下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她说。
电话那边顿了顿:“你在哪里?”
“英维本。”
“我还以为你会去那个疗养胜地。”
“本来是,但是家里有点事。要是维修工们发现了什么,记得通知我,好吗?就打我的手机号码。”
“当然。”
托妮挂了电话。“见鬼。”她对自己说。先是母亲,现在又是这档子事。
她的车穿行在住宅区那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它们都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俯瞰着海港。当到达她住的地方时,她停了下来,但并没有下车。
她必须去一趟“克里姆林宫”。
要是她去了温泉疗养中心,那她肯定就不会回来了——那里太远了。但她人在英维本。在这样的天气里,要过去确实得花点时间——平时也就十到十五分钟,但今天至少得要一小时——但那仍然是可能的。唯一的问题只有母亲。
托妮闭上了眼睛。她真的有必要去这一趟吗?就算迈克尔·罗斯之前真的在和“动物自由”组织合作,这次电话线路出问题也不可能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它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破坏的。但另一方面,就在昨天,她还有信心声称没人能从BSL4里偷出一只兔子。
她叹了口气。她能做的决定只有一个。不管怎么说,实验室的安全问题正是她的职责所在,她不能明知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里正有蹊跷,自己还留在家里上床睡觉。
她不能丢下母亲一个人,而这种时候托妮又不能请邻居们帮忙照看她。她只能带着母亲和她一起去“克里姆林宫”。
当她把变速杆推到一挡时,一个男人从一辆停在路边几个车身外的亮色捷豹轿车里走了下来。这人有些眼熟,她想,于是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车开走。他沿着人行道向她走过来。从他的步态上,她判断他有些微跛,但控制得很好。他拿着一个小小的东西。
她把变速杆推回到空挡,然后摇下了车窗。
“嗨,卡尔,”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我都快放弃了。”
母亲醒了过来,说道:“你好,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这是卡尔·奥斯本,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母亲带着她一贯没轻没重的态度说:“也许他想当你的男朋友。”
托妮把头转向卡尔,他正咧嘴笑着:“这是我母亲,凯思琳·加洛。”
“很高兴认识您,加洛太太。”
“你为什么要等我?”托妮问他。
“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他说,给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是只小狗。“圣诞快乐。”他说,然后把小狗扔到了她的腿上。
“卡尔,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那么荒唐!”她拿起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想要把它还回去。
他走开了一点,然后举起双手:“它是你的了!”
在她的手心,那只小小的幼犬又柔软又温暖。她在内心中确实想把它抱在怀里,但也知道自己必须摆脱它。她下了车。“我不想养宠物。”她坚定地说,“我是一个单身女人,还有一份严苛、吃力的工作和一位年迈的母亲,我不能给予这只狗它需要的关心和照顾。”
“你会想出办法的。你想叫它什么?卡尔这个名字还不错。”
她看着小狗。那是只英国牧羊犬,白色的毛上带着灰色的花纹,大概只有八周大。她一只手刚刚好能拿起它。它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她硬起心肠。
她走到他的车旁,轻轻地把小狗放到前排的座位上。“你给它取名吧,”她说,“我要忙的事太多了。”
“好吧,考虑考虑吧,”他说,看上去很失望,“我今晚会照顾它,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
她回到自己的车上:“别给我打电话,拜托了。”她把变速杆推到了一挡。
“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当她开车离开时,他说道。
不知为何,这句嘲讽击中了她。我不是铁石心肠,她想。眼泪毫无征兆地涌进了她的双眼。我必须处理迈克尔·罗斯的死,应付那群偏激的记者,而且基特·奥克森福德还骂我是个婊子,我妹妹也让我失望了,我还不得不取消我那么期待的假期。我只是为我自己负责,为我母亲负责,为“克里姆林宫”负责,我不能再照顾一只小狗了,没有其他选择。
然后她想起了斯坦利,她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在乎卡尔·奥斯本怎么胡说八道。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纷飞的大雪。她的车转出了她居住的那片维多利亚社区,朝着出城的主路开去。
母亲说:“卡尔这人似乎还不错。”
“他并没有多好,妈妈。其实,他既浅薄又不诚实。”
“没有人是完美的。到了你这个年纪也没什么让人称心如意的男人了。”
“几乎一个也没有。”
“你不想最后孤独一人吧。”
托妮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不知怎么,我觉得自己并不会孤独一人。”
随着她越来越远离市中心,车辆也越来越少,路上积起了厚厚的积雪。托妮的车驶过几个连续的交通环岛,她注意到一辆车正跟在她后面。通过后视镜,她认出那是一辆亮色的捷豹轿车。
卡尔·奥斯本在跟踪她。
她把车停到了路边,他也把车停在了她后面。
她下了车,走到他的窗边:“现在又是闹哪出?”
“我是个记者,托妮。”他说,“今天是平安夜,现在又已经接近午夜了,你还得照顾你年迈的母亲,但现在你正开着车,看样子还正赶去‘克里姆林宫’。肯定出什么事了。”
“噢,见鬼。”托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