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欢喜

从帝豪出来,时星律带着颜白去了就近的医院。这个时间段,医院的人不多,颜白一来接被安排好了位置。

“手伸直了,做好心理准备啊,涂上去了有点疼。”四十出头的医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发顶看着有些稀疏,这会儿正给颜白的手掌做基本的清理。

料想到酒精跟伤口接触的感觉并不太好,真涂抹在手掌上的时候,颜白还是没忍住地皱了皱眉。

医生性格很好,边处理手上的工作,边说,“小伙子这是怎么弄的?这么多细小的伤口,扎什么上了吧?”

“不小心摔了一跤,碎瓷片划到的。”颜白看着手掌上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纱布。

“哟,我就说这些花瓶,盆栽什么的,就应该放在个安全的地方,你还是回家好好再摆一下吧。”医生裹完之后,熟练地打了个结,“回家也得给我爱人说一声,把客厅的那个盆栽移一移,免得妞妞在家乱跑,要是撞倒了就危险了。”

颜白收回手,点了点头,“有小孩子在家的话,是得注意一些。”

“好了,回去注意不要碰水,然后给你开的消炎药按时吃,就你朋友拿着单子去药房拿那些,过几天就能好了。”医生最后说道。

颜白走出诊室,正好碰上去取药回来的时星律。

“包好了?”时星律看着颜白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

“嗯,都处理好了。”颜白举着手晃了晃,“对了,今天谢谢你了。”

“没什么。”时星律拎着装着药的袋子,“上次我生病,还要多谢你照顾我。”

“那次啊……”颜白想起时星律躺在床上,恹恹的样子,“那只是我正好碰上了,偶然而已。”

“嗯?”时星律眸子里带了些笑意,看着颜白,“今天我遇见你,也是偶然而已。走吧,我送你回去。”

狭小的车厢里,司机专注地开着车,后座上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一片寂静,颜白靠在座椅上,白天忙了一天,晚上也没怎么注意,这会儿正闭目养神,企图恢复点精神。

大概是眼前黑暗的环境让听觉和嗅觉变得敏感了起来,颜白听到了身侧那人微微的呼吸声,还问道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雪松的味道。像是身处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静谧又神秘。

“建议我抽根烟吗?”耳边猛然传来熟悉且具有磁性的嗓音,令颜白猛然惊醒。

“不建议,你随意。”颜白摆摆手,说道。

打火机的火光犹如黑暗里的烟火,照映出一小片天地,薄且形状优美的嘴唇,两片唇中叼着一根带着零星火光的烟,显现出那人优越的下颔线。

直到对上时星律看过来的目光,颜白才猛然回过神来,收回了肆意打量的眼神。心尖上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对着那一点敲了又敲,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颜白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为什么连侧头都做不到?

车平稳地停在路口,颜白几乎是僵硬地吐出了一句话,“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说完,还没等时星律做出回应,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时星律看着颜白走远的背影,吐出一个烟圈,一双眼眸遮掩在烟雾弥漫下,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颜白回到家,先给吕斌回了消息,之后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愣了许久。

脑海里全是时星律吸烟时候的样子,雪松味和烟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沉迷。颜白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心动了,时隔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令人心神荡漾的情绪。

很多年前的那一次,应该是在迎面吹过来的微风都裹挟着热气的夏天。

那一年,颜白刚中考完不久,成绩优异,等九月份开学后就可以就读市内的重点高中。暑假里的一天,吕斌照例打电话约他出去玩。

“颜白颜白,今天你可一定要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不去。”颜白看着窗外强烈的阳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你别拒绝的这么快啊。”吕斌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没放弃地说道,“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你一定要来,我给你说,要是不来你到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不后悔,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儿,先挂了。”颜白说着就要挂电话。

吕斌急着嚷嚷道,“你要是今天来了,我就答应你上次说的那事儿!”还怕颜白不相信,又道,“你要是不信我,我就录音为证好吧,但你今天可一定得来,下午两点,廊桥公园东门见啊。”

吕斌说的要答应的事情,源自颜白的母亲,她是一位心理咨询师,尤其对青少年阶段的心理问题很是关注,所以每半年就会对颜白做一个基本的心理测试,也借着这个机会跟孩子多交流一些,力争做一个更加合格的母亲。

颜白之前对这种测试还是很感兴趣的,不仅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知识,还能跟母亲像朋友一样交流自己的想法,得到一些建议。

只不过,最近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困扰,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下意识地对即将来临的心理测试感到抗拒。他想的很简单,程女士的行程安排一般早早就定了下来,据他所知,在既定的那一天测试时间之后,程女士要去外地出差至少半个月,只要把那一天的时间占用了,那就得再等至少半个月,这段时间,就算不能想出个结果,也能得到暂时的缓解。

而吕斌就是用来占用程女士那一天的时间,只要让他去预约那天的心理咨询,耗费一些程女士的精力就可以了,这样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了。

颜白把放在枕头下的杂志拿出来,熟练地翻到第三页,看着显露出来的那半张侧脸,以及搭在下颔处的那双手微微出神,再往下,是透着淡淡粉色的喉结……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的沉迷其中,并且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他将杂志重新放回了枕头底下,转身进了浴室。

下午两点,在颜白跟吕斌在公园的东门门口准时碰面。

“现在要干什么?”颜白找了个树荫下站着。

吕斌身边还跟了好几个人,都是平时在一起玩的朋友和同学,里面还有几个熟面孔。

“我给你说。”吕斌走上前搭着颜白的肩膀,说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俱乐部,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吗?”

颜白配合地发问,“干什么的?”

吕斌兴致勃勃地说道,“是一家射击俱乐部,我爸的一朋友投资了,刚开业没几天,让我过来玩玩。我一想,不能我一个人来玩,所以就叫几个人一起来见识见识喽。”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对机械大多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尤其是这一类在生活中并不容易见到的东西,颜白虽然对这类不算过于热爱,但该有的好奇心也是有的。

一行人到了俱乐部,立马就有人出来接待他们,带着他们去参观了场地,还简单介绍了一下基本的设施和安全知识。周围的好几个人眼里都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就连吕斌也不例外。

每个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换上专业装备,戴上耳塞,而后都乐呵呵地挑了一把自己喜欢的射击枪,去到射击场地。

颜白走在最后面,看着手上的机械,不免也有些激动,没太注意到前面的路,跟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看上去比他要大些,怀里还抱着相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长相清秀,眉眼里满是活力,“对不起,没有撞着你吧。”那人笑着说道。

“我没事。”颜白退了一步,回答道。

“那就好,快进去玩吧,里面的东西都很不错,我相信你会喜欢的。”那人自来熟地笑了笑,本来还想跟颜白说两句话,却被一声叫喊声打断。

“哥,你快点,我再不回去,要是被我姐你带我来这儿,你肯定要挨骂。”男生站在走廊的不远处,侧着身子喊道。

“来了来了,小兔崽子,翘掉补习班的课的时候没说话,这会儿还着急了。”那人边说边往外走,走之前还对颜白挥了挥手,“好好玩啊,再见。”

颜白往身后看了一眼,高个子的那人走过去,随手把脑子取下来,戴在了靠在墙边的男生的脑袋上,还恶劣地往下压了压,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盯着那露出来的小半张脸,颜白愣了一下,都忘记了刚刚想要收回的目光,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两人身上。

“哥,我的头发!”男生作势要打人,高个子的往前跑,边跑边喊道,“追不上我可就不送你回去了,真是的,你姐回来就回来,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没意思。”

男生追了上去,边追还边吐槽,声音越来越小,颜白就这么看着两人打闹着走远。

晚上回到家,颜白就看见自己从小摊上无意中买回来的杂志还搁在枕头底下,只不过下午出门时的床单被套俨然已经换成了另一套。颜白开始还以为是家里的阿姨打扫的时候换的,却没想到,从那天起,他就被列入了程女士的观察名单,直到正式讨论的那一天。

整件事的起因只是因为程女士难得在家休息,突发奇想地想要打扫家里,就来给他换床单被套,准备换完了去洗,结果就发现了儿子枕头底下被翻的有明显痕迹的杂志。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专家,再联想到颜白最近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程女士选择了用切实的证据说话,理性地探讨。

所以就有了那篇让颜白连回想都不想的研究论文的出现。

之后的那段时间,颜白时不时地就会约吕斌去那家俱乐部,可再也没有遇到过想遇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