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朵花

虽然不清楚那条短信里写了什么,但在发过信息之后,任其年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松动许多,安晚意没费多少功夫便和他达成一致。

代言费没有变动,准备好的合同可以不用修改直接拿来用。

从林病已手里接过合同递给裴言川。

交接时有一瞬的指尖相触,安晚意的手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些。

动作很明显。

裴言川顿住,抬眼瞟了下安晚意,看不出情绪。

糟糕,刚才失态了。

纵使是分手后再见面,也不该这么不体面。

安晚意尴尬笑笑。

裴言川没说话,乌黑的瞳孔看得安晚意心烦意乱,嘴角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

裴言川低下头翻看合同,没再抬头望过。

他指尖还残留着先前的滚烫热意,像燃着一团火,心却冰冷下来。

大概是这几年时常给人签名,安晚意能看见裴言川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行云流水,字迹狂野桀骜中透着几分潇洒。

是很好看的字,比大学时更好看了。

就像裴言川这个人,没继承家业也丝毫不损他的耀眼,反倒是因为F1的缘故,更添野性。

最后一笔落下,裴言川径直站起身,单手插兜,朝安晚意和林病已颔首示意后径直往外走去。

等裴言川的最后一点背景消失在视线中,安晚意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的神态挺明显的,至少在林病已看来是这样。

一进门起,他这两位老同学之间的气氛就十分诡异。

"有故事?"

”没有。”安晚意不想多说,“又不是拍电影,哪来那么多纠葛。“

就算有过,也早随着风消散在荒年旧岁了。

说完,不等林病已追问,她便站起身朝外走去:“我去走廊吹吹风。”

——

这边,回家的路都走了一半,裴言川突然让司机掉头。

任其年人都傻了:“你干嘛?”

“有东西落那儿了,回去拿东西。”裴言川随意应了声。

任其年松了口气:“那你肯定是记错了,我们压根儿没带什么……”

看着裴言川的脸,余下的话在消散在喉咙中,任其年一个冲锋向前指挥司机:“掉头,快掉。”

——

安晚意的脚步很轻,声控灯没有反应,走廊全然被昏暗笼罩。

将窗户打开,凛冽的风直冲进来,带着长发飞舞。

走廊就在会谈室的旁边,下午裴言川在时,不时有女孩经过,她们路过会谈室门口的时候,总会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瞟一眼,随后竭力维持镇定,离开房间中人的视野范围才克制不住地讨论起来。

安晚意恰巧听见了两个女孩的谈话。

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现在独处这一片漆黑,倒是莫名想起来——

“看着这张脸,我每餐的饭都可以多吃两碗,能跟他谈恋爱的女生得多幸运啊。”

“那可不一定,这种男人只适合欣赏,不适合当男朋友。他身边的诱惑太多,又长着一看就很招蜂引蝶的脸,当他女朋友肯定很没安全感。”

“可他帅啊,我要是有个帅成这样的男朋友,每天高低得给菩萨上三炷香。”

女生认真想了想:“你说得对。”

“你说得也有道理啦,现在洁身自好的男生本来就少,更何况他这种条件的,换女朋友都是常有的事。”另一个女生不好意思地笑。

不是,安晚意很清楚,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裴言川一旦和谁交往了,就一定会把她放在手里,捧到天上。

安晚意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几年前。

那时,她已经和裴言川交往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拘谨得厉害。

裴言川风流的名声实在是传得太广了,安晚意并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以后,甚至不觉得他们能在一起一年。

后来再一想,一年也太长了,还是半年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安晚意还在日历上画了个红圈,想看她的预感是否灵验。

裴言川看见那个标记的时候很是欣喜,惑人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唇角高高扬起。

他大步走过来,弯腰将安晚意揽在怀里,额头相抵,双眼相对:“我好高兴。”

“你竟然记得我们的半周年纪念日!”裴言川眉飞色舞,“我好高兴。”

这是安晚意第二次看见他高兴成这样。

第一次,是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

含在嘴里的话咽下去。

算了。

过了没几天,安晚意的生日到了。

生日当晚,裴言川将她蒙着眼睛带到一栋房子里。

解开黑布带,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深浅不一的粉色,整栋房子都被装修成了粉色系的梦幻公主风。

裴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骑士装,腰上还配了把长剑。

他将一捧怒放的蔷薇递给安晚意后,朝她伸手:“陪我去个地方吧。”

过于繁复奢华的装束,若是主人不够出彩,很容易被喧宾夺主。

裴言川却让一切都成为了他的陪衬,再华丽的衣袍,再奢美的饰物,都不及这个男人半分。

太美好了,反而让人感觉不真实。

裴言川一把抓住安晚意想要缩回的手,十指相扣:“抓住了。”

他牵着安晚意小跑起来。

天暗了,安晚意看不清身侧人的脸,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风中传来的隐约花香。

恍然间,安晚意还以为裴言川是要拉着她私奔。

从世俗中出逃,奔向不知名的未来。

没多久,裴言川停了下来,他牵着安晚意往草坪中间走去。

一个响指,漫天荧光飞舞,坠落的星星照亮了漫无边际的黑夜。

温柔缱绻的钢琴声飘进耳朵,是《告白之夜》。

被辉光照映,裴言川脸上的弧度尽显柔和,他行了个古老的骑士礼:“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请安小姐跳支舞?”

没有人能拒绝此刻的裴言川,安晚意也不能。

这支舞跳了很久,伴着荧火、星辉、月光,还有她心爱的少年。

不管以后如何,她永远也忘不了这支舞,这个人了。

在他之后,她也再没和其他人跳过有关爱情的舞。

在安晚意单身的这些年里,不是没有过追求者,相反,不管她抱着什么想法,她桃花运旺盛是个没法否定的事实。

只是,不合时宜。

和裴言川分开后,她还是很热爱生活,对余生有着许许多多的美好念想,只不过,那些念想都与爱情无关了。

身后细碎的声响令安晚意从回忆中抽离。

有人!

她提起警惕,佯装没发现异样,手指却放在电源键上,只要身后的人一有异动就报警。

“好歹这么久不见,你下午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声音……

安晚意愕然回首,裴言川?

合同都签完了,他回公司做什么?

许是安晚意的震惊之意过于明显,纵使看不清脸也不妨碍,裴言川再一次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抗拒,比下午时还要明显。

倏地,喉咙里似是塞了块烧红的碳,原本准备好的话都被烤得无影无踪。

黑暗中,两人相对无言,脸上的神情都看不分明。

有些异样的东西在寂静中滋长。

舌尖顶了顶上颚,裴言川再开口时还是平常的语气,吊儿郎当:“现在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不是不能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能谈的东西早被埋葬在过去的土壤里腐烂,成了触之即痛的伤疤。

安晚意沉默许久:“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裴言川几乎能想象出安晚意此时的样子,垂着眼睛,白瓷般的小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长着一张乖巧的脸,却是一副倔脾气,永远都不会说句好听的。

他凑近安晚意的耳边,声音泛着哑:“装傻?”

听出裴言川语中的深意,可安晚意不想多生事端。

她侧头躲开耳侧的热意,语气淡淡道:“多谢夸奖。”

“你当这是夸奖?五年不见,净学会睁眼说瞎话了。”裴言川冷嗤一声,“其他方面倒是半点没长进。”

“哦。”安晚意干巴巴应了声。

猛然拉进的距离,使男人本来就俊美的容颜更显出几分惊心动魄,黑夜遮挡也无法掩盖的英俊。

太近了,他们两人。

安晚意甚至感觉只需要再向前一小步,自己就会完全陷入他的怀抱。

身前人身上的木质香气萦绕在鼻尖,是和他气质完全不符的醇厚深远。

还挺让人意外的,毕竟裴言川从前一直很讨厌男士香水,特别是这种精英男士常用的。按他的话说,“平白让人老了十岁”。

往后退了两步,稍微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的空白期让她不习惯与异性近距离接触,更别提那个异性是裴言川。

“……”裴言川站在原地看她许久,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个东西,“给你。”

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安晚意摇头:“不了,谢谢。”

“只是一朵花。”很轻的声音,随时都要消散在风里,融进这苍茫夜色。

其实,她知道。

很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裴言川就格外喜欢给她送花。不拘于时节,也不会特意挑选花的种类,次数更是多到数不清。

他眼光很好,挑的花没有一次不好看的,她拿到之后,也很珍惜,还上网查过延长花期的办法……

手臂的肌肉绷紧一瞬,又在快要捏着花的时候放轻力道,裴言川闭眼,睁开后又是惯有的轻佻:“不想要就扔垃圾桶。”

花被丢过来,顺着风的方向,轻轻掠过胸膛。

安晚意没接,坠落在地,激起一片细小的尘土。

裴言川转身离去,再没回头,只能望见他挺拔的背影和翻飞的衣角。

风中似有低语:"安晚意,你这个人……"

馥郁的香气被风带着徜徉,在安晚意鼻尖萦绕。

是蔷薇。

安晚意最终还是捡起了它。

它开得很漂亮,刺也被细心地拔掉了,只剩光滑的根茎。

花枝上有个便利贴,皱成了一团,露在外面的字迹也被汗水晕染开,模糊不清。

似是有人曾牢牢地、紧紧地将这张纸捏在手心,握紧,宛若握着一颗炽热滚烫的真心。

安晚意将纸张放在手心展开,试着抚平褶皱。

“别看了。”热意十足皮肤与掌心接触,裴言川的指骨修长,手很大,安晚意的手掌被尽数覆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惊讶抬头,裴言川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很不合时宜的,安晚意想起了一句话,“他的眼睛是距离我最近的星”。

正恍惚着,手心一凉。

裴言川拿走了便利贴,不放心地追问:“你还没看吧?”

安晚意点头:“没看。”

“那就好。”裴言川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接着又仿佛想起什么,食指和中指夹着便利贴,故作平淡,“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我已经看完了。”安晚意冷不丁地。

“……”

裴言川有一瞬间的僵硬。

安晚意笑:“反应别这么大,我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安晚意:有点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