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好。”甘棠干笑一下，装作无事发生，“我去吃东西，你们叔侄两人好好聊。”
说罢立刻溜之大吉。
空旷的校园里，只剩下于将之和庄孝孝两人。
不久前才发生争执，不欢而散。
此刻却要单独相处，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于将之先开口：“我还没写支票，你知道要交给谁吗？”
庄孝孝原本就没想过让他付这笔钱，所以之前也没想到这层：“节目结束后，会有专门负责的同学，带竞拍人去教堂完成捐赠仪式。”
菁仁女院前身是教会学校，即便早已世俗化，不再对学生的信仰有所要求，但一些习俗和传统仍旧保留了下来，也开设有宗教课程以供选修。
于将之闻言，食指微弯，蹭了下鼻尖，有些心虚：“我不知道流程，看完你的节目，就出去买花了。”
庄孝孝缓缓看了他一下：“我有准备支票，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让你破费。如果你有其他事，可以先回去的。”
于将之沉默一瞬，随即恢复到往常戏谑的小叔叔模样：“小侄女，你现在是在唆使我诈捐？”
饶是一贯会语出惊人的庄孝孝，听到他这种堪比社交恐-怖-分子的炸-裂言论，也当场愣住。
于将之笑了下，终于彻底变回过往轻松模样：“你是要去吃东西？走吧，我先送你过去，免得再遇到鬼。”
庄孝孝听到他明显带着调笑的话，鼓了鼓面颊，最后选择直接忽略：“我不饿。”
于将之：“那麻烦你帮我带下路去教堂。”
为了防止她再次拒绝自己捐款，于将之又加了句：“不是要还我三个人情，就当这是其中一个了。”
话都讲成这样，庄孝孝当然没办法再说不，只能点头。
她带着他朝教堂的方向走去，犹豫一下：“这个不能算我还你人情，你应该再想想其他要求。”
“是吗？”于将之随口应声，好像在确认，可接下来的话却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刚好，我又想到一个。”
庄孝孝顿住脚步，无言看他。
这个人会不会太能打蛇随棍上了一点？
于将之看出她眼中的嫌弃，没一点自省，还笑看着她：“不可以吗？”
庄孝孝言简意赅：“可以。”
“你说想用和于家联姻的事，交换些条件。”于将之没看庄孝孝，走在她身侧，先行推开教堂木门，却没进去，只站在门边，等她先进之后，才松手跟在她身后，一齐走进教堂，从始至终，好似闲聊般随意，“是什么？”
教堂里只有零星几名学生，坐在十字架下的登记台旁。
见两人进来，立刻起身。
庄孝孝压低声音：“可不可以换个要求？”
于将之：“不可以。”
说话间，走到登记台，拿出支票簿，现场签下。
学生接过，朝他比了个十字。
于将之轻点下头，指指角落处的长凳：“我们可以在这坐一会吗？”
“当然。”
于将之转身，询问的看向庄孝孝。
庄孝孝看看他，又看了看放在登记桌上，签着他姓名的支票。
转身朝那边走去。
于将之跟上。
两人并排坐在教堂的长椅上。
看着雕花玻璃上的十字架，庄孝孝深呼口气，声音很小，但很坚定：“我想申请柯蒂斯的钢琴系，需要一份更有说服力的简历，春节后有场洲际钢琴比赛，对我很重要，必须要参加，可爸爸不同意。”
其实有些羞于启齿，将自己的梦想，毫无保留的讲给其他人听，对她来讲还是第一次。
这之于她，就好似将心底最深的隐秘，赤礻果的展露出来，任由他评判。
她已经做好了不被认可的准备。
毕竟，任谁看来，为了一个钢琴比赛，赔上婚姻，都称得上疯狂。
可于将之只是怔愣一瞬，随即点了下头：“为了梦想，倒是可以理解。”
这次轮到庄孝孝愣住，连声音都提高了一点：“你不觉得我傻吗？”
引得登记台那边的三位同学都侧目。
于将之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
庄孝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闭上嘴。
于将之凑近她耳边，声音很轻，像在交流秘密：“怎么会？你的同龄人，有些还在浑浑噩噩，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有些沉溺于幼稚天真的puppy love，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罗曼蒂克幻想，还有些就更遭了，逃课飞车学人做古惑仔，让家长成日提心吊胆。”
于将之说罢，重新坐直，对住她不吝夸赞——
“你有坚定的目标，愿意为了它日复一日的付出汗水，刻苦训练，还会努力去克服追梦路上遇到的一切困难。”
他灰色的眼眸，此刻有些暗，似乎酝酿了许多复杂情绪。
“作为你的小叔叔，我只会感到自豪，怎么会觉得你傻呢。”
庄孝孝明明见他唇角带笑，却总觉得莫名有几分苦涩。
于将之低沉的声音还在：“孝孝，等你长大后，就会知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幸运，能找到自己的梦想，并且有机会去朝它靠近。”
见她静静望着自己，不发一言。
于将之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庄孝孝完全没掩饰自己的疑惑，问的十分认真：“你是不是被迫放弃过什么，所以有感而发？”
于将之食指虚点了点她，随即转头，看向教堂的十字架：“小侄女，你真是懂得恩将仇报。”
说罢，起身朝她伸手：“好了，今天的告解完毕，送你回去？”
庄孝孝打量他一眼，缓缓将手放近他手心，被他拉着站起身。
两人并排朝校门外走去。
于将之今日开的还是那辆黑色平治，和停在周围的一众车辆比起来，算的上低调。
行驶在前往庄家的路上，于将之想了想：“其实申学校的方法有很多，不是一定要参赛拿名次的，需不需要听听我的经验？”
庄孝孝撑头看他，静闻其详。
于将之：“这个圣诞假，我们可以去非洲做义工，今年春节已经来不及了，但你好好准备一年，明年春节可以在费城办场音乐会，规模不需要很大，几十人就足够，但要确保学校的教授能参加......”
他越讲，越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转头看向庄孝孝：“前提是你同意我来介入于家这边，不让于家对你父亲提出任何关于你的要求。”
他正等待庄孝孝回答，手机却突然响起。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于兆龙，于将之接起。
听到父亲在电话那边的要求，皱眉确认：“现在？”
随后看了眼身侧的庄孝孝：“她在我车上，我正准备送她回庄家。”
庄孝孝原本正望着窗外的霓虹灯发呆，闻言回过头，疑惑看他。
“知道了。”于将之皱眉应下，挂断电话。
庄孝孝正要询问，自己的电话铃声也响起，还是为庄裕光号码设置的专属铃声。
“爸爸？”
那边应声的却是庄裕光的助理，穆晨：“孝孝，庄董正和于嘉置业的于董在谈合作。”
庄孝孝看了眼于将之，已经大致明了为什么他接到的电话里，会提及自己。
穆晨问道：“你是不是和Johnathon在一起？”
“嗯，今晚学校慈善晚会，他帮忙拍下了我的节目，现在正准备回家。”
穆晨已经清楚这一切，没有多问，只是转述庄裕光的要求：“圣诞节，庄董和于董约好两家一起在瑞士度假，已经申请好航线，庄董的意思是，你先和他直接去机场。”
“好。”
庄孝孝看着黑屏的电话，若有所感：“看来比预想的还要快。”
于将之将车停靠在一边：“如果你没做好准备，我们可以不去。”
“然后呢？”庄孝孝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问他，“我能一辈子不回庄家吗？”
于将之还想再提供些其他选项。
庄孝孝已经转头看向窗外：“我不可能违抗我爸爸命令的，如果你没办法带我去机场，那我现在下去，自己叫车。”
于将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收紧，指腹边缘泛起了白。
庄孝孝回头望着他，整个人冷冷清清：“去机场，我们一起，或者我自己去。”
于将之深深看过她一眼，重新启动车子，一路无话，开往机场。
于兆龙的湾流周围，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候。
见于将之的平治停下，连忙来到前排，为两人开门。
于将之却一下按住安全锁。
没去管外面打不开车门的工作人员，他看向庄孝孝：“现在还有机会反悔，你如果......”
回答他的，是庄孝孝解开安全带，自己推门下车后，“碰”的一下关门声。
于将之拍了一下方向盘：“FUXX！”
来时的路上，天空就已经飘起小雨，又起了晚风，凉气猎猎灌进庄孝孝的薄裙中。
正顶着寒风，朝舷梯走的她，听到身后突然传出尖锐的鸣笛声，脚步顿了顿。
最终没有回头，侧头看向身边帮自己举伞的工作人员，微笑了下：“谢谢，我自己来。”
说着，伸手要接过伞。
可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支线条分明肌肉结实的手臂突然绕过她，将雨伞手柄接了过去。
庄孝孝本人则是被一件西装外套兜头盖住。
她顿在舷梯下方，像是被按了定格键。
于将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要上去吗，发什么愣？”
庄孝孝拢了拢披在身上，几乎能遮住整个大腿的外套，不发一言，一级级迈上舷梯台阶。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四周是飞机刺耳的轰鸣。
庄孝孝即将去往一个陌生之地，接受未知的命运。
可身后始终有一把黑伞，稳稳当当，撑在她头顶，为她遮蔽所有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