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结束便是返校日。
菁仁女院作为本港历史最悠久的女校,虽然早已改制,却仍旧承袭有一些旧时教会学校的风俗,比如由每周一固定礼拜活动演化而来的全校晨会。
庄孝孝不喜欢人多,更不习惯与人相挤,因此早早到达。
礼堂中已零星坐有几人。
随意挑了没人的一排,安静坐在落地窗边,翻看钢琴乐谱。
随着晨会时间临近,礼堂里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稍晚点到的,连位置都要好好找一找。
只有庄孝孝身旁的座位始终空着。
菁仁作为本埠第一女校,向来为城中名流们所青睐,是送女就读的首选。
港地又不大,各大家族间多有商业合作,姻亲关系也不少,因此各家名媛千金大都自幼相识,彼此间知根知底。
其中庄孝孝的声名更是响当当,向来被誉为淑女典范,是半山贵妇们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女”。
原本就足够让人敬而远之,她本人又是不合群的典范,私下邀约从来都是一律拒绝,游离在一众“小姐妹”之外。
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冷冷清清模样,久而久之,就被无形排斥在圈子外。
学校历来是小社会,尤其是菁仁这种顶尖私校,金字塔结构更是稳固。
当站在顶端的几家千金表露出与庄孝孝的疏离后,其他人就只剩下两个选项:选边站,或是不参与,对双方都敬而远之。
而庄孝孝一贯独来独往,连家势相同的人都被她拒于千里之外,发展小团体就更没兴趣了,于是结果显而易见。
庄孝孝挑的位置靠后,许多晚来的人找座位时,第一时间注意到她那排有空位,可走近后发现旁边坐的是她,又会立刻找其他位置。
对此,庄孝孝毫无所觉,她正戴着耳机听摇滚乐。
直到旁边椅子轻轻震动一下,有人坐下产生动静,她才稍稍侧目,扫了一眼——是甘家大小姐,甘棠。
甘家靠经营本埠港口码头发家,庄家则把持着本埠七成船只。
两家历来合作紧密,甘棠爷爷娶的正是庄孝孝的大姑婆。
不同于嫁去于家的那位小姑婆,只是庄家的旁支。
这位大姑婆,是上任船王庄鹤年一母同胞的大家姐,现任船王庄裕光的亲姑母。
可惜几辈人的同气连枝,到她们俩这里产生了异变。
甘棠一路从大门口跑来,此刻正气喘嘘嘘,对上庄孝孝清冷的目光,瞪了一下:“看什么,我不能坐吗?”
庄孝孝没搭理这位被甘家宠到骄纵的大小姐,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取下耳机,只当没听见。
甘棠见她根本不掩饰,明晃晃将懒得搭理自己的态度摆在脸上,直接被气到呛住。
“算了,棠棠,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身旁坐着医药大王家的孙女阚梦之,看甘棠一边咳嗽,还摆足架势,仿佛一只即将上战场的小斗鸡,立即伸手轻拍她后背,转移话题,“圣诞假你准备怎么过?”
甘棠止住咳,摆摆手,示意阚梦之不用拍了:“还没定好,妈妈想回濠江陪外公外婆,爷爷......”她顿了顿,皱着鼻子,“想约庄家一起去度假。”
于家葬礼过后,庄裕光就去往欧洲出差,庄孝廉则被派到大陆继续洽谈LNG业务。
庄孝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拧起眉心,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不复一贯的清冷。
毕竟是亲戚,私下里再怎么不和,到了大家长面前,还是会被凑做一堆,被迫当一对好姐妹。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就对这个圣诞失去了期待。
阚梦之看了看庄孝孝,又看了看甘棠,两人都垮着脸,一副世界末日模样。
阚梦之都有点佩服自己了,这样都能精准踩雷?
明明是想缓和她们氛围,才转移话题的嘛。
好在有晨会救场。
“安静。”校监和一众密斯走进礼堂,拿着话筒站在台上。
礼堂顿时安静下来。
刘校监通报完上周的风纪情况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宣布结束:“还有件事,下周一就是圣诞节,这周五,学校准备举行慈善晚会,希望大家积极报名......”
刘校监还在介绍晚会表演和拍卖的形式,台下的学生们,已经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
坐在庄孝孝旁的两位也是,即便她不想听,也经不住两人的声音往她耳朵中传——
“棠棠,你表演什么?”
“......写张支票直接捐?”
饶是庄孝孝一贯没什么好情绪,此刻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甘棠立刻回头:“你是不是在笑我?”
庄孝孝没讲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嘴角还未收敛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安静!”刘校监看着下面热闹讨论的学生,再次整肃纪律。
甘棠调整坐姿,端正看讲台,嘴巴几乎没动:“庄孝孝,我今天忍你很久了。”
阚梦之也端正坐好,只是手不停在扯甘棠衣角:“算了,棠棠。”
台上校监正在慷慨激昂做动员,台下庄孝孝与甘棠只能按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暂且相安无事。
直到晨会结束,礼堂里再次喧闹起来。
庄孝孝起身,离开时经过甘棠,脚步顿了顿:“我是羡慕你,什么都不用表演,一切都能拿钱解决。”
说罢没做停留,迈步离开。
甘棠站在原地,看向阚梦之,面露不解:“她在说什么?”
阚梦之无语望苍天:“你不是说要直接捐款。”
甘棠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她刚刚是在讽刺我没才艺?”
阚梦之捂头:“那么,请问甘小姐,您有什么才艺呢?”
甘棠:......
shopping算不算?
庄孝孝还没回到教室,就被班主任叫住:“庄小姐,麻烦到教员室来一下。”
“Miss文。”庄孝孝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进教员室。
“请坐。”文惠妮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是这样,虽然刘校监有讲请大家自愿报名,但我们都知道你钢琴弹的很好,想邀请你在慈善晚会进行表演。”
庄孝孝对弹琴早就习以为常,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我爸爸和大哥最近不在港城,周五不一定能赶回来。”
这次慈善晚会将采取拍卖的形式,所有节目都会在表演前进行拍卖,所得善款将以菁仁的名义捐给儿童福利院。
对于菁仁各位出生非富即贵的学生来讲,这就等同向各自家长募捐。
庄裕光和庄孝廉此时都不在港,庄孝孝怕学校期望落空。
文惠妮倒是很乐观:“学校会给庄生发请帖。庄生是校董,又一贯疼爱你,想来不会错过你的表演。”
庄孝孝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格,见自己讲明情况,对方依然坚持,也就没再分辩,只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准备的。”
出了教员室,她自嘲的摇了摇头。
之前还在礼堂笑甘棠要花钱免表演。
现在对比一下,自己才更像个笑料。
不仅要上台表演,还要自备支票,买下自己的表演。
至于庄裕光回来参加,她是不抱任何期望的。
圣诞临近,整个港城都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氛围。
往年这个时候,菁仁处处都能听到选择哪里度假的讨论。
今年特殊点,大家对慈善晚会节目单感兴趣些。
港地的豪门千金们,除了甘棠这个异类,各个自小学艺术。乐器至少都要两门起步,绘画、舞蹈也要挑一种,凑足一场晚会的节目单简直绰绰有余。
所以比起紧张,大家更关心自己能不能上台,会不会被比下去。还有节目的内容、表演的效果......有人的地方就有比较,即便只是台小小的校内晚会。
因此庄孝孝要演奏钢琴的消息传来时,大家不出所料之外,还有志一同的删掉了自己报名表上的钢琴,开始思考起其他能上台的节目。
庄孝孝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比起表演,她本人更烦心要捐赠多少额度。更准确来讲,是捐多少金额能让庄裕光满意。
捐的少,怕被认为丢了庄家颜面。
捐的多,又怕被责怪高调出风头。
犹豫再三,她给庄裕光打了通电话,理所当然,是助理接的。
“孝孝?庄董正在开会。”穆晨入职航远多年,与庄孝孝算得上熟识,“有什么事吗?”
“学校周五有慈善晚会,需要我上台表演。”庄孝孝原本就没期望庄裕光会接电话,当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菁仁今天有发邀请,但庄董还不确定能不能回去。”穆晨有点抱歉,不能给她准确答复。
“我不是想问这个。”庄孝孝从没想过,庄裕光能像其他家长一样,坐在台下,对舞台上的自己表达支持,“我想知道,以你对我爸爸的了解,届时捐多少比较合适?”
大概是庄孝孝一贯表现成熟,又清冷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穆晨没料到会从她口中听到如此“世俗”的问题。
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随即很有职业素养的给出建议:“以我个人的浅见,和于家甘家保持相似数额,会是不错的选择,需要我将捐款的事报告给庄董吗?”
“不必了,多谢。”庄孝孝明白他的好意,不管庄裕光本人去不去,支票总是能开出的。
只是对她来讲,与其让庄裕光想起她这个女儿,还不如自己破财免灾。
庄孝孝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若有所思。
问甘棠?
早上刚笑完她要直接捐款,现在找她,岂不是送菜上门?
如果圣诞真的两家一起过,她都能想象到整个假期的不得安宁。
眼前仿佛只剩两条路:一条通向甘棠得意洋洋的面孔,一条通向捐错金额后关住自己整个假期的禁闭。
庄孝孝头一次在练琴时情绪不稳,连手指下的音符都透出几心烦意乱。合上琴盖,准备去露台吹吹风,却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大提琴。
脑中不期然闪过一个身影。
或许,可以问问那位“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