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于将之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个是被家里宠到无法无天,整日胡作非为的于家二世祖。

一个是被全城贵妇交口称赞,赞誉为名媛模板的船王千金。

“庄小姐,你怎么样?”一句话,摆明态度帮理不帮亲了。

“于先生好。”庄孝孝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只看他在葬礼上的捧住小姑婆遗像走在前排的表现,也能推测出他多半是于家人。

鉴于人家明显认识她,还一来就给她撑腰,这种情况,再询问姓名,就太失礼了。

所以落落大方直接问好,跟着指指身旁的发胶男,在他向这位“小叔”告状前,先下手为强。

庄孝孝做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太粗心了,上完小提琴课,琴弓没装好,竟然掉了出来,多亏这位先生捡到,正要还给我。”

说罢,她看向发胶男,脸上的感激一点也不似作伪:“多谢。”

发胶男只觉得眼前笑着的人,比刚刚威胁自己时还可怕。

“嘉轩,是这样吗?”

于将之怎么会看不出有猫腻。

一群飞车党围住一个小女生,想做什么,明眼人都能猜到。

认为是侄子提前听到自己行驶而来的动静,逼迫庄孝孝这样讲,他问于嘉轩时,沉声冷凛。

庄孝孝保持微笑看着发胶男,眼神慢悠悠落在他手中的琴弓上。

于嘉轩浑身一僵,只觉得有琴弓割在自己脆弱的脖颈。

而于将之望着自己的目光,更是好似刀锋,尖锐锋利。

嘴巴开开合合,半响道:“是这样的,小叔。”

说罢慌忙将琴弓塞给庄孝孝,高声同于将之道别:“小叔,我约了朋友,先走了。”

说完就发动机车,“轰”的一声,冲了出去。

机车轰鸣声远去,整条山道恢复静谧,只余昏黄路灯下,庄孝孝与于将之拉长的倒影,交错在一起,影影绰绰。

庄孝孝其实没什么交流的欲望。

可不管事实如何,眼前这位男士终归是出于好心,将她从那班飞车党手中“解救”了出来。

作一名庄家人呢,应当拥有良好教养的,她只能礼貌表达感谢。

可她刚张开嘴,道谢尚未出口,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在打喷嚏这瞬间,庄孝孝长年累月被训练出来,已经刻进骨子里的教养,令她在第一时间伸手,捂住口鼻。

但今天真的不凑巧——她手里还拿着琴弓。

于是刚一抬手,琴弓就跟着她手臂摆动,斜斜向上,正正抽中对面人的嘴角。

于将之闷哼一声。

庄孝孝深吸一口凉气,仿佛比他受惊更重。

毕竟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如此失态过。

哪知搞成这样,都不是今日失控的终点。

应当是吸入的那口凉气作怪,庄孝孝刚挪开琴弓,就梅开二度——一个更大的喷嚏袭来。

这次于将之反应很快,他直接朝后仰了仰,保住一张脸没再受袭击。

琴弓直直戳上他胸膛。

于将之“嘶”了一声。

就算庄孝孝贯会控制自己情绪,此刻接二连三遭遇这种尴尬,也都维持不住表情。

脸颊不可抑制的如火似烧。

都有种立时逃到山下,在浅水湾挖个沙坑,将自己埋进去的冲动。

有记忆以来,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丢脸时刻。

好在她的窘境没有继续。

在第三个喷嚏要打出前,一支折叠整齐的方巾,递到了她眼前。

庄孝孝顾不上和他保持边界,立刻接了过来,背转身去,迅速擤了擤鼻子。

然后深吸口气,平复掉情绪,抬头挺胸,不停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冷静,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努力自我洗脑下,终于勉强控制住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正要保持住这个姿态,转身重新面对对方。

却被一股暖意突袭。

一件小山羊绒西装外套,带着陌生的体温,披在了她肩上。

她和它的原主人,体型差距应当很大。

只是从身后披在她肩上,就严密的护住了她大半个身体。

庄孝孝身体快过大脑,贪恋这难得的暖意,下意识捉住外套的对襟。

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恢复到端庄模样,此时却破了功。

她回过头,看向已经不复西装革履模样,只着一件纯黑薄衫,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士,讲话都有点磕巴:“于......于.......于先生......”

道歉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

于将之此刻嘴角还隐隐作痛。

可看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他侧倾过头,挑了挑眉:“你应当要叫我小叔。”

庄孝孝嘴巴张的能塞进半只蛋挞:“啊?”

控制不住表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先是遇到一位半山扰民的飞车党,现在又来一位莫名其妙的“小叔”。

于家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一家都是奇奇怪怪的人。

于将之见她明明眼底写满质疑,却又忍住不开口的模样,笑着摇了下头,为她解惑:“今天多谢你为我母亲演奏,很好听。”

庄孝孝这才反应过来。

怪只怪她和小姑婆关系太生疏,一时没想到这层关系。

想到小姑婆今日刚下葬,看着眼底带着浓郁疲惫的“小叔”。

庄孝孝实在欠缺安慰人的天分,酝酿好久,也只得一句:“抱歉,节哀。”

说罢就暗自咬了下舌尖,后悔自己多嘴。

不知道说什么,明明可以沉默的。

这种话讲出来,就好像在灵堂吊唁一样,气氛不惨都要做出两分悲哀。

好在这位小叔叔并没有要同她一起默哀的打算。

于将之:“应该是我和你说抱歉,今天气温低,早上让你受冻了。这边风凉,我先送你回家,记得喝点姜汤,泡个热水澡。”

庄孝孝闻言怔愣一下,随后垂下头,无声自嘲一笑。

随后抬头,对住于将之,认真道谢:“谢谢小叔,我大哥会来接我,不用麻烦你的。”

于将之抬手看了眼腕表,皱眉:“我给孝廉打个电话。”

“孝廉,你在哪?”

“没事,我回家路上碰到庄小姐,见她在等你。”

“这边晚上风大,你动作快点,别累她冻病。”

......

于将之熟稔的和庄孝廉通着电话,期间看到她盯着自己,还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显然,于将之的母亲,庄孝孝的小姑婆和庄家之间的隔阂,没有影响到于庄两家的关系。

庄孝孝漫无边际的想,原来被隔绝同于家交往的,只有自己。

可最讽刺的是,自己这个边缘人,却要在今日葬礼上,坐在舞台中心弹琴。

在她走神时,于将之已经挂断电话:“孝廉马上就会过来,外面冷,坐我车上等。”

说话间,他走到路旁,提起放在花坛边的琴盒,装到车后。

庄孝孝却一直保持原地站立,没动。

她习惯独来独往,从没上过庄家以外的车,即便这辆座驾是所谓“小叔叔”的。

于将之走到副驾边,一手拉住车门,另一只手捏住一个烟盒,扬了扬:“我到外面抽支烟,介意吗?”

庄孝孝摇摇头,犹豫一下,终于挪动脚步,走近副驾。

于将之朝她伸出手。

庄孝孝见于将之衣衫单薄,反应过来,要将外套脱下还他。

于将之却握住之前袭击自己的“凶-器”,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琴弓:“你上车,这个给我,小心别伤到自己。”

庄孝孝下意识要拒绝,可脑子里闪过刚刚误伤他两次的画面。

于是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直直望进他眼中,而他则不避不闪的同她对视,眼底是坚持。

最终,庄孝孝在这场无声对峙中败下阵来,松了手,转身弯腰坐进车中。

于将之却没有任何获胜者的得意,他佝下-身,和坐在车内的她保持平视。

好似对待小朋友:“坐好了吗?我要关门了。”

“你的外套。”庄孝孝要递给他。

于将之笑了下,摆摆手:“不用。”他指指路边,“我去那边,有事叫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到山道近海一边,斜斜靠住一支灯柱,背对着车窗。

庄孝孝撑住头,隔着车窗,只能看见路灯下,于将之被拉的很长的背影。

他修长的指间夹着明明灭灭的火星,一簇烟雾萦绕其上,丝丝缕缕浮向半空。

庄孝廉是半个多钟头后到达的。

庄孝孝注意到,由始自终,于将之只点过一粒烟,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夹在指间,任由它静静燃烧,几乎不曾送入口。

庄孝廉下车环顾一圈,没看到细妹,小跑向于将之。

庄孝孝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看到于将之下巴朝车这边扬了扬。

对着两人并肩走来的身影,庄孝孝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十二点的钟声终会响起,对她来讲,魔法即将结束,只能接受现实返家。

轻呼一口气,她打开门,主动下了车。

于将之与庄孝廉也已经到来。

庄孝廉注意到庄孝孝身上披的西装外套,眼神暗了暗,没讲话。

庄孝孝对着他一贯沉郁的神色,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于将之不知是否看出两兄妹间的暗涌,径直从后座拿出庄孝孝的琴盒。

“碰”的一下关上门,打断了庄孝廉周身酝酿的阴郁,也打破了庄孝孝的沉默。

“大哥。”庄孝孝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朝庄孝廉打了声招呼。

庄孝廉点了下头,伸手接过于将之手中的琴盒:“谢了,将之。”

于将之如同之前对庄孝孝强调时一般,一脸严肃看着他:“要叫小叔。”

庄孝廉愣在当场。

庄孝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接着就像被点中笑穴,根本止不住,在庄孝廉脸色越来越难看之际,越笑越大声,到后来甚至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珠。

于将之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也勾了勾,却马上敛去,短暂到一旁的两兄妹都没发现。

而庄孝廉则看着笑弯腰的幼妹,眼神逐渐变的无奈。

于将之拍拍他肩膀:“行了,大侄子,记得照顾好我小侄女,我先走了。”

庄孝廉听着他没大没小的称呼,又看向捂着肚子,笑个没完的庄孝孝,懒得理他:“走了,孝孝。”

庄孝孝一边被庄孝廉拉住向前走,一边回头挥手:“再见,小、叔、叔。”

于将之正打开车门,听见她这样称呼自己,愣了下。

随即笑着同她挥挥手:“再见,孝孝。”

庄孝孝听到他叫自己名字,耳尖有点红。

讲来不可思议,两人单独呆了半个多钟头。

却直到庄孝廉到来,才通过他口中称呼,得知彼此姓名。

于将之此时叫来,与她仿佛是当着大哥的面,偷偷交流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小小隐秘。

“今天课怎么结束这么早,下课也没给我打电话。”庄孝廉一边松领结,一边问,打断了她的出神。

庄孝孝看着窗外一声鸣笛过后,与他们相向而行,快速驶离的车,随口应道:“温老师要准备音乐会,还给了我上台表演的机会,你不知道吗?”

庄孝廉皱眉:“你年后最重要的是参加钢琴比赛,哪有时间准备什么表演?”

庄孝孝一直想申请柯蒂斯音乐学院的钢琴系,庄孝廉也十分清楚,年后的洲际钢琴赛是为她履历镀金的重要一环。

庄孝孝朝座椅后背一靠:“爸爸要求的。”

庄孝廉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我会和他谈谈,温家那边,我也会沟通。”

庄孝孝撑住头看着窗外的霓虹灯,语气平平:“不用了。”

庄孝廉一下踩住刹车,侧头对住她清冷的侧脸,一字一顿道:“我会说服爸爸的,你只管好好练钢琴。”

庄孝孝继续看着窗外,没转头看他,懒懒应了声“嗯”,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