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格斯特骑着摩托雪橇前往斯温顿的小屋,这段路途一点儿也不愉快。他租来的这辆摩托雪橇质量粗劣,引擎的噪声震耳欲聋,同时还排放出阵阵恶臭的气体。在行驶过程中这工具也表现得极不稳定,时而突然骤停,时而又加速猛冲,完全不具备高性能摩托设备的任何特性。当彭德格斯特驾驶这辆摩托雪橇沿着布满积雪的蜿蜒道路前行时,地上的积雪飞溅起来,弄脏了他的昂贵西装,而且白色的雪块还在他的西装上层层堆积。很快地,彭德格斯特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戴着软毡帽的雪人。
他牢牢记住了刚才听到的建议,一看到那座小屋后便减慢了摩托雪橇的行驶速度。小屋的屋顶覆盖着皑皑白雪,一缕青烟从上方的烟囱管道袅袅升起。果然,在他来到离小屋百米之内的范围内时,门廊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个头很小,看起来很像一只雪貂,即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特工也能清楚看到在他的两颗门牙之间有一个黑洞。最重要的是,主人手里握着一把拉推枪栓式猎枪。
彭德格斯特让摩托雪橇完全停下,将外衣上的雪块抖落下来。他极不利索地摸索着取下了头盔,然后好不容易才用那双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将遮光眼罩抬了起来。
“你好,凯尔!”
对方的回应是显而易见地推拉了一下猎枪的枪栓,“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收藏各种装备的事。我是一名活命主义者,现在正在周游世界,想看看其他人在做些什么,从而搜集素材给《活命主义者杂志》写一篇文章。”
“你是从哪里听说我的?”
“关于你的事已经传开了,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对方片刻的犹豫,“这么说你是一名记者咯?”
“我的身份首先是一名活命主义者,其次才是一名记者。”一阵冷风吹来,雪花在空中不停地打着旋,“斯温顿先生,你愿意对我表现好客精神,让我可以进到你家跟你继续谈话吗?”
斯温顿有些犹豫不决。他并非没有留意到“好客”这个词,而彭德格斯特趁势向他施加压力,“我在想一个人应不应该对另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表现出如此这般的好客精神,那就是让对方站在寒冷的雪地里,并用枪指着他。”
斯温顿眯着眼睛,看了特工好一会儿。“起码你是个白种人。”他说完便放下了枪,“好吧,请进来吧,不过务必在门边把自己身上的雪清理干净,我可不想让人把雪带进我家里。”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彭德格斯特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步履维艰地来到他家的门廊。门边立着一把破旧的扫帚,彭德格斯特用这把扫帚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上的雪打扫干净,在这个过程中,斯温顿一直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跟着斯温顿走进屋子。客厅大得出乎意料,里面还有很多密集的房间。随处都可以见到铜色的光芒:被非法改装成全自动开火枪的冲锋枪、AK-47自动步枪、M16步枪成排地摆放在墙边的架子上,一组乌兹冲锋枪和一组TAR-21小斗犬突击步枪非常醒目,另外还有一组也被改装成全自动加载的QBZ97步枪和卡宾枪。大型枪支的附近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大量的左轮手枪和其他手枪,这跟莱德维尔镇商店里的那个男人所描述的情形是一致的。在其中一个小房间里,彭德格斯特还瞥见了一堆苏联研制的火箭推进榴弹发射器,窝藏这样的装备在本地完全是非法的。
除了各面墙都被各式枪支占满之外,这个小屋给人的感觉其实是相当舒适的,屋子里还放着一个带小开门的木柴炉,里面燃着熊熊的火焰。这里的家具都是由去皮的原木树干和树枝手工制成的,外表覆盖着牛皮。总而言之,屋里的一切都显得非常整洁。
“你自个儿找个地方坐下吧,我去拿咖啡。”
彭德格斯特脱掉外衣,将其搭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然后理了理身上的西装,随即坐了下来。斯温顿取来几个马克杯,并将木柴炉上沸腾着的热咖啡端了过来,倒在其中两个杯子里。他问也没问一句,就分别往两个杯子里加进一大勺乳脂和两块方糖,然后把咖啡杯端给彭德格斯特。
特工接过杯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这咖啡的味道尝起来就像是已经在炉子上煮了好几天似的。
他发现斯温顿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你为什么穿着黑西装?是有人死了吗?你就是穿着这身衣服骑摩托雪橇来这里的吗?”
“这是我的工作服。”
“在我看来,你完全不像个活命主义者。”
“那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什么?”
“你更像来自纽约的教授,不过听你的口音,又像是从新奥尔良来的。你带着什么武器?”
彭德格斯特掏出他的点45口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并将它放在桌上。斯温顿拿起枪来看了看,顿时被吸引住了,“这是雷斯巴尔公司制造的,对吗?真漂亮!你知道这枪怎么用吗?”
“我还在努力学习呢。”彭德格斯特说,“你这里搜集了这么多枪,那你知道怎么使它们吗?”
斯温顿看起来有些气恼,其实彭德格斯特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你认为我是把自己不会使的枪挂在家里的墙上?”
“任何人都会扣动枪的扳机。”彭德格斯特边说边啜了一口咖啡。
“我所拥有的这些枪,几乎每把枪每周至少会被我用到一次。”
彭德格斯特指着一个手枪陈列柜,“那支超级黑鹰左轮枪怎么样?”
“那枪不错,是改良后的老式西部手枪。”他起身走过去,把枪取了下来。
“能给我看看吗?”
他把枪递给彭德格斯特,后者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然后打开枪膛,把子弹倒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彭德格斯特拾起其中一颗子弹,将其塞回枪膛里,并转了转左轮,然后将这把枪放在桌上。
“你认为你很坚强,是吗?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
“你在搞什么鬼?什么游戏?”
“你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再扣动扳机。之后我会给你一千美金。”
斯温顿注视着彭德格斯特,“你是傻了还是怎么了?我能看到那颗该死的子弹并没有处在发射位置。”
“照我说的去做,你就可以赢得一千美金——如果你愿意拿起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并扣动扳机的话。”
斯温顿拿起手枪,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随即扣动了扳机。“咔哒”一声响过之后,他把枪放了下来。
彭德格斯特一言不发地将手伸进西装口袋,掏出了像砖块一样厚的一叠百元面额美钞,从中抽出了十张递给斯温顿。斯温顿接过钞票,“你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吗?”
“是的,我是疯了。”
“现在该轮到你了。”斯温顿拿起手枪,转动左轮,然后把枪放下。
“你会给我什么呢?”
“我不是没钱,可我不会把一千美金还给你。”
“那么也许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会随意挑选一个问题来问你,而你必须确保说真话。”
斯温顿耸了耸肩,“好吧。”
彭德格斯特再次抽出一千美金放在桌子上,接着他拿起手枪,用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迅速扣动了扳机。手枪再次发出“咔哒”一声响。
“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
“说吧。”
“淘银热期间你的高曾祖父在洛宁福克当矿工。他对一系列的连环杀人事件知道得相当多,据说那些事件是一头食人灰熊干的,但其实是一群发疯的矿工所为。”
特工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而斯温顿立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根本不是什么杂志的记者!你到底是谁?”
“现在是我向你发问的时候。我认为你是个讲信义的人,所以我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你的回答。如果你想知道我到底是谁,那么你可以等到游戏进行到下一轮时再问我。当然,前提是你还有勇气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斯温顿一言不发。
“对于那些谋杀事件,你的祖先知道得比其他人都多。事实上,我认为他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彭德格斯特顿了顿,“我的问题是:真相是什么?”
斯温顿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好几次露出了自己嘴里跟雪貂相似的牙齿,他的嘴唇也不停地抽搐着。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清了清嗓子,“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
“你知道以后会告诉谁呢?”
“谁也不告诉。”
斯温顿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桌上的一千美金,“你能对此发誓吗?这是很久很久以来我们家族的一个秘密。”
彭德格斯特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不算短的沉寂。“事情始于七人委员会。”斯温顿最终开口说道,“我的高曾祖父奥古斯特·斯温顿就是其中之一。起码,流传下来的说法是这样的。”他的声音里掺杂着些许骄傲的意味,“正如你所说,那些杀人事件并非灰熊所为,而是四个发疯的王八蛋干的。他们从前是熔炼厂的工人,失业后隐居在山林里,后来逐渐变成了食人者。一个叫沙得拉·克罗波西的人试图去猎捕所谓的食人熊,却发现犯下这些罪行的根本不是一头熊,而是这些住在一个废弃矿场里面的家伙。他找到了他们躲藏的地点,然后成立了七人委员会。”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噢,没错。”彭德格斯特笑了,“现在开始第二轮游戏吗?”他拿起手枪,旋转左轮后将其放下。
斯温顿摇了摇头,“我仍然能看到子弹,它并没有处在发射位置。你会再给我一千美金吗?”
彭德格斯特颔首表示肯定。
斯温顿拿起枪,再次扣动了扳机,然后把枪放下并摊开右手,“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愚蠢的游戏。”
彭德格斯特递给小屋主人一千美金,紧接着他自己也拿起枪,转动了一下左轮,看也没看一眼就用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随即扣动了扳机——“咔哒”。
“你真是个疯狂的家伙。”
“在我们这个群体里,好像有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彭德格斯特回答道,“现在又轮到我问问题了:后来这个沙得拉·克罗波西和七人委员会都做了些什么呢?”
“在那个时代,他们用最正确的方法来处理问题——他们选择了自行解决,无视该死的法律条文。他们去到食人者居住的地方,朝他们开枪。我听到的说法是,沙得拉在搏斗中被杀死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所谓的灰熊袭人事件了。”
“他们是在哪里杀死那些矿工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朋友。”
彭德格斯特转动左轮,然后将枪放在桌上。斯温顿紧张不安地看了看,“我看不到子弹。”
“它要么在发射位置,要么就在发射位置对面,正好被挡住了。这就说明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以活下去。”
“我不玩了!”
“你刚才说过你会继续玩下去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胆小鬼,斯温顿先生。”特工将手伸进衣兜,取出了那叠厚厚的钞票。这一次他抽出了二十张百元美钞,“我们把赌注增加一些吧。你会得到两千美金——只要你扣动扳机的话。”
斯温顿出了很多汗,“我不玩了。”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弃权吗?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正是这个意思。我弃权。”
“可我不会弃权。”
“那么你自个儿继续吧。”
彭德格斯特转动左轮之后,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头,然后扣动了扳机。这一回“咔哒”声显得尤其响亮,随即他把枪放了下来。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他们是在哪里杀死那些矿工的?”
“我不知道,不过我这里有一封信。”
“什么信?”
“这封信是家族成员代代相传,一直传到我这里的。它解释了一些事情。”他从“嘎吱”作响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小屋的更深处。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夹在塑料薄膜里的发黄的纸。他再度坐下,然后把那封信递给了彭德格斯特。
这只是一张手写的便条,上面没有注明日期,也没有称呼或署名:
今晚十一点整见面。他们有四个人。躲在“走私者墙”已关闭的圣诞节矿里。带上你们最好的枪和提灯。在出发之前把这封信烧掉。
看完后,彭德格斯特把信放至膝盖,斯温顿见状伸出手来,特工便将信交还给他。斯温顿的额头仍然冒着豆大的汗珠,不过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放松,“我真不敢想象,你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左轮一眼。那真是太危险了。”
彭德格斯特穿上自己的外衣,系上围巾,戴上帽子,然后拿起了那把左轮手枪。他打开枪膛,将那颗点44口径的马格南子弹倒在自己手心。他举起这颗子弹说:“其实这游戏一点儿都不危险。这颗子弹是我带来的,当我最初将子弹全部倒出来之后,就把这颗子弹塞了进去。”他把子弹高高举起,“这是一颗伪造的子弹。”
斯温顿气得直跺脚,“妈的!”他一跃而起,迅速冲到彭德格斯特身边,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枪。可是彭德格斯特的动作更快,他已经把那颗子弹塞回左轮,并将其转到了发射位置,然后用超级黑鹰的枪口对准了斯温顿。
“或者也许子弹不是伪造的。”
斯温顿愣住了。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彭德格斯特拔出了自己的雷斯巴尔手枪,然后用这把枪作掩护,将超级黑鹰里的子弹取了出来,放回到自己的外衣口袋里。“现在我来回答你先前提出的问题。我不是杂志记者,而是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要是你对我撒了谎,我早晚会知道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的所有武器都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