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酒会就这样给鹤衔灯搅了个稀碎。
他拎着舌头追伊吹山寻,硬生生把这位风之呼吸的使用者逼的像风一样到处乱窜,生怕自己一停下来鬼手上那根舌头就要甩他脸上。
“咕呜呜呜!”鹤衔灯说不出话,但他还是欢快地冲自己的孩子挥起双手,“咕呜!”
面对这份热情,伊吹山寻感到无福消受,无所适从,无可奈何。
“你不要过来啊!”他像个遇到强盗的大家闺秀一样嚷嚷,甚至叫起了哥哥,“鹤哥不要啊!”
“呜呜呜?!”你叫谁哥哥?!
辈分突然被拔高的鹤衔灯又冲了过去,他拉起手腕上红绳多出来的那截尾巴,硬是把想要窜上树的伊吹山寻扯了下来。
他俩闹了多久,继国缘一就在旁边看了多久的花。
这时候的鹤栖山还没有以后那么充满生机。虽然是有开几朵花,可花的种类不多,就那一点黄黄白白,混合在一起像是盘打翻在山上的炒鸡蛋。
除了少数几丛鹤衔灯从别地淘换来的,地里剩下的就是鹤栖山上自带的花花草草。一堆一堆没规律的挤在一起,茎和叶子扯起了头花打起了架。
“花真好看。”他温温吞吞的笑起来,指头在还未完全展开的花苞上点了点,“希望它们能健健康康的啊。”
等继国缘一给他周围簇拥的所有的小花小草打过一遍招呼后,鹤衔灯的舌头才重新长回来。
“啊呜。”鬼把嘴巴里的那团肉吐出来又收回去,笑嘻嘻的给满头大汗的伊吹山寻展示,“你看,长出来噜。”
伊吹山寻不说话,擦把汗坐回石桌上开始给自己吨吨吨的灌酒。
他喝一杯,鹤衔灯就呷一口鹿血,等鬼的水囊差不多给吸空了,人的脸上也飘起了两抹醉酒的红晕。
伊吹山寻晕晕乎乎的,他咂咂嘴打了个酒嗝,把手里的红绳当成跳绳耍。
“啊哈哈哈,咕嘻嘻,嗝呃。”鹤衔灯也学着他,卷着舌头发出了一连串乱糟糟的怪声,结果不小心把还没吐出来的气压在舌根下吞了下去,顶的气管子突突直跳,“咳咳咳,呜。”
伊吹山寻跳过去给他顺气,他可能是想拿点什么给鹤衔灯漱口,结果手一哆嗦,从桌子上摸来一杯掺了血的酒。
“……”
鹤衔灯喝了一口就倒了下去,等他站起来后,三只眼睛里都泛起了迷离的漩涡。
人醉的不轻,鬼也差不了多少。他们手拉着手,一个站在椅子上一个蹦到了石桌上。在互相打了个酒嗝以示友好后,他俩对视了一眼,偏开视线,开始深情款款的对唱童谣。
起初,伊吹山寻还能跟着鹤衔灯哼哼两句,到后面他一个词儿都冒不出来了,只能一边拍桌子,一边拿筷子敲杯子给鬼伴奏。
“太阳太阳下山啦,我能出来啦,夜里的云朵高高的挂,家在哪里呀……?”
“老虎穿上了人的衣服,咚咚地敲开了我家的门,哥哥呀姐姐呀你在哪,捉迷藏结束啦……”
继国缘一无奈的望向两个胡闹的小鬼,他听着鬼乱七八糟的歌,伸手往衣服内的暗袋里摸了摸。
他抓着手里的小布包,想了想还是把这包裹放回了心口。
红衣的男人又侧耳听了几声,他屈着手起敲着石板,打出几个虚浮的轻音,和伊吹山寻一起配合着鬼的演奏。
鹤衔灯的声音低了,调也跑了,可他还在哼唧个不停。
鬼吊着嗓子,执着的把这首又臭又长的歌曲的最后一句给拉了出来。
“我回不了家啦,你也没有家啦,白鹤全都飞走啦,飞走啦……!”
他唱完后就倒了下去,和同样摔在地上的伊吹山寻脸贴脸手靠手,白头发和黑头发黏黏糊糊的缠在了一起,像是破皮的糯米点心里流出了大鼓大鼓的芝麻馅,头发和头发之间灰扑扑一片。
“……现在该怎么办呢?”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继国缘一很是头痛。
他蹲下来,捡了根树枝戳戳鬼的脸,发现对方跟条死鱼似的动都不动一下,被戳得烦了干脆把脸靠过来张嘴一咬,嚼了两下嘴里的木头块之后皱着眉头吐掉了。
继国缘一看着被咬的只剩下个尖尖的树枝,感觉自己做了件错事,郁闷得很。
正当他坐在石头上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他的裤管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一只壳凹进去的大龟咬着从继国缘一裤子上撕下来的布,它嚼了几口,嫌弃的把一团黏糊糊的不明物质呸到了地上。
“……!”
继国缘一突然有了主意。
他办完搬运工之后就找了块地方坐好,和着山雾,在花海中吹起了笛子。
笛声粗砺的很,吹进气的气流像在笛孔里拿针扎了一遍,冒出来的时候蔫头蔫脑,好不容易有一句在调上了,剩下的那一句就硬要凑上来把好不容易齐平的音给扯下来。
可能是因为风也受不了了,它们呼哧呼哧的把这难听的笛声运到了别的地方。
正好,继国缘一把鹤衔灯送回去的时候忘了关窗,吱吱呀呀的笛声就这样被风给吹了进来。
鬼的耳朵动了动,他本来就没睡,只是一直闭着眼睛想事情,他好不容易把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记忆分开批量放好打算挨个处理,结果笛声一吹,他的思绪全给搅飞了。
鹤衔灯忍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忍不下去了,抬手往墙壁上刮出了五道印子。
“额啊!什么东西?”鹤衔灯又往墙上挠出了五道痕,“太莫名其妙了吧!”
他蹦下床,找了条被子给睡得露肚皮的伊吹山寻给盖上。
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连枕头都给换了一个更软的,在听了会伊吹山寻的呼吸声后,鹤衔灯捏着他的手腕晃了晃,把那根红绳扯得更长了一点。
他刚推开门就被外面刺耳的笛声给激到差点炸毛,只能捂着耳朵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声音的发源地走。
鬼走到那里的时候,继国缘一才放开笛子。
他坐在石头上,四周满是匍匐在地上的花,艳艳的开了一大团,鬼眼睛看着模模糊糊的。它们一个劲儿的在地里摇头晃脑,好像被吵的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花都给你吹掉了。”鹤衔灯不太乐意靠近那块石头,隔得远远的朝继国缘一喊话,“那么喜欢花的话,要不要跟我去山脚那一块?”
“我在那里种了些荷花,什么颜色的都有。”他道,“用血鬼术养着,到现在也开的很好。”
继国缘一一时间没明白鹤衔灯的意思。
他看着鬼的脸,确认对方是真心喜欢这花而不是在挖苦他后叹口气,轻嘲道:“也只有鬼会喜欢这种花了吧?”
“啊?”鹤衔灯没明白他的意思,“你不会喜欢荷花吗?它们很香,花开的也很漂亮啊。”
“很少有人会喜欢的吧。”继国缘一道,“我还是稍微清楚一点忌讳的。”
“好吧。”鹤衔灯点点头把话吞到肚子里,“你刚才是在吹笛子吗?”
“嗯。”继国缘一道,“是很重要的笛子呢。”
“重要吗?听声音好像不太重要的样子哈……”
“因为是我的哥哥给我的,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哥哥吗,啊哈哈哈我好像见过,嗯,就是在那个无惨的……算了算了算了你应该不太乐意听到这个。”
他俩的对话干巴巴的,任谁都听了尴尬。
鹤衔灯也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干熬了一阵后,鬼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适合的新的话题。
“其实我也有哥哥来着呢。”他坐在花丛里,仰头去看继国缘一,“我还有姐姐。”
鬼掰着手指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嗯,我有四个姐姐,还有三个哥哥?我应该没记错吧,额,对,加上我,我们家一共有八个人。”
“我们虽然是家人,但实际上彼此都没有血缘关系。”
“我是被我的一个哥哥在雪地里捡回来的,捡我回来的哥哥又是被最大的巫女姐姐给捡回来的,就连巫女姐姐也是,他是在小的时候被我没见过的的大巫女捡回来的。”
鹤衔灯摇晃着脚:“大家都是从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抓到神社里来的呢。”
“我跟我的哥哥是双胞胎。”可能是被鬼的话给触动了,继国缘一也慢慢地倾诉起压在心里的事情,“但是,家里很压抑,于是我跑了出来……结果……唉,非常无趣对吧?我和我哥哥的故事。”
“跑出来吗?”鹤衔灯听完后又开口了:“我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他们两个呢,嗯,跑出来之前是什么关系呢?唔呼呼,他们没跟我说,但是一起来到了神社之后,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好起来了。”
“关系很好吗?”
“嗯!是马上就要结婚的关系,不过婚礼被取消了啦。”
鹤衔灯道:“如果你跑出来的时候能顺道跑到我们的家就好了,虽然那个时候我好像也不在,但是很快我就在了。”
“多一个哥哥的话,感觉会很好诶。”鬼玩着手上的线,“我一直想要做家里最小的那个,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被大家喜欢了,不过当哥哥也许也可以吧,可是我没有机会当哥哥了呀。”
“因为没试过的关系,果然还是当弟弟比较好。”
“我呢,在作为人的时候天生身体就很弱。”他看着继国缘一,“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吧,我被妈妈扔掉了,然后又被白鹤带走了,它可能是飞累了吧,就把我扔到了雪里。”
鹤衔灯道:“所以大家都很关心我的身体问题,因为我小的时候每隔几天就要发一次烧,发烧发完就会吐,有的时候连血都给咳出来了。”
“有一天,有一个哥哥向鹤莲目大人祈祷,说是希望我被带去极乐世界的时候,神明大人能对我好点,结果这话被另一个哥哥听到了,他很生气,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那天正好有个卖药的家伙因为大雪天的关系来我们这儿寄宿,他给我把了把脉之后摇了摇头,说是我可能七岁的时候就,没了啦。”
“大家急得都哭了,只有我没什么感觉,来给我治病的医生不说几百个也有几十个了,每个都这么说啊。”鹤衔灯捏着手,将凸起来的骨头按进去,“后来可能是因为哥哥的恳求吧,他给了我其中一个哥哥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说是以前搜罗到的,上面记载了很多奇怪的方子。”
“他就开始按上面的方子给我做东西,像什么鹿血酒啊,鹿血糖啊,都是他从上面学来的。”
鬼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天,他去捉鹿的时候遇到了野兽,有个人好心的救了他,然后……哥哥给我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去给我找救命的办法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你的哥哥再也没有回来了吗?”继国缘一哑着嗓子开口,“在你变成鬼之前,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他只回来过一次,还带了几个朋友,他的朋友都很有趣的,像是霞光又像是白鹤,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虽然我比较笨,只学会了一点点,他们的方法的确有效,我的身体慢慢健康了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鬼的鼻子里突然流出了几滴红色液体,“几年后,有一个说是我哥哥朋友的人,带着哥哥的遗物来了我家。”
“你的哥哥被野兽吃掉了,我们去找他的时候只剩下了这个……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相信了。”
鹤衔灯抬起了头,原本淡粉色的眼睛变得和鼻腔里涌出来的血一般鲜红:“你应该知道那个所谓的,我哥哥的朋友是谁了吧,继国先生?”
鬼蜷缩着身子笑出了声:“我当年为什么会那么蠢呢?我居然跟那家伙聊了一晚上的天,我还安慰他,还给他拿了一床被子告诉他没关系的,就算身体再怎么虚弱,你看我不是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嘛,月彦先生?”
“在我十岁的时候,他夺走了带我来到这个家庭的人,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我,然后又夺走了我剩下的家人。”
“我变成鬼之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自己曾经是个病弱的人,所以他想要找另一个病弱的人让他成为鬼来证明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或者说他只是觉得姐姐占卜出了他想找的东西的但是没告诉他,所以他泄愤的杀死了所有人,只剩下了可能会知道答案的我。但是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天,我的身上传来了一股非常剧烈的疼痛感,我感到我的身体被无数的刀刃所切割开来,裂开的碎片还被放在阳光下灼烧。”
“伴随着痛感涌上来的,是鬼舞辻无惨的记忆。”
“我想太多了,他怎么会想要给自己再制造一个同类呢,他怎么会觉得我拥有那朵花的线索呢?”
鹤衔灯朝继国缘一伸直了手,苍白的手腕上的红绳顺着皮肤的弧度缓缓往下滑。
“他只是那一年恰好发现了神明可怜我的小小祝福,又在另一年回忆起了神明给予我的小小诅咒,于是——”
鬼冲着太阳笑了:“我就这样变成了鬼,继国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照柿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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