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落在了屋檐上。
他干脆半蹲了下来,仰头高挑夜空中垂下的明月。
那轮月亮搭在一片云雾和黑夜中,澄亮晶黄,像是打磨了许久内部还是存着些许气泡的软琥珀,又像朵刚开起来的花,圆晃晃一轮挂在天上,映得鬼眼睛里突然多出颗糖果形状的圈。
屋檐上是清风明月高悬于天,屋檐下是花灯如昼人潮熙嚷,而充当分界线的,却是一只鬼被吹的迎风乱舞的长卷白发。
鹤衔灯:“……”
他感觉自己的斗笠要被风吹掉了。
“果然我不应该大晚上站屋檐上。”鬼开始反思,“话本上说只有不讨喜的反派角色才喜欢这么干。”
而且屋顶上站久了冷风吹得脸还疼。
鹤衔灯揉揉脸,压住斗笠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这套动作他做的是行云流水,木屐磕到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鹤衔灯挑了一个好的降落地点。
他站在一条黑洞洞的小巷子里,偏过头往外看,发现外面亮晶晶明闪闪的,到处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啊。”
看着外面扭曲的色块,鹤衔灯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说起来……”倒霉孩子抱着膝盖蹲在小巷子里头,一边手还捏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珠世住哪来着?”
“我记得她好像有跟我说过,但是……”鹤衔灯不由得忏悔道,“当时只顾着和愈史郎闹了,根本没听清……”
鹤衔灯抱住头瑟瑟发抖。
没有详细的地名他就用不了虹桥,用不了虹桥他就要自己动手找,自己去找……
“我找得到吗?”鹤衔灯伸出左手,把拇指和食指并起来做了个张嘴的小手势,“问你呢,我找的到吗?”
话刚说完,他又捏尖了嗓子,伸出了另一边手做同样的动作,“亲亲,找不到呢,这里建议别做梦了呢。”
“唉……”
生活不易,鹤鬼叹气。
他纠结了老半天才决定迈开自己尊贵的腿往外头走,刚出巷子就被外面的灯闪的呜咽了声,差点撞到了一边的柱子上。
“啊对不起!”鹤衔灯下意识的给柱子道歉——他还以为自己撞到了个人,连忙低头鞠躬连挥了好几下后又急急忙忙地往另一条巷子里走。
“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个巷子……”
这么说着的鹤衔灯撞见了一对野鸳鸯。
“啊——”
双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鹤衔灯慌慌张张地捂住眼,螃蟹一样蹭着墙壁挪了出去,结果又因为挡着也没看路舞到了外头的电车边上。
“对不起!”
“……我感觉我要把今天份的对不起都说完了。”他坐在卖乌冬面的小摊友情提供的板凳上蔫巴巴的缩成一团,“果然我讨厌出远门。”
鹤衔灯感到委屈,他哼哼唧唧的叫了碗山药乌冬,为了照顾自己的味觉还要顶着老板杀人的目光嘱咐一定要加三碗糖下去。
“哪里有人吃乌冬加那么多糖!”老板气到走掉了。
害,的确没有人,但是有鬼。
他坐在凳子上摇晃着脚,吸溜了两口后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酸味。
“老板!”鹤衔灯咬断面条,“可以打包吗?”
也没等老板回应,财大气粗的鹤衔灯啪的一下把一叠钞票摔到了桌上,他抄起放在桌边的斗笠往头上一扣,端着碗跌跌撞撞的往摊子旁边的那条小胡同里钻。
鹤衔灯跑进胡同里,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在鹤衔灯思考要不要出去的时候,一双冰凉凉的手摁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在干嘛?”声音的主人扯住鹤衔灯脖子上的绳子把他往墙里带,“还端着碗面到处跑你无不无聊啊!”
“可是很好吃。”鹤衔灯举着碗为乌冬面正名,“他家都做了好几代的乌冬了。”
“鬼理你!”愈史郎咬牙切齿。
他是不想理后面这个脑洞清奇的家伙了,可鹤衔灯还是在他的忍耐范围内白鹤亮翅。
他来了句:“的确是鬼理我啊。”
“闭嘴!”
鹤衔灯:“……”
小气的醋昆布。
白色的鬼吸了口乌冬面,把上面切的细细的昆布条一口气全吃了。
等鹤衔灯嗦完最后一口面汤。,愈史郎也把他拉到了目的地。
他把手里捧着个碗的鬼毫不客气地甩到了房间里,力度之大,连鹤衔灯头上的斗笠都甩掉了。
在做完这一暴力举动后,愈史郎这家伙还恬不知耻(在鹤衔灯看来)的用娇柔做作的声音(在鹤衔灯听来)呼唤了声,“珠世大人,我把这混……我把鹤衔灯带过来了。”
他刚才是想骂我吧。
鹤衔灯咂了咂舌,决定看在他年龄小的份上不计较。
“不要那么没礼貌呀!”果然,珠世刚从隔壁房间出来就开口道,“愈史郎,不要总是那样称呼鹤啊。”
“就是。”鹤衔灯连连点头。
在愈史郎憋屈目光的凝视下,鹤衔灯大步向前,一把握住了珠世的手,笑得像一朵太阳花似的迎风招展:“珠世呀!”
他黏糊糊的开口:“好久不见了呀!”
愈史郎发出了磨牙声。
“珠世——”鹤衔灯声音更大了,“等一下我们一起去逛街吧——我想给结花结草和丸月买首饰——”
愈史郎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请不要这样。”珠世抽开手,她无奈看了眼明显在欺负鬼的鹤衔灯,叹口气把手指摁在了他的发旋上揉了两圈,“太过分了哦。”
被戳到弱点鹤衔灯立刻安静了下来。
“哦。”他老老实实的蹲到了一边去,走过去的时候差点被愈史郎绊了一跤。
鹤衔灯瞪了一眼愈史郎,愈史郎随即用更凶狠的目光回瞪了过去。
珠世:“……”
眼看着两鬼要吵起来,珠世连忙上前把鹤衔灯和愈史郎隔开。
她先教训了一下愈史郎,然后顶着对方一脸“珠世小姐天下第一”的表情心累的开口:“你都几百岁了鹤衔灯,别这么幼稚了啊。”
“我要澄清一下!”鹤衔灯挥起爪子,“我虽然几百岁了,但我的心理年龄依然保持着剔透纯净的15岁!”
“嗯嗯嗯,15岁15岁。”珠世干脆用哄孩子的语气和鹤衔灯讲话,“所以15岁的鹤衔灯到底来找我干嘛呀?”
“嗯,之前也跟你说过了,丸月的病。”鹤衔灯对对手指,“还有,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外面,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比如说收集鬼的血之类的。”
“我的血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被你定义为没用了嘛……”他的声音逐渐虚弱,“其实我还想找你做个复查什么的,但是我就是不想过来,你懂的吧,家里面真的很舒服啦,小朋友又有趣说话又好玩,就想一直待在那里了啦……”
“死宅。”愈史郎一针见血。
鹤衔灯一听,马上阴阳怪气起来:“说起来我买了很多醋昆布过来,听说很好吃哦!”
“哦,你说什么?”愈史郎反击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外面看别人打年糕,一锤一锤的把白色的给打烂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停下。”看不下去的珠世伸手在两只鬼的脑袋上都敲了一下,“不可以吵架!”
醋昆布和年糕团彻底熄火。
“好了,我们先来谈谈丸月。”珠世生怕两幼稚鬼继续吵起来,连忙把愈史郎推过去让他端点茶水上来,又火急火燎的把鹤衔灯拉到了里面的小房间暂时杜绝碰面。
她在书架上找了找,抽出了几张写着潦草字迹的单子道:“说起来很久之前你抱着她来见过我,不过当时她太小了没有办法看清楚,所以也就大概的记了点东西……”
“不过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珠世看着鹤衔灯明显处于状况外的表情,将那叠单子推了过去,“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啊。”鹤衔灯一愣,“可是我怕月丸……”
“没有具体原因我也不好判断。”珠世说,“先天失明有很多种形成条件。”
“那。”鹤衔灯突然小声的来了一句,“我告诉你你别告诉他好吗?”
他凑到了珠世耳边,非常小声的将嘴里的话传了过去。
“是这样的,丸月是个早产的孩子,然后……”
鹤衔灯偏过了头,“她的妈妈在怀孕的期间有被……”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啪嗒一声。
鹤衔灯和珠世齐齐回头。
门外,愈史郎哆嗦着涨红了脸,他指着鹤衔灯,嘴唇张张合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我……珠世小姐!”
愈史郎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
而让他崩溃的当事鬼却一脸无助,鹤衔灯看看珠世,正要凑过去把话讲完,愈史郎又发出了一声悲鸣。
“……要不,我们换个话题?”
“嗯,换吧。”
珠世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