狯岳果然一个懂事的小孩。
这是鹤衔灯主观臆断下的判断。
“啊,我真的太感动了。”老父亲面无表情的流泪,“你居然还记得来我这里的路。”
狯岳:“……”
“我还没有记性差到跟你一样。”
粗眉毛的少年滋着虎牙大摇大摆的翘着腿坐在屋子里的软垫上,这份在主人家面前都不拘小节的姿态让过来帮忙倒茶的结草眼皮一跳。
她重重的把茶杯往狯岳面前一摔,在激对方差点跳起来后瘫着张脸一板一眼的说了句对不起后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
狯岳的额头爆出了一根青筋。
“哎呀,哎呀,请你见谅。”鹤衔灯把面前放着的桃脯往狯岳面前推了推,“结草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害羞了而已。”
——害羞个头。
不受欢迎的客人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在刚把茶水吞下去的那一刻“噗”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坐在他正对面的鹤衔灯:“……”
“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处理身上的水渍而是好脾气的道歉,“是结草泡的茶太烫了吗?”
这不是烫的问题,这是——这什么鬼茶啊?
狯岳用袖子挡住脸侧过身子干呕了一会,脸色惨白。
“鹤衔灯。”他表情凝重又狰狞,“你现在连茶叶都买不起了吗?”
“啊?还好吧?不过茶叶的话我一般都是自己炒。”鹤衔灯陷入了回忆状态:“昨天我本来也想亲自动手的,但是结花说她想给你一点惊喜……”
狯岳猛地扭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冲他做鬼脸的结花。
结花:略略略。
狯岳额头上爆出了第二根青筋。
他硬是用呼吸把心里的那股想掀了桌子直接走人的怨气给压住了,拈了两片切的细细的桃脯塞到嘴里打算强制冷静。
然后——
“咳咳咳咳?咳呸呸呸!”
怎么可以这么酸?!
狯岳背过身子狂抠嗓子。
“鹤衔灯!”狯岳快恼死了,“你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鹤衔灯一脸莫名其妙,“这就是正常的果脯啊?是太酸了吗?”
“可是我记得桃子明明都熟透了啊,奇怪,我还是确认过才叫月丸摘的啊?”
他拿起一条含在嘴里,嚼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来。
“你当然得不出结论。”狯岳快抓狂死了,“就凭你这个吃正常东西完全没味道的舌头,你能得出什么酸不酸的结论啊!?”
“不许对鹤先生动粗啊混蛋狯岳!”
丸月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挥着小拳头就要往狯岳身上砸。
“……”
“那个啊,丸月,你打错人了。”鹤衔灯无语凝噎,他咕噜几下后把追着自己啪嗒啪嗒的小女孩给转了方向,“狯岳在那边。”
“哦哦!”
丸月乖乖的转了过去,开始拍桌子腿。
在狯岳难以言喻的嫌弃目光注视下,鹤衔灯一把捞起抱着桌子腿叫着打你打你的小女孩,把脸颊贴着对方的脸颊,像小动物一样的蹭来蹭去:“啊啊,好可爱。”
鹤衔灯抱着她一个劲地散发无处安放的父爱(?):“笨笨的,呆呆的,丸月真的好可爱呀!”
“我才不笨!先生又欺负我!”
“嗯嗯嗯!”
“鹤先生!”
狯岳:……他真的有在听人家讲话吗?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鹤衔灯把丸月放下去,“去找你哥哥吧?我和狯岳要单独聊一会儿。”
他把丸月送到外面去,冲外面的几个小孩扬了扬下巴,随后咯啦一下拉上了门。
“……狯岳真讨厌。”
结花在沙地上用小树枝比划出一个带着勾玉的火柴人:“这样搞得好像我们都是捡来的一样嘛!”
“其实本来都是捡来的。”老实人月丸就爱说老实话。
“那为什么鹤先生那么喜欢狯岳啊!”结花拉着自己的姐姐一个劲的晃,“所以果然是距离产生美的问题吗?鹤先生是不是看腻了我们的脸啊?!”
她这话一出来,几个小孩马上产生了谜一样的危机感。
不知道为什么,鹤衔灯自己家的小孩非常的讨厌别人家的小孩狯岳。
——那种又不体贴又很粗鲁的家伙……凭什么啊!因为他眉毛很粗吗?
反正他们一直是这么想的没错啦。
但是不管鹤衔灯的崽崽们心里怎么想,但鹤衔灯是真心觉得狯岳体贴了。
他这次居然知道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过来找我,而是懂得晚上再过来……啊!狯岳!你长大了!
面对鹤衔灯慈父一般的表情,狯岳不由得一阵恶寒。
“你真恶心。”他直白的开口,“我后悔过来了。”
因为关上了门,外面的月光没法透进来的关系,鹤衔灯擦着两块打火石,把灯给点了起来。
他刚抬头就听到了这样扎心扎肝的话,淡粉色的眼睛马上酝酿出了一点湿意。
狯岳:“……对不起,我错了。”
鹤衔灯迅速收起眼泪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哭。”狯岳差点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恶心死了。”
他挠了挠脑袋,一副苦相,倒是把鹤衔灯当成了心灵垃圾桶开始倾诉。
“啊啊,你就这么嫌弃你的师弟啊?”鹤衔灯把雕刻着白鹤图样的灯挂到了墙上,“这样不好哦!”
“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啊——我可以这么形容的吧?老是这样子凶他们的话不行的吧?”
“我没有。”狯岳嘴巴又臭又硬,“我就是在教育他。”
“但是,就因为你老是那样子吼来吼去的,结花才那么讨厌你。”
鹤衔灯摊手:“结花讨厌你害得结草跟着讨厌你,结草讨厌你导致了月丸也讨厌你,哥哥都讨厌你了做妹妹的丸月当然也讨厌你啦!”
“所以现在就剩我一个还有点喜欢你了。”
“嘁。”
“好吧,不问你这个了。”鹤衔灯看着别过脸明显拒绝交流的狯岳,体贴的换了一个话题,“在那里的话有收到什么礼物之类的吗?”
“我听说培育师好像都喜欢给自己的弟子送一些能表明身份的东西……?”他说这话还有些不确定,“很久之前见过一个带着奇怪面具的家伙养了一大堆带着狐狸面具的小孩,可惜后面再见到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狐狸面具了。”
“虽然他看到我的时候要拿刀砍我,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做的面具的。”
鹤衔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个例,狯岳你有没有?”
“……”狯岳没说话。
“所以有的对吧!”鹤衔灯很快激动了起来。
他拍着手兴致高昂的询问道:“所以是什么嘛!”
“……”狯岳还是没讲话。
“看来应该是一个你不想要的东西。”鹤衔灯托着下巴看着对方,“是送了很难看的东西吗?”
狯岳冷淡的开口打断:“与其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倒不如多花点时间练习刀术。”
“……你真过分。”
鹤衔灯歪着脑袋看着狯岳脖子上穿着勾玉的绳子,确认那条绳子是红色的之后无声的松了口气。
他拨动了一下手腕上挂着琉璃铃铛的红绳串,找了个新的话题在狯岳的忍耐边缘试探。
“呼吸法学的怎么样了呢?”鹤衔灯笑眯眯的开口,“我记得当时你说过你是要成为成为柱的对吧?”
“也就那样。”
狯岳被精准踩雷。
“其实我这里有一条可以成为柱的捷径呢。”谈话高手鹤衔灯道,“要不要听听看?”
狯岳本能的感受到了不妙:“你指什么?”
“啊,很简单哦。”
鹤衔灯拨开了自己的头发,将缠着一串红绳的脖子展示在狯岳的面前。
“只要把我的头砍掉就可以了奥!”
他低垂下头,挂在上方的灯将细碎的光芒映照在他细长而惨白的脖颈上,上面缠着的一圈红色绳子看起来像一串吸饱血液的荆棘。
“不过要砍的话也不能现在就砍呐。”鹤衔灯重新把头抬起来,“你要等到丸月结婚了才可以,我算算……一年,两年,三年,嗯……”
“你觉得你30多岁当柱可以吗?”
鹤衔灯伸出了三个手指,冲对面脸色越来越差的狯岳提建议:“其实这也只是保守估计,你可能还要等我在你们的组织那里挂上名先……不过也很值得考虑了啦!”
“所以真的不……”
“闭嘴!”
狯岳道:“所以,你就是遇见了这个将来才让我跟着那个臭老头走的吗?”
“没有啊……”
鹤衔灯眯起了眼睛,烛火在他的瞳孔深处摇晃,远远看来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鹤:“我只是在为你考虑啊,你未来会进入鬼杀队……那样的你和我接触的话,是要切腹的呀。”
“哈?”
“狯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用力的向后一扭。
伴随着咯啦的骨裂声,鹤衔灯的额头处裂开了一条伤痕。它扭动一下,像是撬开壳的牡蛎一般发出湿漉漉的咕啵声。
鹤衔灯的额头正中央多了一只空洞的眼睛,它无意识地转动了两圈,卡在中间的眼球噼里啪啦的炸出了几团肉花,贴合在额头的正中央缓缓撕开了鹤衔灯的皮肤。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应该认识到了才对。”全身上下都苍白的年轻人开口道,“你怎么现在就忘了呢?”
他的眼白被涂黑,眼眶向下的皮肤裂开露出数条腥红色的条纹,额头上冒出了如同火焰的犄角,白发化为了无数双的翅膀将他包裹,就连手肘也长出了类似羽毛的增生物。
“咯……”
狯岳感觉自己的呼吸在打颤。
他堪称惊疑不定的看着那长着尖锐指甲的手在他的脸颊上划过,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勾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是鬼啊,狯岳。”如同白鹤一样的鬼说道,“都要成为鬼杀队的剑士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给忘了?”
“我是什么,鬼是什么……”
“——你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