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游戏

华棂到的时候,肖何正在会所台球厅打球。

杜霖搂着新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笑:“我肖哥今天情场得意,球场怎么也得意啊,一杆清场,愣是没让老纪碰一下啊。”

“跟你似的,有了对象,打牌输得裤衩都不剩。”纪郢洲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肖何。

杜霖一提这事脸都绿了,平时输就算了,今天当着女朋友的面就很丢脸,只好偷偷发短信让肖何好歹放点水。

肖何今天心情挺好,还真让他赢了两把。

杜霖的新女朋友就是上回校庆舞会和他跳舞的女生,叫米悦。她长得不错,性格大方,即便是刚进入这个圈子,也很快就能融入。米悦跟肖何同班,她有点好奇,“肖何谈恋爱了吗?是学校里的同学?”

杜霖吹了个口哨,笑得很荡漾,“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哦对,不说我都忘了,肖哥,接着。”杜霖抛出一只车钥匙,“宝贝蛋是你的了,你可得好好疼它。”

米悦认出上面最新款的机车标志,“这是……?”

杜霖嘿嘿笑:“我们打赌,他要是三个月内把到妹,我车就归他了。”

米悦有些惊讶,他们随便一出手就是这种价格的东西。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挺有趣的。”

肖何接过钥匙,随手放兜里。手机震动一声,华棂正好发来消息:【我到了。】

他唇角微勾,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哪去啊这是?”

肖何踹开故意挡路的杜霖,笑骂:“滚,管的着吗?”

等他进了电梯门,杜霖才摇头感叹:“八百年没见老肖浪荡成这样啊!”

米悦觉得他夸张:“哪有啊,我看人家挺正常的。”

“宝贝儿你不懂,学校那群女的都以为他是那种高冷男神,其实丫闷骚得很,翻起脸又凶得要死。”杜霖可怜兮兮,“你看我都被他踹疼了,快给我吹吹。”

纪郢洲翻了白眼:“能不能注意影响,我这还看着呢,隔夜饭都要吐了。”

杜霖洋洋得意,“老纪,别说兄弟不地道,米悦她朋友都挺正的,给你介绍个怎么样?这周末你生日,我正好组个局。”

“玩你的去。”纪郢洲不想理他。

凯越是会员制高端会所,进出管理严格。华棂没有报肖何的名字进去,就站在门外等。

天空飘着小雨,刮风的时候寒意砭骨。

肩上突然多了件外套,隔绝了冷意。

“怎么不进来?”

肖何顺手给她披了件衣服,就着这个姿势正好揽着人往里走。

华棂下意识挣了挣,想到什么又顿住,任由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在这里?”她突然问。

肖何没明白意思,“嗯,跟朋友在玩,带你见见?”

华棂垂眸,跟着他进电梯后才说:“不用见他们,见你就行。”

肖何挑眉,“只见我?行啊。”

他笑了一声,干脆按了顶层的数字,那里有他单独的房间。

电梯门缓缓关闭,这里暖气充足,肖何却没有松开胳膊的意思。

泛着金属光泽的镜面倒映出二人的身影。

华棂今天穿了深色针织衫配同色的阔腿裤,黑色外套罩住大半身躯,像是刻意为之的穿搭。

“你穿着还挺合适。”

华棂避开他的视线,正好电梯门开,她先走出去,“到了。”

凯越私人会所涵盖许多设施,顶楼的套房算是一个小型多功能区。

管家已经提前准备了各种点心水果,甚至连房间温度都调得刚刚好。

华棂一进门就看见整整一排的显示器,隔壁是健身器材、再隔壁是一个开放式料理台。

她环视一圈,缓缓皱起眉头,“就在这里?”

再怎么迟钝的人这会儿都听出了不对劲,肖何有点想笑:“那你是想去哪?”

华棂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就开始脱衣服。把外套扔掉的时候,肖何眸光暗了暗,等她的手开始解针织衫纽扣,肖何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

他一把拧住华棂的手腕,“你干什么?”

华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会儿也用不着谁多说什么。

肖何脸色铁青,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扯开嘴角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要睡你?”

华棂手指无意识地紧握,再抬头时,她眼底一派平静,甚至有种看透人心的凉意,“难道不是吗?”

她就这样坦荡地和肖何对视。

他忽然明白她的潜台词。

难道不是吗?

谁也无法隐藏内心真实的欲望,只要存在,无论你如何压抑,它都会从你的眼神,你的肢体,甚至是你刻意回避的视线里偷溜出来。

那种欲望瞒不住,或许说,肖何也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兴趣。

可是当她这么直白地把它剖开,他却没有欲望即将被满足的痛快。

相反,在她解开那颗纽扣时,他无端地觉得愤怒。

如果楼下的杜霖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很吃惊。

其实肖何这个人看似不好接触,但是情绪一直很稳定。说是稳定,应该说很少有人能惹毛他更为恰当。他傲得谁也不放眼里,就算有仇那也当场就报了,实在很少有生气的时候。

但是此刻的肖何被那股无名火烧得脸色阴沉。

他不仅是被华棂那句话气的,他还觉得自己刚刚乐呵得像他妈的傻逼。

“对,你说得对,都送上门来,我不睡多可惜。”肖何脸上甚至还在笑,“但是五十万只买你一夜是不是太亏了?”

华棂眼底眸光渐冷,她定定看着肖何,半晌才移开视线,“那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肖何冷笑一声,他他妈的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你跟着我,等我对你没兴趣了就结束。”

华棂眼底透着嘲讽:“你挺贪心的。”

“我不喜欢没有具体期限的事情,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更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最后的结果呢,还不是要上床?”

她脸上明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无情地扒开伪装,直击痛处。

在这个追求“体面”的潜规则世界,每个人都爱用华美的词藻矫饰内心。把欲望说成爱、把自私说成伟大、把厌倦说成不合适。好像以为这样就能美化自己的动机,将借口妆点成拿得出手的理由。

华棂的确没有过多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刻意的强装镇定:“刚上高中那会儿,有个老男人说每个月给我十万,要包我。街头混混三天两头来学校堵我,我妈刚走的时候,想领养我的人是个恋/童癖……”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恶心的欲望我见得多了。所以没什么好掩饰的。”华棂语气平静,“相比之下,你比他们好得多。”

肖何心里那团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凉水浇灭,发出滋啦的声响。

“你就这么被他们欺负?”他没有被肯定的喜悦,眉头皱得很紧。

“当然不是。”华棂眼底带着嘲讽,“老男人是我同学的爸爸,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我把聊天记录打包发给我同学了。混混头子被我打断了一条腿,再也没敢来。至于那个恋/童癖,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肖何眉心缓缓松开,胸口的郁气消散了一点。

但是一想到自己被放到人渣里对比,他心里多少带着不爽。

跟人吵架最忌讳情绪化,越是恼怒的人越落下风。以前他就是高高在上气死人不偿命的那个。现在好了,彻底掉个儿了。

“手段挺狠。”虽然想保持涵养,但是一开口就下意识带刺,他扯开嘴角,“那你给我设计个下场。”

华棂看了他好一会儿:“那你得先想好,是一锤子买卖,还是玩你那个无聊的恋爱游戏。”

肖何插着兜,脸色阴沉:“两种选择有什么区别?”

“一锤子买卖就是今天一晚,咱们两清。”

“我刚说过了,这样不划算。”肖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如果我选第二种呢?”

华棂垂眸看着地面,淡淡道:“第二种,我们的关系最多只能持续到毕业。高考后就结束。我也说过,我不喜欢没有清晰界限的东西。如果你不答应,就没得谈。”

肖何突然有种烟瘾犯了的烦躁感,他没有立刻回答,先抽出一根烟点上。

华棂静静看着他靠在墙边抽烟,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天色暗了下去,房间没开灯,只有昏暗的自然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室内。

猩红的火光燃烧得很快,这根烟抽得很凶。

也许是尼古丁暂时麻痹了躯壳,内心翻涌的情绪渐渐平缓,肖何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他像是拿回主动权的球员,回到了舒适区。

“华棂。”他突然逼近,直到把人压到墙角退无可退,才突然笑道,“你这么想逼我做选择,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根本不敢选第二种?”

“你凡事都要计算清楚,因为我帮了你,所以你二话不说就来见我。对,你说的没错,我对你的兴趣还真不是一星半点。”肖何淡淡道,“看得见摸不着这么久,但凡昏头点,被你一激将,怎么都答应了。”

“但是,我现在想让你先选。”他垂眸直视着华棂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看出情绪的波动,“你敢选第二种吗?还是说你怕了?你究竟是怕界限不清,还是怕会爱上我啊?”

彼此的视线短暂地纠缠,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好像谁先避开,就是谁认输了。

室内针落可闻,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在香烟快要燃尽的时刻,一只纤细的手从他的指间接过。

“肖何,激将法对我没用。”她说,“你现在无非是觉得,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够刺激。或者说,你们更享受对方沉浸在自以为获得了你们’真心’的喜悦里,让高傲者低头,让贫穷者献上珍贵的自尊,好叫你们获得一瞬间的快意。”

嫣红的口中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昏暗的光线里,相似的烟草味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她娴熟地抽烟,清冷的眉眼在这一刻妩媚。

“不过,看在五十万的份上。”她抬眸,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不介意陪你玩一玩。”

肖何看着那根香烟,眸光晦暗。

突然,他的衣领被揪住,然后是对方主动送上的一个吻。

被柔软的触感包裹的那一刹那,他僵立数秒才渐渐回味,正要抱住对方加深这个吻时,她突然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

“但愿你不要后悔。”

这是她在今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们“无聊恋爱游戏”开始的那天留下的第一句话。

肖何留在原地很久,等着那阵被撩拨起的燥热消失,也等着杂乱无章的情绪重归平静。

他摸了摸嘴角,刚刚被吻过的地方有些刺痛。直到品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