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贪嗔痴妄念,一朝皆成空

道丰二年,五月十一

宜 打扫祭祀 馀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次日,天才麻亮,街道上雾蒙蒙的,气温也比平日更低些,方老太太天未亮时便起身,旭日还未升起便张罗好了司遥要用的东西。

司遥蹲坐在台阶上,手中捧着一碗咸豆花,上面浇了一勺红红的辣椒油,山尘有样学样,捧着碗淡然地蹲坐在她身旁。

两人就着一叠豆腐皮包子,吃的口齿留香。

吃完,司遥检查了下要用的物品,这才让方荣将这些东西全都搬进屋子。

她将人都撵出去后,解下千机铃,山尘斜靠在门边,待最后一人出去后,伸出脚勾门关上,司遥扫了他一眼。

买来的纸人约莫半丈高,穿着颜色鲜艳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根黄色的腰带,两腮泛红,笑意盈盈的,眼睛处空荡荡的,还未点上。

这纸人乍一看与方若还有几分相似。

“你想用这纸人代替方若?”山尘问道。

“你还挺聪明!”司遥并未否认。

她的目光扫向床尾,方若额头上仍旧贴着那张符咒,一动不动地所在床尾,可她整个右掌上的血肉皆不翼而飞,只余下森白的骨头。

司遥抓起方若的手指,割破她的指尖,就着她的血在纸人眼睛处点了睛,点上眼睛的纸人眼珠子到处晃动,忽而它瞧见床上与它一模一样的人。

眼珠子拼命地往右边转,几乎快要转到脑后。

司遥拍了拍纸人的头:“老实点!”

那纸人被训,眼珠子一骨碌又转了回来,直地盯着司遥瞧。

司遥千机铃为引,将方若身上的一魂一魄勾出,引进纸人内,就在灵魂入体的瞬间,那纸人便迫不及待地扭动僵硬的身体,安静的屋内皆是纸张摩擦的声音。

司遥拿起准备好的碗,里面装满了朱砂,再将自己的血以及画好的符咒灰烬混合一起,爬到床上,将方若的衣裳都脱了下来。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司遥哼笑一声,到底还是要脸的。

她将这些朱砂涂满了方若满身,七日后,若纸人成了灰烬,此事便成了,只是方若失了一魂一魄,日后怕是会病痛相缠。

人生来一辈子的命运便已注定。

方若进了极乐坊市,若只是想去除身上的味道,代价倒也不必如此大,可她还求了美貌与如意郎君。

司遥看了她的八字,她命中并无贵气,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她虽与李天赐订婚,可李天赐此事之后不是瞎便是痴,又何来如意郎君一说?

司遥打开门,方老太太即刻迎了上来,满脸焦急:“大师,如何了?”

“七日后才见分晓,若是不成——”司遥净了手,她的目光瞧见堂内还坐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人,是李天赐。

司遥走到他面前:“怎么起来了?”

李天赐气若游丝:“父亲都跟我说了。”

司遥等着他继续说,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不想成瞎子也不想成傻子。”

“我会试着习惯,可以吗?”他的目光带着乞求。

“不可以。”司遥冷声道,“你是活人属阳,那些东西日日吸你的精气,直至将你吸成干尸死亡!”

李天赐的脸色煞白,他看向李神医。

“好孩子,眼睛闭上,大师说了不疼。”

李神医冲着司遥使了个颜色。

司遥了然,此事不难,司遥将千机铃在李天赐的眼前晃荡几下,铃身上环绕着荧荧亮光,片刻后,铃铛上的光更亮了。

李天赐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李神医坐在一旁,早已浊泪满面,他紧紧抓住李天赐的手 ,放低声音:“天赐,别怕!”

李天赐恍惚想起娘亲去世时,爹爹也像此刻一般,紧紧将他搂在怀中,抓着他的手:“天赐,别怕!”

事情处理完毕,李神医与方家千恩万谢地送两人出去,司遥打开用红布包着的银钱,叹道:“终于还是吃上了老本行!”

“你非鲤州人士?”

山尘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司遥怔了怔,她眨眨眼:“我忘了。”

山尘沉默着,轻声又问:“没想过找回他们吗?”

“自然是想的,可茫茫人海如何寻?万事随缘罢!”

司遥看向山尘:“怎么突然关心我?”

“是不是想通了要做我徒弟?

山尘心不在焉地摇头,并未说话。

看着他的背影,逆着晨光,说不尽的落寞与孤寂。

两人回到春山镇时已至晌午,司遥进入屋子就翻箱倒柜,将一本陈旧的书找了出来,熟练地翻开。

两人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查阅,只见上面记载:女娲塑人,捏其身,点其目,塞骨血,安三魂七魄,制五脏六腑,取天地气运,人始成。

“方若的骨血,李天赐的眼睛,也就是说凶手典当的必定是三魂七魄,五脏六腑,抑或气运!”司遥分析,“若取走了魂魄凶手只怕已经魂归太虚,若取的是五脏六腑哪怕活着也是卧病在床,若是取的气运,或多或少皆会受到影响。”

“简而言之,张如月绝非凶手!”山尘看着书页道。

思虑半晌,司遥将关府上上下下的人皆想了个遍,忽的,她灵光一闪,从一开始,他们都似乎遗忘了一个人。

山尘亦看向她,显然想到了一块儿!

司遥抓起山尘冲到衙门去寻张均平。

两人到县衙的大门口,就见张均平黑沉着脸,身后跟着细猴与胖鱼,最前方的是关夫人张如月,她一边在张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边指着张均平的鼻子骂。

待马车离开,司遥这才上前:“凶手另有其人。”

看着张钧平黑沉的脸,司遥又补充道:“这次靠谱!”

细猴苦着脸:“司遥姐,因监禁关夫人这事,头儿被县令大人骂的狗血淋头,这个月的月钱都扣完了。”

“行了!”张均平呵斥。

转而看向司遥:“晌午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司遥摇摇钱袋子:“我请。”

张均平难得露出点笑容。

众人于府衙旁的牛杂面摊落座,张均平提起茶壶给众人斟茶:“说说罢。”

司遥便将昨日发生的事分析了一遍。

张均平放下手中的茶壶,思量片刻。

而后蓦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对着细猴与胖鱼道:“抓人!”

面摊只剩下司遥与山尘,山尘提起茶壶给自己的倒了一杯。

晌午的街道人潮繁忙,耳边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将炽热笼罩整座鲤州城,面摊摆于一棵百年老樟树下,夏风来袭,只听见绿叶摇晃嬉闹的响声。

此案终于水落石出,司遥的心也跟着松快起来。

傍晚。

张均平来了,山尘正在院中练剑,司遥则于一旁煮茶。

“怎么?她不肯招?”司遥见他愁眉苦脸便问道。

张均平摇头:“她说想见关山一面。”

“此事不难,待明日我去将关山寻来便是。”司遥又道,“你来寻我必定不只是为这点小事罢?”

张均平目光扫向山尘:“此事多亏了你,我正想着怎么谢你呢,出去走走?”

司遥歉意:“我这还煮着茶呢,下次罢。”

张均平失落。

司遥面露不忍,小声道:“一起喝杯茶罢,这叫什么龙顶的茶叶,味甘清香。”

张均平直直地看着司遥,目光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片刻后他才道:“不必了。”

次日。

司遥与山尘到了赴春山脚下。

“传闻这山中有一蛇,专吃人,是真的?”

司遥点头:“当然,不过半年前被我抓去做了蛇胆酒。”继而又疑惑道,“古怪的是,那蛇被人从七寸斩成两截,幸而未曾伤到蛇胆。”

两人于山中晃荡了大半日,才于一半山上瞧见一座木屋,屋前一道身影正砍伐木材做家具。

“是关山!”司遥认出了关山的背影。

两人行至木屋前,关山提着斧头走了过来,他站在围墙内,并未打算开门,就这么冷冷地瞧着两人。

“你不必如此敌意,关妙仪给宋娘子下死血蛊的事你早就知道了罢。”司遥问。

“那又如何?”

“我很奇怪,你竟无动于衷?”

关山嗤笑:“你懂什么?”

司遥跟他属实聊不下去:“关妙仪想见你。”

关山冷漠,“我为何要去?她杀了清瑶。”

司遥拿出一张纸,从矮墙上递过去,关山没接。

司遥将纸放在矮墙上:“宋娘子已死,活人住的屋子于她而言,未必适合,纸上是我根据她的生辰八字画的房屋布局。”

说完,司遥沉默片刻,对山尘道:“走吧。”

“等等。”背后传来关山的声音。

来到县衙牢中,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天日,只墙壁最上头开了一方小小的窗户。

张均平在前面带路,关山紧随其后,司遥东张西望啧了一声:“看来张捕头当日对我属实手下留情了。”

“你知道便好,下次莫要再犯。”

关押关妙仪的牢房于最尾一间,她不悲不喜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没有聚焦,在听见锁链开启的声音,她猛然抬头,就瞧见关山正冷漠地看着她。

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山哥哥,山哥哥···”

关山面露嫌恶,别过脸并不瞧她。

关妙仪蓦地声音尖锐:“我就令你如此恶心?”

她嘶声力竭间,脸上的肉瘤随只蠕动,颇为狰狞,司遥眼尖,这只肉瘤比上次瞧见时大了更多。

关妙仪捂着脸上的肉瘤:“你定是嫌我丑陋,不似那贱人貌美!”

“闭嘴!”关山呵斥。

“你有何资格与她相较?”

“哈哈哈哈——”

“骗人的——”

“全都是骗人的——”关妙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泪水逃出眼眶,顺着肉瘤滑落。

她目光发狠,猛地一把揪住脸上的肉瘤,用力扯下,那扎根于她面皮之下的肉瘤真硬生生被她扯落下来。

关妙仪满脸是血,目光阴狠,宛如修罗,她捧着那肉瘤,放轻声音,对关山道:“二叔叔,你瞧。”

牢房墙壁窗户透出的细光洒落在她手心的肉瘤上,只见薄薄的皮下剧烈蠕动着红色的血蛊,这些血蛊像是感受到已离宿主,拼命地挣开束缚,破皮而出。

“我以身豢血蛊,脸上的瘤越来越大,二叔叔,我对你情深义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