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得必有失,无时莫强求

张母极力挽留司遥留下用饭,司遥忙找借口溜了,她本就有意撮合她与张均平,司遥并无此意,还是躲远些为好。

出了张家院子,山尘颇为轻快:“吃什么?一品香如何?”

“哟,捡着钱了?”司遥打趣。

“你若是愿意,日日去也使得。”

司遥赞赏地看着山尘:“好徒弟,甚是上道!”

山尘看着司遥的背影,哼笑一声:“好徒弟?”

一品香乃顾氏产业。

一年前,司遥身受重伤,被顾汀汀于无稽崖拾回,身体康健后便于东巷独自赁了个院子过活。

只是她囊中羞涩,又无生计,便于一品香做了半月跑堂,摔了不知多少碟子,顾汀汀笑她四肢不勤,她只得重拾前世就业,于老槐树下支起了算命摊子。

可因禁止玄术律令,张均平没少把她丢大牢反思,两人也至此结识。

来到一品香大酒楼,食客满座,跑堂的小二见是司遥,顿时眉开眼笑:“可是来寻大小姐?”

司遥啐道:“不能来吃饭?”

那小二这才瞧见司遥身后之人,又见山尘气度不凡,嘿嘿傻笑了两下:“楼上还有雅间。”

司遥制止。

两人于大堂角落坐下。

旁边便有人边吃边聊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将整个镇上的八卦都聊了个彻底。

菜上来了,司遥才听到点想听到的,只听两人道。

“再过数月方家姑娘便要嫁去伏龙镇了,也不知道方家二老是否能真的拿出金银各百两。”说话的是个武夫打扮的男人,一只脚架在板凳上,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方亭兄,要不要打赌一番?”穿戴稍上等些的男人,提起酒壶给对方倒了酒,边说边挤眉弄眼,

方亭嗤笑一声:“赌就赌,谁怕谁?”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天一兄,你可别这会子与我赌注,赶明儿就借银子给那捞鱼佬方荣。”

张天一冷哼一声。

方亭继续道:“我今日来时,路过南街老胡同,恍惚听见那方家吵得锣鼓喧天的,乱了一锅粥。”

张天一被勾起了兴趣:“哦?”

“我悄摸着蹲在墙根下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什么鬼市,什么典当惹得祸,还没等我再细细听明白,那方荣就从屋里出来,瞧见我就冷下脸提着扫帚直赶我。”

张天一哟了一声:“莫不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极乐坊市?”

“正是,正是!”方亭忙道,“天一兄莫不是去过?”

司遥一听便知发生了何事,只怕是那方家姑娘典当掉的东西,如今受到了反噬。

剩下的牛皮话司遥也没兴趣再听,她看向山尘:“走吗?”

两人回到住处,天还未沉,巷子里传来饭菜的香味,烧火的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依稀还能听见锅铲炒菜的声音,孩童们于院子内追逐嬉闹,在听见家中大人呼唤,一股脑地散开来各自回了家。

夕阳渐渐西沉,昏黄的日光落在司遥脸上,将她衬得无限温柔,山尘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司遥察觉,轻声问:“看什么呢?”

“无事。”

两人拐进院子,就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司遥正纳闷,还没碰着院子门,云娘眼前一亮,迅速就冲了出来,一把拽着司遥的手腕:“我的姑奶奶哟,你上哪儿去了?”

“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呐!”

司遥被强拽着去主院,云娘居住的院子。

云娘一边扯着司遥一边喊道:“李神医,人来了,人来了——”

司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到一白须老人面前,那老人见司遥当即老泪纵横:“大师救命!救命啊!”

云娘在一旁忙到:“李神医家的公子,哎哟——”

两人同时说话,司遥也不知该听谁的。

山尘跟了进来,看这一屋子哭的哭,急的急,皱皱眉沉声道:“发生何事?”

许是他说话颇具震慑力,云娘停下话头,屋内寂静片刻,李神医擦擦眼泪:“路上说可好?犬子怕是等不及。”

司遥回头看了一眼山尘,山尘低声道:“一起。”

李神医上了马车,司遥与山尘则坐在外面赶马,荣芝堂坐落于伏龙镇,于春山镇接壤,

“不知源源那孩子现下如何了。”司遥道。

“尽人事,听天命罢。”山尘宽慰。

半个时辰后,马车于荣芝堂门口停下,山尘跳下马车,将李神医扶了下来。

李神医拍拍山尘的手背:“多谢。”

山尘微微颔首:“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司遥刚踏进荣芝堂,便听见里面传来两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走进屋内,才见外间分散着坐了三人,其中一对衣着简朴,略显年迈的夫妇坐在椅子上,边哭边相互抱怨。

“都怪你,若不是你总逼若若成婚,她能去那什么极乐市吗?”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平日里对若若太过放纵的缘故。”

两位老人说着又要吵起来。

坐在门槛上的青年怒道:“行了,吵吵吵,吵了大半辈子还没吵够吗?”

两位老人禁声。

屋内气氛沉重,只有内室两道不同声线的惨叫交杂在一起。

见人进来,那对夫妇即可站起身来:“亲家,如何了?”

李神医摆摆手:“天赐跟若若如何了?”

方家二老只摇头抹眼泪。

司遥听着里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微弱,快步挑开帘子走了进去,山尘与方家大儿方荣跟了进来。

方老夫人忙拉住丈夫:“亲家莫不是弄错了?这姑娘年纪轻轻,真能看事儿?”

方老头啐了老伴儿两口:“你还信不过李神医?”

两人推推挤挤也跟着进入里屋。

房间内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亮,司遥问道:“为何不点灯?”

方老妇人忙道:“天赐跟若若见不得光,一点灯就嚷嚷眼睛疼。”

“若若则是直拿头撞桌角。”

司遥摘下千机铃,轻轻摇晃几下,铃铛上即刻覆盖上了一层荧荧亮光,借着微弱的光芒她走到床边,只见床尾蜷缩着个姑娘,额头血淋淋的,目光呆滞,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司遥。

忽的,她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嘿嘿嘿——”

笑声轻浅阴冷,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突然,她猛地将手握成拳头,将整只拳头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啃咬下去。

边嚼边呕吐,嘴角被拳头撑破,血淋淋的滑落下来,沾湿被褥。

“哈哈哈——”笑声混合这牙齿摩擦手指指骨的声音,鲜血与唾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方若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眼睛逐渐被红色占据。

方老太太被吓得尖叫一声:“若若,若若!”便要冲上来制止,山尘一把将人拦住。

司遥摸出一张符纸,将符纸贴在方若的额间。

方若像被施了定身术,呆滞着 ,口中还含着整只手。

方老太太挣脱:“若若,我的女儿啊。”

她痛哭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从方若口中拿出,只见那只手已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方若的嘴里则满是被啃咬下来的手掌肉。

司遥回首对李神医道:“劳烦清理一下。”

李神医应了一声,将方若口中的碎肉清理干净,而后将她的手上了金疮药,包裹起来。

司遥的视线看向旁边蜷缩着个男人,这应当就是李神医之子——李天赐。

他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嘴里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蜷缩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司遥将千机铃放在李天赐的耳边,轻轻地,一下接着一下摇晃着,李天赐不断发颤的身体渐渐放松,他将身体舒展,目光直直跟随着千机铃。

“睡吧!”随着司遥轻柔的话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点灯罢。”

“这····”方老头子踌躇。

“点灯!”司遥重复。

李神医弯着腰,颤颤巍巍地正要寻火折子,方老太太抽泣着制止,她擦擦眼泪:“亲家,您歇着,我来点罢。”

说罢,手脚麻利地摸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上。

微弱的火苗在空中轻轻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黑暗的内室被一点点照明,人影绰绰摇晃着倒影在墙壁之上。

“大师,天赐跟若若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老太太目光希冀地看着司遥,她原以为这姑娘这样年轻,只怕是神棍,不曾想当真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司遥对李神医道:“令郎失了阳眼,”

“人自出生眼睛便有阴阳两眼方能瞧见这世间万千色彩,如今他阳眼已失。取而代之的是阴眼,便会瞧见常人所瞧不见的东西。”

“阴阳有隔,日子久了,阳气渐失,阴气侵体,恐不能久矣。”

李神医颤抖着嘴唇。

司遥宽慰:“只要封住阴眼即可,如此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抑或封了他的灵窍,端看你如何抉择了。”

李神医痴愣,问道:“封···封了灵窍又如何?”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司遥说的极委婉了。

李神医面色刷地发白,呢喃道:“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司遥摇头,极乐坊市现下已被捣毁,黎十娘又回了江北,被典当的东西定然是寻不回了。

李神医的脊背更佝偻了。

司遥转而看向方家二老:“令爱严重些,她的身体被人占据,若放任不管,她会一点点吃掉自己身上的肉,直至只剩白骨骷髅。”

方家二老听闻此言,脸色煞白,方老太太更是腿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我只问你们,他们两人是否皆去过极乐坊市?”司遥的目光审视着众人。

屋内寂静。

半晌。

“舍妹去过,至于李小公子便不得而知了。”方荣扶着几乎快要晕倒的方老太太道,“母亲,这边坐。”

李神医仍回不过神,兀自缓慢摇着头:“犬子自他母亲去世之后便与我不大亲近了,我并不知晓。”

“必定是去过的,若若说过 。”方老太太忙道。

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司遥看向山尘,山尘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方若献祭了自己。

李天赐典当了自己的阳眼。

那凶手呢?

又典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