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丰二年,四月三十。
宜 合婚动土安床 挂匾安香 出火开光
忌安葬祭祀 作灶入殓
一品香大酒楼。
“哟,司姑娘?今儿个是来洗碗还是跑堂?”掌柜的一见司瑶就笑着打趣。
顾汀汀说查到玉佩的来历了,让她到一品香等她。
司瑶刚坐下,就听见隔壁桌聊八卦。
“话说这宋娘子已亡故三日有余,这关府既不下葬也不验尸,一下子倒让人琢磨不透了。”
“方兄有所不知,这关老爷啊,舍不得宋娘子,将尸体存放在继芳院中,日日与尸体耳鬓厮磨呢!”
“天一兄,这等秘闻,你竟也知晓?”
“我叔叔在关府做管家,岂能不知?”
司遥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下咯噔,那继芳院风水诡异,长时间不下葬,只怕会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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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府。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关府的大门,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边喊边跑。
“小福子,你说什么?二爷回来了?”
“你可别是诓咱们的?”
小福子停下脚步:“这也是浑说的?”
“二爷的马车现下都到东市了。”小福子说完一溜烟就朝着栖凰院跑去。
“老爷,今日这道烧焯鹅可还满意?”关夫人含笑着夹了一筷子烧鹅亲手喂进关老爷的嘴里。
“嗯,不错。”
关夫人正欲再说点什么,院子外面就传来小福子的叫声:“老爷,老爷····”
关夫人对着身后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走了出去。
关夫人这才开口:“怎的府中下人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
“当日我便说,宋氏毕竟出身寒微,不懂如何执掌中馈,惯得这些个奴才不知尊卑为何物。”
关川眼下心情不错,闭着眼睛:“人都去了,你何苦再提?”
片刻后,张嬷嬷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老爷,夫人,二爷回来了。”
关川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吓得关夫人赶紧去扶。
“你说什么?关山···我二弟回来了?”
“了不得,了不得,快去祠堂把母亲的灵牌位请来。”
张嬷嬷领命正要去,却被门口进来的人挡住。
“不必了。”这是一道冷漠低沉的声音,他一把推开张嬷嬷,大步垮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将门外照进来的光遮挡住。
是关山。
关川躲在关夫人身后,只溜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关山。
“劳烦大嫂先做回避,我与大哥有要事相商。”关山目光寒冷地盯着关老爷。
关川扯扯关夫人的袖子,关夫人为难地看着关山:“二弟,你看,你大哥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你···”
“请大嫂回避。”
关夫人无法,这才理理衣裳,带着人出去。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关山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这个哥哥,一言不发。
“二弟,我···”关川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拳打在地上。
“二弟,二弟,你冷静一点。”关川捂着脸颊,恐惧地看着关山。
“你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关山双眼通红,声音沙哑,他像一座山笼罩过来,将关川吓得喘不上气。
关山轻而易举地将关川提起来,猛然甩了出去,关川肥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竖梁上,身上传来的痛楚让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关山向前,一脚踩在关川的胸膛,居高临下,他肝胆俱裂:“说,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
关川根本说不出话,脸色被憋得通红,他两只手抓住胸口上的脚踝,想要将这只脚挪开。
胸口上的脚松了一些,关川剧烈地喘气:“她···她是自杀,与我··无关。”
关山闭上眼睛,心如刀割:“你若是待她好,她又岂会自杀?”
说罢,脚下再次用力。
“二弟,不可。”关夫人一直守在外面不敢离开,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响,她也不敢进来,对于这个小叔子她一直是发怵的,眼下见此情景,奋不顾身扑上去,一把抱住关山的脚。
“二弟不可,他是你大哥啊。”
关夫人哭的梨花带雨:“你若真杀了他,是我倒也罢了,无非是守贞一辈子,可阿妙呢?整个关府呢?”
“我不知你们生了何种龃龉,可亲兄弟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当真要他的性命不成?”
心口上的脚缓缓抬了起来。
半晌,关山开口:“她人呢?”
“还在……继芳院。”关川嗓子充血,沙哑无比。
关山一路走向继芳院,府中上下没有挂亡者用物,像是宋娘子的死不过是一件寻常事,无人在意,从前厅到继芳院的这段路无人洒扫,落叶满地,更显凄凉。
他立在院子门口,看着已经斑驳的大门,半晌才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下意识皱了皱眉,这院子怎的阴气这样浓重?
他的视线四处扫了一圈,越瞧越觉不安,他这三年出征江北,然江北多术士,善蛊虫之流,他对于这些阴邪之法倒略懂些皮毛,就这院中摆设而言,绝非常理。
关山深吸一口气,进入房内,一股异香扑入鼻内,他轻嗅了几下,尸香?
他的眼睛看向床榻,宋娘子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关山挑开床帐,深陷在枕头里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脸。
“清瑶,我回来了。”
屋内一片寂静。
他的清瑶再也不会冲他笑了,再也不会红着脸温柔的叫他山哥,他终是负了她。
一滴滚烫的热泪低落,落在宋清瑶的脸上,顺着光滑白皙的皮肤隐入衣领。
关山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宋清瑶:“清瑶,我会救你的,信我。”
手臂上的纱衣滑落,露出一段皮肤,关山赫然发现,宋清瑶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雪白色的尸毛。
关山呆了片刻,默默将衣袖扯下来盖住,语气坚定:“清瑶,信我!”
午夜十分,打更人才结束最后一轮巡夜,路过关府时他还心有余悸,连后门都去没绕,胡乱嚎了几嗓子,麻溜地跑了。
“喵呜——”
“喵呜——”
“哪儿来的猫儿?昨日就叫人去抓,怎的今日还没有抓到?”关夫人从床上坐起来,烦躁地将枕头用力砸在地上。
在边房打瞌睡的张嬷嬷一个激灵,赶紧爬了起来:“姐儿,可是渴了?”
关夫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外头叫唤的莫不是那贱人的猫?”
张嬷嬷哎哟了一声:“姐儿可别胡说,那猫在宋娘子死后就让人乱棍打死了!”
关夫人冷哼一声:“可别是糊弄我就成。”
张嬷嬷赔笑:“姐儿别恼,坏了身子可不好,如今没了宋娘子,老爷又日日在你房里留宿,等你再生个哥儿,这日后再来个张娘子,李娘子都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谁恼这个了?外面的猫吵死人了。”关夫人没好气,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昨个儿又让那野猫吵了一宿。
“我现在叫几个人,出去瞧瞧?”张嬷嬷边说,边找衣服披上。
关夫人沉默片刻,声音软了下来:“嬷嬷,还是你待我最好。”
张嬷嬷笑了笑:“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疼你疼谁?”
“快睡罢。”张嬷嬷扶她躺下,又捻了捻被角。
张嬷嬷抹黑走到下人房,正想叫几个人去抓猫,一道影子蓦地快速从她背后一闪而过。
张嬷嬷狐疑地往身后瞧了一眼,空荡荡黑漆漆的,莫不是错觉?又见夜风摇曳,树叶成林,她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喵呜——”
是那只猫。
就在前面,张嬷嬷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自己抓,这些下人惯来懒散,若是此时叫醒他们,等穿戴妥帖猫都跑没影儿了。
她兀自提了一盏灯笼越过下人房朝着前面走去,她边走边细细查看花丛中,假山缝隙。
“喵呜——”
怎么又远了?张嬷嬷皱皱眉头,她抬眼望去,那个方向似乎是继芳院?一想到继芳院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宋娘子的尸体着实古怪,这三伏天的,尸体放在床上,裹着棉被,愣是一点没腐烂,甚至还隐隐散发一股神秘的香味。
她忽然有些害怕,打起了退堂鼓,可一想到夫人生起气来的模样。
罢了罢了,还是捉猫罢,横竖她也不进院子,有什么打紧的?
张嬷嬷硬着头皮仔细判断猫叫的位置,她提着灯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继芳院门外的竹林,灯笼里微弱的光芒在摇曳,忽明忽暗。
“喵呜——”
在竹林中的石桌下,张嬷嬷将灯笼轻轻放在地上,蹑手蹑脚地朝着石桌走去。
是一只黑猫,正蹲坐着,赤红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继芳院内。
她猛然一扑。
“喵呜——”那只猫来不及躲,凄厉地叫了一声,被扑了个结实。
张嬷嬷提着黑猫的后颈肉,盯着黑猫:“小畜生,终于抓到你了。”
“咦?”张嬷嬷疑惑,她细瞧之下,竟发现这猫与当日被乱棍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样?
应当是巧合!
她正准备回去跟夫人请功,一转身,一张放大的,美艳到极致的脸出现在眼前。
“啊啊啊——”张嬷嬷手中一松,那猫灵活地跳开,跳进继芳院中,消失不见。
张嬷嬷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极度恐慌之下,她的嗓子已经无法出声。
“二···二夫人?”
正是故去的宋娘子,
诈尸了,张嬷嬷昏迷前唯一的想法。
第二日她醒来,整个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见她醒了,关夫人急忙上前:“怎么让你捉个猫,反倒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模样?”
张嬷嬷一把抓住关夫人,语无伦次:“宋娘子,宋娘子,她活了,姐儿快走,这儿留不得了。”
关夫人脸色一变,一把甩开张嬷嬷:“嬷嬷莫不是病糊涂了?”
“倘若再胡说八道,我让人堵了你的嘴。”
张嬷嬷不敢再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昏迷不醒了。”伺候关川的丫鬟急急忙忙地跑来栖凰院。
“你说什么?”
“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身上的伤没事吗?莫不是二爷又动手了?”
“不是不是,二爷没去过老爷的屋里,昨夜老爷身体不适早早得就歇下了,今早到了时辰竟还未起身,我进去一瞧,才发现老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叫了大夫没有?”关夫人急急忙忙往外赶。
“叫了,叫了,现下已经到了。”
到了关川的卧房,就听见大夫说:“怪哉!怪哉!。”
“大夫这是何意?”是关山的声音。
关夫人忙进屋内,只听大夫继续说:“关老爷脉搏正常,并无大碍,只是为何会沉睡不醒,恕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无从得知。”
“另请高明吧!”
关山点头:““有劳!””
关夫人一把抓住大夫:“你不能走,人还没醒。”
关山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对着身后的侍卫道:“送大夫出去。”
关夫人死死瞪着关山。
关山只当没瞧见,兀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说罢,宋娘子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