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春节,寒假也很快就结束了。我返回省城,准备开启我在新南华技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临近毕业,各种专业课程安排得没有那么密集了,相对应地则增加了一些实习机会,偶尔也会举办几场招聘会,有想早点“卖身”的学生就可以先去试试水,碰到合适的单位便提前签合约。但是对于我们这种还未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来说,能拿到的待遇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开学之前,我遵照师父的指示,带上他的信又去找唐老锅。不管我愿不愿意,最后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也就只能靠回去西岭鬼市打工挣出来了。但我始终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唐老锅到底肯不肯再给一次面子,毕竟上次我离开时跟他的徒弟林大筷闹得不是很愉快。
结果,师父的面子之大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唐老锅看了信后,勃然大怒,立马打电话叫了侯大盆和林大筷过来。他这两位徒弟不敢怠慢,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唐老锅家。
唐老锅当着我的面将二人臭骂了一顿。侯大盆倒还好,本来这事跟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林大筷就惨了,缩着头站在那儿挨训,却不敢回一句嘴,一直憋得脸色通红,就连我都替他感到委屈。
末了,唐老锅对侯大盆道:“你明天就安排自胜回西岭上班,跟大勺打个招呼,就让他到元宝楼里跑堂!”
侯大盆这时候却显得大吃一惊,道:“元宝楼?师父,他一个外人,让他进元宝楼去当跑堂的,这,这不合适吧?”
唐老锅又怒了,骂道:“合不合适我说了算!你以为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吗?外人?元宝楼里的外人难道还少吗?哼!”唐老锅一边骂,一边挥着手里的拐杖,都差点要戳到侯大盆的脸上去了。
侯大盆像个被拆穿了谎言的小孩,脸色一下就红了,也不敢”
唐老锅消了消气,又指着我对二人道:“你们可知道,他是冯道彰的徒弟!我欠了他师父一个莫大的人情。况且,不要看他年轻,阴功不一定就比你们俩差!你们两个人这些年来,天天就想着赚钱,把修炼都给荒废了!真是不长进的笨徒弟!以后我还怎么放心地把元宝门交给你们去打理?”
侯大盆和林大筷唯唯诺诺,只敢一个劲地点头认错。我在一旁看着唐老锅训徒弟,也觉得怪尴尬的,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给我师父面子,还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他的这两位徒弟,巩固一下他的地位?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顺顺利利地,甚至可以说是扬眉吐气地重返西岭鬼市了!
第二天晚上,我自己轻车熟路地又骑着我的小电驴去到了西岭公墓。侯大盆见了我,先去办公室里取了一块新的牌子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嘿!还是块蓝字木牌,我升级了!
侯大盆的脸色说不上好坏,跟我说话时口气淡淡的,也没有埋怨我。我知道他这人其实城府很深的,要不然也当不了唐老锅的大弟子,更代理不了元宝门在委员会里的位置。不过,既然他没有给我脸色看,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得罪他,还是客客气气地喊他:“侯老板!”
侯大盆带着我,径直进到了鬼市的中心区域,也就是正儿八经有门面的高档铺面区。我现在脖子上挂的是蓝牌,以后就可以在这里自由进出了。
元宝楼的位置还挺不错,门面刚好就开在那一排铺面正中间的位置,属于黄金铺面。“元宝楼”三个大字用红底烫金字样的招牌高高挂起,门口还站着一位揽客的店小二。店小二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矮胖子,脸上的笑容特别好,嘴巴里又利索,一开口就是标准的京腔。
侯大盆一来,店小二便笑开了花,凑上去就是一顿捧,“侯老板”这三个字的称谓从他嘴里说出来跟我刚才叫的,听在耳朵里感觉就是不一样。侯大盆显然也是很受用,随口便跟他聊了几句。
那店小二的嘴上功夫确是了得,莫说是侯大盆,就连我这种初来乍到,跟他头次见面的人,他也能跟你唠出花来。安排这么一个人站在门口揽客,只要是路过的老客被他逮住唠上几句,再奉承几句,就算肚子不饿也禁不住想进店里去坐坐。他自称姓王,排行第二。我想喊他“王二哥”,但他叫我不要太客气,就喊他“王小二”好了。
进了店门,里面的装修也不讲究什么金碧辉煌,走的是大众化的茶馆风格。方桌、长凳、瓷碗,再配上一壶清茶,简洁而亲民。里面跑堂的店小二穿的都是统一服装:旧式的马褂短衣,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头上戴一顶小圆帽,就是脑袋后边少了一条辫子,否则便可去当清宫戏里的群众演员了。
说到演员,店里还真有这么专业的一位。一个干瘦老头子,左手拿着一把折扇,右手边放着一根惊堂木,端坐在一张小方桌后面,正在喝茶清嗓子。
“老孟呀!最近有没有开新的评书呀?”
“哎哟,侯老板来了!”老孟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侯大盆作揖。侯大盆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十足的领导架势,跟在他师父面前完全是两种姿态。
“侯老板,最近呢我的三国快要说完了,正准备重新开一部。您看我是说水浒好呢,还是说隋唐演义呀?”老孟讨好地向侯大盆请教道。
侯大盆却摇摇头,道:“老孟呀,这些书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你也该换换新书了!”
“哦?那还请侯老板赐教!”
“金瓶梅你会不会说?”
“金这个,呵呵,侯老板,恕老夫学艺不精,不会说”老孟一脸的错愕,随即苦笑道。
“那西厢记总会了吧?”
“这个”老孟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这西厢记若是改成戏去唱,倒是绝好的一出戏,可这说书嘛,恐怕不太好说呀!”
“有啥不好说的?”侯大盆眼睛一瞪,道,“你就大胆地说!老孟,你不能太死板了嘛!总是说一些打打杀杀的书,老客们听多了也烦呀!”
“是!是!”老孟不敢反驳,只好点头称是。但等侯大盆一走,我看见他又在背后摇了摇头,拿出手帕来猛擦汗,恐怕还是担心拉不下他自己那张老脸去说这种卿卿我我的“”。
另一边,老式大柜台后面趴着一位真正的大胖子,一人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柜台,让我不由得怀疑他下了班还能不能从柜台里面挤出来。大胖子对侯大盆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显得在意,只是敷衍式地喊了一声:“侯师兄。”
“大碗,大勺来了没有?”侯大盆问。
“来了,在厨房里。”
“前一市元宝楼的收入如何?”
“还行。”
“具体多少?”
被叫“大碗”的胖子此时却把腰往后一靠,压得身下那张椅子“咯吱咯吱”猛响,让人担心随时会垮掉。大碗面无表情地看着侯大盆,道:“帐都在师父那儿,师兄想知道具体数字,可以去找他老人家拿。”
侯大盆愣了一下,稍显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笑道:“嗨,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嘛,许师弟!”
侯大盆见那胖子不理他,想缓和一下,便转头对我道:“小翟,这是我师弟许大碗,叫人!”
“许老板!”
“我不是老板,莫乱叫!”
“那许大哥?”
“嗯!”许大碗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来历,以为我也是跟着侯大盆混的,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看都没正面看我一眼,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勺师弟!”侯大盆在许大碗这儿讨了个软钉子,只好悻悻地带着我离开。
元宝楼的厨房不算大,左边一排是四个灶台,右边则是一张配菜的长桌,里面共站了五个人,一名黑衣四名青衣,身上都戴着围裙。四名青衣都是年轻人,正在处理一些食材,那名黑衣则在指导。
侯大盆对那名黑衣厨师道:“大勺,过来一下。”
这名黑衣厨师我其实见过,还略有些印象。之前马小凳向我介绍过的,元宝楼目前归唐老锅的师弟赵老刀打理,而这位金大勺就是赵老刀的徒弟,现在是元宝楼的主厨。
侯大盆对金大勺道:“大勺呀,这位是小翟,大名叫翟自胜,我师父让我把人带过来交给你,以后就安排他在元宝楼里跑堂。”
金大勺听了却皱了皱眉头,道:“元宝楼现在不缺跑堂的。”
侯大盆不理会他的反应,又道:“这是掌门的意思,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我师父”到“掌门”,侯大盆嘴里换了一个称谓,金大勺就显得无可奈何了。他最后也只能是点头同意。
侯大盆交待完了事情,便转身走了。只留下我独自面对金大勺。
金大勺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自然说不上好。侯大盆一走,他开门见山地就问道:“你是我侯师兄什么亲戚?”
我愣了一下,道:“我和侯老板没什么亲戚关系。”
“哼,是吗?”金大勺冷笑,然后回头指着厨房里的四名青衣小厮道:“他们都是侯师兄介绍来的,大约都是七大姑的儿子,八大姨的孙子,还有一个是他唯一的徒弟,你呢?不是他家亲戚也是他隔壁家邻居吧?”
那四名青衣听到金大勺提起他们,都抬头看了我一眼,但也不敢说话,又继续低头干活儿。我苦笑道:“我真不是侯老板介绍来的,我师父跟唐掌门是旧相识!”
“哦?”金大勺这下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又打量了我一番,再问道:“你师父是谁?哪个门派的?”
“我师父是冯道彰,归山派。”
“冯道彰听说过,归山派我没听说过!”
我耸了耸肩膀,这句话我可是经常听到。本来就是嘛,就师徒两个人,还非得单独弄一个门派出来干嘛?我师父自己的名号就已经够响亮的了!
不过金大勺总算是面色有所缓和,又对我道:“你既然是冯道彰的徒弟,应该练过阴功吧?”
“练过。”
“把手伸出来,运一下阴力我看看。”
我照做了。金大勺抓住我的脉门,试探了一下我的修为,然后点点头,道:“嗯,不错!看来你不像是进来混日子的,好好干!就按掌门安排的,你先从跑堂开始做起吧!”
我连忙应了“是”。金大勺又从外面喊来另外一位跑堂的,让他先带我熟悉情况。
这位跑堂的年纪不小了,姓时,又因为他确实是个老“实”人,大伙儿便喊他老时。老时在元宝楼里跑堂的年头居然比我岁数还多,已经待了二十几年了。不过,就因为他太老实了,也一直没有什么长进,安于现状,得过且过。
跑堂只是个旧社会时的称谓,现在基本上就一律称呼为“服务员”。但考虑到这西岭鬼市里的老客大部分还都是在晚清到民国那个年代过来的,这样的经营理念也算是顺应市场需要了。
跑堂跑堂,顾名思义就是整天要跑来跑去干活儿的伙计。老客来了,先得上前问好,然后带座。如果客人是来喝茶听评书的,便安排到老孟跟前坐着,再沏上一壶好茶。但这元宝楼装修像茶馆,其实也是饭馆,当中的菜式在鬼市中的名气还不小。如果老客是来就餐的,那就上菜单,点完了菜又把单子送到厨房,厨房弄好了,再端上桌。说着啰嗦,其实都是简单的活儿,老时跟我说了一遍,我便明白了。
这时,元宝楼外面传来一声钟响,鬼市开市了。
老客们蜂拥而至,不论是哪里的鬼市,刚开市时肯定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元宝楼里的桌子很快就坐满了,我们几个跑堂的这时候就真的得跑起来,伺候完这一桌,又得顾下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