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兄弟为了隐藏身份素来不怎么与外人交往,在这镇中自然也没什么好友,鹿人王的葬礼次日一早便冷冷清清地结束了,到了午时只有鹿人乙仍跪在哥哥棺木前默默烧纸。
妖族是没有葬礼的,他们死亡时要么回到出生地化作养料回馈天地,要么便将尸骨都留给后代用作饵食。这本是在食物短缺的冰川时期养成的习俗,如今也没改,白辰从不离身的雪白狐裘便是以他父亲皮毛制成,即便至今不曾见过面,却时刻与他相伴抵御一切霜寒。
白辰过去并不理解人族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资源浪费在死人身上,如今走在寂静灵堂倒是被染上了几分沉重气息,捡了三炷香插进香炉,也算送了这陌生半妖一程。
鹿人王只不过是势力博弈之间被牺牲的棋子,若日后事情发酵闹大了说不定还会在茶余饭后被当作引子提一提,如今已是全然没人关心。鹿人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领了魔教发放的安葬费便没多作言语,仿佛自己除了烧纸钱什么都已不再关心。直到见了白辰动作,他才神色麻木地抬起头,“你都说了妖不信轮回怎么还有空闲功夫来给我哥哥上香?”
葬礼从来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白辰闻言神色不变,只低声道:“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就算是妖,死时也希望自己能被谁惦念着哭上一声。”
鹿人乙在棺木前跪了大半日来往之人见多了,未想真正因他哥哥之死露出些许愁态的宾客竟是一只妖,虽觉讽刺还是挺直腰板答了昨夜问题,“我可以为你办事,但我绝不会背叛魔教。”
白辰本是想在魔教安插一个探子,未想这半妖到了如此境地还不肯投诚,只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
“都说妖族重视繁衍,我是引出那鹿妖的最好诱饵,你会用得上。”
鹿人乙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从哥哥身死的打击缓过神后便冷静了下来,如今只道,“当初是教主灭了老魔头救我兄弟出苦海,哥哥跟我说过,此恩永世不忘。”
人族的情感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的人为了权力富贵连父母妻房都可以轻易舍弃,有的人又会为一个连他们名字都记不住的恩人赴汤蹈火。很不巧,白辰更喜欢和后者打交道,闻言非但不恼还将一枚雪白玉牌扔了过去。
“你怎么——”
这正是林开天携带的那一枚玉牌,白辰以一枚三百年妖丹才将其换了来,此时他随手送出也不心疼,仍是神色淡然地向外走,“不是白送的,妖族的力量会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强,你便努力在魔教向上爬吧,来日给我十倍奉还。”
九尾白狐做事极有耐心,既然收买不成那便退一步换一个人情。事实证明此举果然有效,鹿人王的气息已伴随被磨成粉的鹿角完全融进了此玉,鹿人乙垂首将那玉牌握在手心,终是喃喃道了一声谢,“你的恩情,我记住了。”
如今的鹿人乙仅仅是人族边境的驻守小兵,若非白辰携带他一路追查,他所能知道的也只是那敷衍群众的官府告示而已。这份恩情白辰从未明说,他却是记在了心里。让一个重视恩义的九色鹿后裔视大雪山为恩人,这枚三百年妖丹用得不亏。
银容界的雪景是天下一绝,奈何白辰早将冰雪看腻了,出了院门便目不斜视地寻找李无名踪迹。这个剑仙从来是个闲不住的,被寻到时正在一处荒废小院堆着雪人,见白辰来了便抬头一笑,“你对这小半妖可真上心。”
“你不懂,妖的力量只靠血脉传承,他过去一直压制自己妖力依然能在不足百岁时就拥有如此绝妙身法,今后为了报仇全力修行定然前途无量。”
白辰的眼光历来毒辣,当年魔君为天下修士不耻时他便预测此人早晚成为天下第一人主导江湖风云,魔君最后果然带着师父道侣一同飞升成为古今传奇,也给最早交好的大雪山留下了不少余泽。而如今他便看好鹿人乙,相信这半妖终有崛起之日。
九尾白狐似乎真有感应天地气运的能力,但凡是它们接近的人无一不成一代英豪,然而如今与白辰最为亲近的李无名却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给雪人描了眉眼便笑道:“难得天气放晴你该多欣赏风景,看,我堆的雪人是不是栩栩如生,像极了你这紧锁眉头的小老头样子。”
李无名在旁门歪道上的功夫还真不差,这雪人有鼻子有眼,乍一看确有几分白辰担忧时的愁态,只是额头布满皱纹,着实不怎么美观。九尾白狐最是爱美,白辰没忍住上前把此人多加的几道皱纹抹平,这才嫌弃道:“一把年纪还堆雪人,你当自己几岁?”
李无名自认内心年龄不比三岁孩童大多少,闻言只是捏了个雪球塞进道侣手里,“你不喜欢?来,拿雪球把它砸了,把皱纹砸到天边去。”
此等行径自然只获得了小狐狸的鄙视,“幼稚,本公子可不陪你。”
“放心,我把你家狐狸崽子支出去办事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真的不砸?那我在眼角再加几条鱼尾纹。”
“我加了,真的加了,你变丑了哦——”
李无名上学时绝对是撺掇着同学逃课的那种人,白辰本是碍于形象处处沉稳持重,被他这声音一激终是没忍住把雪球砸了过去,当然,对象不是无辜的雪人,而是这个可恶的道侣。
意外的是这本该极为敏捷的剑仙竟没躲,挨了这一下发丝衣襟都沾了雪还一脸无辜地对白辰眨了眨眼。小狐狸见他这样终于心情大好,不自觉笑了笑又赶紧强迫自己收了回去,只故作嫌弃地悄悄蹲下捏雪球,“真不明白你们人族,雪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他本是预备出其不意再让这人吃些教训,谁知剑仙一脉从不按常理出牌,李无名这厮趁着他毫无防备竟是拾了雪全灌进了自己道侣领子里,见白辰猝不及防被冻了一个激灵还回以轻笑,“好玩吧!”
别人家男人都是添衣加炭生怕道侣冻着,他家这个倒好,拉着道侣打雪仗还带偷袭的,白辰都被气笑了,九条尾巴齐齐显形,这便咬牙道:“李无名,你今天就要给我死在这里!”
“你怎么用九条尾巴打雪仗,这是作弊!偷袭!”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九尾白狐这尾巴在雪地可比连环弩还厉害,李无名不用真气便只能抱头挨打。白辰难得从他手上得了好,这便得意地用尾巴尖儿扫了扫男人的脸,“天生的,不服你也可以长出几条尾巴来。”
这毛绒绒的尾尖儿挠得人心痒痒,李无名悄悄握了条在掌心,瞧着阴霾散尽的小狐狸终于满意了,“现在心情好了吧,你整日沉着脸也不怕真的长褶子。”
“我本想好好地做妖族祖师,就你爱招我。”
白辰怎不知这人是在故意逗他,偏他总是忍不住上套,此时也只能忿忿拾了雪撒在这人脸上,“按照人族的说法,你就是个误国误民的奸佞,戏本子里推出午门拿刀杀的那种。”
狐狸就爱打闹嬉戏,越是拘着越容易忧郁,白辰嘴上虽如此说,身后悠哉晃着的尾巴却透露出了主人心情不错的事实,李无名看破不说破,此时只拉着道侣和自己一起躺在雪地里,将这奸妃角色演了个尽兴,“自古奸佞皆宠臣,忠臣良将无善终,你若成妖王,我还真想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王夫,每日除了逗狐狸什么都不用做。”
这样的言语也就只有他说得出来,白辰听见“王夫”二字心里欢喜嘴上却还是倔着,只冷哼道:“天下散仙就属你最没出息。”
“你说得对,没出息才命长。”
李无名把这话只当赞誉,瞥了眼白辰神色便又有了新的鬼主意,“要不要打个赌,如果我能为你暂时解决大雪山的后患,你便答应我一个无理要求。”
白辰心里很清楚,李无名知道他素来骄傲拉不下脸求道侣做事,这话全是给他一个台阶。这个男人说是粗枝大叶有时候又心细得过分,他承了这份情,唯有无奈叹道:“我还有什么能输给你的,仅剩一个身子你也不要。”
这种自我厌弃的话李无名就不爱听了,抬手把道侣尾巴打了个结表示不满,这才轻笑道:“小狐狸啊,男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就问你赌不赌?”
白辰本想学着人族喜好做个温柔端庄的道侣,以后李无名带他出去见人也能长脸,未想这人无时无刻都在招他,此时也只能忿忿收回尾巴压在身下不让他糟蹋,恨恨瞪了此人一眼便道:“白送为什么不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李无名:你知道什么是男人的快乐吗?
白辰:当然是某种需要大量肢体接触翻来覆去的激烈运动……
李无名:没错,就是打雪仗!
白辰:喂,天道盟吗,我怀疑自己道侣是只二哈该去哪个部门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