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驹银霜,载着凌千羽与赵玉莲,过了黄河。
为了便于和母亲联络,再不掩饰身份,可是,离开客栈,倏然十余日,未得一点消息。
其实,眼线早已将他的行踪飞鸽传书,告知了沉木君,只是何地下手?如何处置?要待沉木君决定了。
荒野孤庙,金风多厉,凌千羽选在这半山下的无人小庙安身了。
两人都具有一身奇绝武功,不惧荒庙寒露,随便地吃了点干粮,已是三鼓时分。
两人对面打坐调息,稍停,又说起老夫人怎的未通知一节。
凌千羽忧虑地道:“会不会因解散‘失魂帮’,起了冲突呢?”
赵玉莲非常肯定地道:“一定,但小妹相信以老夫人之能,绝对应付得过沉木君,只是一场血劫,势所难免。”
凌千羽黯然叹口气,半晌无言。
赵玉莲噗嗤笑道:“千羽,你八成想起罗盈盈姐姐了,老实说,你爱的是她,而我只是机缘凑巧,不过千羽你要明白,我日前表示不做醋娘子,并非假话呀!”
凌千羽摇头道:“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心神怔仲,忽生预感,担心的是母亲安危,哪里还有时间考虑儿女私情。”
赵玉莲脸一红,道:“老夫人她……”
言还未已,银霜在外面一声长嘶。
这是有人前来的警告。
深更半夜,何人到此荒庙?
两人站起身形,已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半盏热茶光景,十匹健马,一顶软轿,到了庙门之外。
一名汉子下马高声道:“凌大侠,令堂在此。”
凌千羽大喜过望,拉着赵玉莲迎了出去。
轿上果然是老夫人,老夫人走下轿来,握着凌千羽的手道:“孩子,想不到吧?”
凌千羽依偎地道:“想不到,但娘为何亲自接我?”
显然是冒充的老夫人,活龙活现地道:“娘不希望你参加大会,好在一切事情顺利解决,孩子,我们再也不会分手了。”
凌千羽仍不放心地道:“事情是指解散‘失魂帮’了?”
假老夫人点点头道:“是的,灵药恢复了灵智,然后各赠银两,叫他们自寻去处,就是当下随娘来的人不久也要分道扬镳了。”
凌千羽想了想道:“与会的各派掌门人?”
老夫人笑道:“本来他们不会原谅娘的,可是盈盈特别强调大名鼎鼎的红衫金剑客是娘的儿子,各派掌门落得买你的面子,套我的交情了。”
凌千羽神情得意地道:“盈盈真聪明,但娘能解散‘失魂帮’才够伟大呢!”
说话之间,马上人都已下坐骥,迅快围成个圆圈,显然是阵势已经摆好。
赵玉莲虽略觉奇怪,但千羽母子相聚,她做梦也猜不出来会是假的啊!
凌千羽不能分辨真伪,一方面由于思母心切,未及细察,一方面离多聚少,音容笑貌,在半夜如何判断?
假老夫人看了看四周情势,忽然失声道:“孩子,你背后怎会湿湿的?”
凌千羽道:“是露水啊!”
“娘替你擦擦。”
“不要紧。”
“着了凉怎么办?转过身来,对了,这才乖哩。”
凌千羽背面而立,他第一次享受母亲关怀,内心喜悦,眼角湿润。
蓦地庙外林丛,扬起一条人影,人影现,银光闪,那是一只轻巧的抛手银箭,直袭假老夫人后脑勺。
此时的假老夫人已然将袖中的箭筒悄悄取出,箭筒内少说有十根淬毒金针,别说十根,就是一根也会令凌千羽失去知觉,不死亦伤。
其他十名汉子,心领神会地也要有所行动,只要等凌千羽一倒地,十名汉子按动机簧,那百根金针将会把赵玉莲变成刺猬。
然而凌千羽并未倒地,倒地的却是假老夫人。
那人影箭出话到:“千羽,她是假的。”
凌千羽一听就知道是罗盈盈,他当然一点就透,明白了真相,然而他已在假老夫人后脑开花,倒地身亡的刹那,情急之下,攻出一掌。
他的功力何等了得,这一掌足可将罗盈盈粉身碎骨,幸得罗盈盈及时发话,凌千羽“虚空抓力”,将掌风减到最低限度,饶是如此,罗盈盈一声闷哼,口血如喷般洒满一地。
说起来话长,自罗盈盈出现袭敌,以及罗盈盈受伤,仅是错眼光景而已。
但在这错眼光景中,赵玉莲机警地先发制人,“天衣神功”毕竟非同小可,双掌翻飞,劲流如山,满天尽是她雪一般妙手幻化的朵朵白莲。
“嘭!”一人身亡。
“嘭!嘭!”两人倒地。
凌千羽一面护住罗盈盈,一面驭剑凌空,以真气导引金剑,刹那间,尸横荒阶,血流成渠,十名歹徒,无一幸免。
静得像入冬的寒蝉。
敢情凌千羽要以性命之学,以内功疗伤,抢救罗盈盈五脏几乎离位的伤势。
命运是个奥妙的东西,它可使人绝处逢生,又叮令人天降灾祸,无法逃避。
罗盈盈两者兼备,庆幸的是,凌千羽仍然可以使她死中得活。
无独有偶,罗盈盈的遭遇跟赵玉莲大同小异,都是在伤后产生多方面谅解,及知恩必报的特殊感情。
罗盈盈说话了,声音是那样低微。
凌千羽流泪了,却不是伤心泪,而是佳人得保,未铸大错。
赵玉莲体贴地替罗盈盈擦抹血渍,同时,两人的手紧握一起,无言胜有言,蛾皇必有女英,那显示一双巾帼英雄,得到了共事一夫的默契。
天亮后,罗盈盈伤势稳住,她迫不及待地说出老夫人危状,凌千羽大吃一惊,当他看到罗盈盈交给他的“天机七巧步”图册和“血袖”时,他无法不以笑当哭了。
这两样东西都显示着诀别之意。
尤其血袖上如此写道:“有子成龙,虽死何憾?善待盈盈,地下有知。”
死的暗示,生的交待,凌千羽当然体会出老夫人以死殉情及杀身御侮的悲壮心情了。
罗盈盈又吞服了几粒疗伤圣药,精神大振道:“千羽,事不宜迟,赶快到达‘碧萝山庄’救老夫人要紧。”
接着她又把中秋之会的详情,补述一遍。
凌千羽目透异光,一声厉呼道:“不好,今天就是中秋之日呀!”
中秋之会,八方云聚,九大门派掌门人都已如期到达了“沈家庄”。
九大掌门人所以俯首贴耳,惟命是听,一因慑于“失魂帮”威风,不敢不来,再因老夫人置名强调的“解散失魂帮”不无希望,自然,他们把“希望”早已存有“失望”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等预料的,接待人沉木君将一干人请至密室后,竟而以悲天怜人语气,强调是他冒充老夫人约请在座的,其目的无非藉以会见诸贤,共商大计。
他的大计是:“失魂帮”倒行逆施,荼毒武林,人神共愤,所以他以悲愤心情,为武林请命,抱必死决心,诛老夫人,杀乐无极,以靖妖氛。
接着他将敌我势力作一分析,倘能群策群力,加上达利拉教主赞助一臂,老夫人与残废的乐无极可说“瓮中之鳖”,百无一失。
各帮派都受过老夫人之辱,加以有的弟子被老夫人变相所杀,于是群相激愤,有谁不愿藉此千载良机,诛此元凶,使多乱的武林平静下去呢?
沉木君见形势已经掌握,立时宣布攻打“碧萝山庄”。
一行人包拈九人掌门人,藏土天龙派,以及在沉木君控制下的失魂人,人数何止百计。
老夫人处自然也有防备,但她已将部分失魂人解除了药性束缚,在罗盈盈离去时即已遣走,她显然不想再愚弄那干失掉神智之人,她现在仅仅有几名贴身女婢和为数甚微的忠贞之徒。
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一阵密鼓声中揭开了战斗序幕。
“失魂人”在鼓声催动中,攻人了山庄之内。
老夫人心腹为了自保,不能不大开杀戒,剑雨腥风,暗器发动,一拨拨的“失魂人”倒了下去。
但失魂人的损失,也使庄院内的防卫,冲破一条缺口。
人,鱼贯地冲了进去。
沉木君、九大掌门人如凶神附体般,将防阻之人杀伤愈半,但达利拉教主以及龙、虎、蛇、象四大护法都置若罔闻,只是在旁作壁上观而已。
自章珠活佛死后,达利拉更对沉木君起了戒心,是以先作壁上观,然后再坐收渔人之利,一举慑服中原。
老夫人含泪,披起丧服由卧房中走出。
敢情乐无极见大势已去,服毒自杀了。
他的自杀可使老夫人一心对敌,但也令老夫人心神俱碎,存下与敌偕亡的思想。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老夫人一亮相,部分战斗立解。
老夫人怒指沉木君道:“禽兽,出卖中原武林,本夫人不叫你身首异处,誓不为人。”
剑作破空之响,直取沉木君。
沉木君自非弱者,身形陀螺一转,以“天机七巧步”配合一支矫若游龙的银剑,与老夫人打在一处。
老夫人身边仅余武土,也在九大掌门诛恶必尽心情下,无一生还。
血雨腥风,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啊!
老夫人目睹惨状,心胆俱裂,剑势挥动更紧,有时不避险阻,硬挡硬挺。
玉真子见沉木君非但不能收功,而且已显败迹,连忙向九大掌门人煽火,强调“百尺之虫,死而不僵”,如不早些将老夫人诛杀,一旦让她逃掉,后患无穷的当是九大门派本身。
九大掌门人因见达利拉袖手旁观,也不愿冒险一试,但经玉真子一挑拨,都不由自主地加入了战斗。
以一敌十,老夫人呈露不稳之状,加以心有内疚,愧对九大掌门人,是以招数上心存厚道,更形吃亏。
一个疏神,老人人断了一条臂,身子也跟着倒下去。
玉真子剑抵前心,口发狂笑道:“老贼婆,这是你恶贯满盈之日。”
剑光一闪,血花四冒,老夫人只因一念之差,遭此惨局,冥冥中似有定数。
“武林一日不可无主!”玉真子见大事已去,及时扬声说道:“愿我们共推沈大侠为武林盟主。”
九大掌门人闻言色变,这时候才知道上了沉木君“驱虎遣狼”之计。
一声佛喝,达利拉冷冷说道:“盟主决定之后,盟主当视本座为师,从此中原武林归降‘天龙派’,否则,休怪本佛爷神掌无情,将如此树。”
一棵环腰古松吃他一掌,震得粉碎,神功惊人,场上人赫然色变。
沉木君眼珠一转,抱拳当胸道:“就请活佛助我得到盟主,其他的沈某人自当遵命。”
薰莸同器,一拍即合,自然,各有打算,但那是稳定局势以后的事了。
九大掌门齐声怒吼,显然不愿做出出卖门派,对不起祖先之事。
沉木君首先发难,“失魂人”没命地攻了过来。
这次达利拉并未袖手旁观,连同四大护法,加入战斗。
瞬息之间,三位掌门人受伤倒地,加以达利拉报以威服,不想杀人,否则,匍地者焉有命在。
正当他得意扬扬,星夜赶来的凌千羽等人恰也来到。
场中尸横遍院,但触目心惊的却是他母亲老夫人之死。
他目眦欲裂,咆哮如雷地大吼道:“谁杀了我娘?谁杀了我娘?”
自凌千羽一出现,场上战斗立解。
原因是凌千羽的大声哭号,犹如雷鸣。
玉真子凑过来说:“原来凌大侠驾到了,要知杀死老夫人是谁?可从我的手指方向看。”
他指的是沉木君。
他见凌千羽神威盖世,再加喇嘛食言,必起纷争,因而想先讨好,然后藉此逃走。
其实,不待他解释,凌千羽也判断出是沉木君所为。
电眸精扫,九大掌门人都有愧色,凌千羽判断出九大掌门人必定是受了沉木君蛊惑,才会使母亲战死。
他不便向九大掌门人寻仇,一腔的愤怒,却发泄在沉木君和达利拉教主等人身上了。
念剑掠起肃杀之音,剑芒高及三丈,内功透过剑身,暴风旋十四侧,他身随剑光之后,直如脱弓之弩,射向沉木君。
沉木君持剑待发,一见来势汹猛,斜侧里展开“天机七巧步”,想避开对方凌厉一袭。
说来也是该当报应,如果他不用“天机七巧步”,以其功力,或可有逃生之望,一用上“天机七巧步”,正好被凌千羽新学到的高出一筹的“巧夺天机”步法,争取到主动。
但闻耳边生风,已是不及,沉木君斗大的脑袋荡出七丈开外。
恰于此时,一声惨呼,原来是罗盈盈一剑砍掉了势利小人玉真子的六阳魁首。
凌于羽略一沉吟,念及章珠活佛之死,更对达利拉等仇深如海。
血战再起!
鬼神皆惊。
九大掌门人为了赎罪,更为了中原武林自保,一起率子弟加入战斗。
战斗结果,达利拉及四大护法,无一生还,但侠义道方面,也死了两人。
凌千羽因为九大门人助纣为虐,不愿虚与委蛇,抱起老夫人尸首,再找到乐无极尸体,率同二女,悲啸不住地离开了这块伤心地。
一月之后,天山山脉的“绝天岭”,出现了凌千羽。
“绝天岭”人迹罕至,鸟兽稀少,他无疑是看破世道崎岖。人心险恶,作长期归隐的打算了。
好在有二女陪伴,柔情可令钢铁化作绕指柔,相信假以时日,凌千羽破碎的心情将会弥补起来。
山高月小,他独自站在山巅,目及三尺黄土,那是埋葬老夫人及乐无极的地方。
他喃喃自语:“我把母亲和乐无极安葬在一起,对得起亡父吗?”
香风依稀,二女飞身依偎两侧道:“羽哥真洒脱,抛去小我,顾全人伦之义,小妹高兴得恨不得咬你一口。”
她真的咬了,是罗盈盈撒娇,自然,咬得很轻。
赵玉莲也未闲着,一幅绣帕,替凌千羽拭泪。
凌千羽左拥右抱,哈哈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虽死无憾,何况有此两位绝代红粉佳人呢!”
正是:
笑傲山林里,
侠骑五湖边,
英侠惹人羡,
武林写新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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