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名为伊西留斯·康纳的年轻珠宝商(他更喜欢人们叫他的昵称“内德”)在不同的城市流浪了许多年,工作也换了无数样,现在和妻子朱莉娅以及八岁的女儿珀尔搬到了芝加哥,并且很快发现芝加哥确实是一座机会之城。一八九一年初,内德不知不觉已经在城南,六十三街和华莱士街交汇处一家欣欣向荣的药店里管理着占据一整面墙的珠宝柜了。自打内德成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未来的希望。
药店的老板尽管非常年轻,却十分富有,充满了活力,确实算是时势造英雄。他注定要获得更大的成功,因为世界哥伦布博览会即将在距离药店车程很短的地方举办,从药店往东到六十三街尽头就是。还有传闻说,一条新的高架铁轨即将向东沿着六十三街直接延伸到杰克逊公园,因为高架遮蔽了市里的巷道上空而被戏称为“L巷”。这样看来,将来去世博会的游客们在交通方面又多了一个选择。街上的车辆迅速增加,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市民驾着马车去公园参观世博会选址,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内德和朱莉娅觉得杰克逊公园又丑又荒芜,只有沙丘和病怏怏的橡树,不过珀尔却很喜欢在公园内的浑浊的水池里捞蝌蚪。看起来,这片土地上不可能发生任何美妙的事情,不过内德和大多数刚来芝加哥的人一样,愿意相信这个城市和他以前待过的地方截然不同。如果说有哪个城市能实现至今仍在流传的关于世博会的大话,芝加哥一定当仁不让。内德的新雇主H.H.霍姆斯医生似乎就是大家所说的“芝加哥精神”的完美范例。他这么年轻就拥有了一栋占据整个街区的大楼,在内德的经验里,这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发生,但在这儿却似乎只是一项普通的成就。
康纳一家住在大楼二层的一间公寓里,离霍姆斯医生自己的套房不远。房间不算很明亮,也不是最令人感到愉悦的那种,不过很温馨,而且上班很方便。除此之外,霍姆斯还提出聘用朱莉娅在药店里帮忙,并且开始培训她管理账本。后来,当内德十八岁的妹妹格特鲁德搬到芝加哥后,霍姆斯把她也聘用了,让她管理自己新成立的药品邮购公司。有了三份收入,康纳一家也许很快就买得起他们自己的房子了,也许就在恩格尔伍德某条宽广的碎石路上。自然,他们也买得起自行车,可以骑车到街尾的蒂默曼歌剧院去看戏。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让内德感到不安。霍姆斯似乎对格特鲁德和朱莉娅太照顾了。一方面,这很自然,内德也习惯了,因为这两个女人都外表出众,格特鲁德身材苗条,皮肤黝黑,朱莉娅身材高挑,比例匀称。内德很清楚,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霍姆斯很喜欢女人,而女人们反过来也喜欢他。年轻可爱的姑娘们总是慕名而来。当内德试着向她们提供服务时,她们会离得远远的,显得没有任何兴趣。可如果霍姆斯正巧进入药店,她们的态度会马上来个大转弯。
内德一直都是个长相平庸、性格无趣的人,这时似乎直接变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只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生活。只有他的女儿珀尔一如既往地关注他。内德警惕地观察着霍姆斯,他总是用微笑、各种礼物或甜言蜜语来称赞格特鲁德和朱莉娅(特别是格特鲁德),这两位女性也总是积极回应,同时脸上散发着红润的光泽。当霍姆斯离开她们后,她们就会变得垂头丧气,行为举止突然暴躁易怒起来。
更令人不安的是顾客们对内德的态度产生了转变。并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而是他们眼神里带的情绪有点像同情,甚至像是怜悯。
这期间的某个晚上,霍姆斯请内德帮一个忙。他领着内德来到宽敞的地下室,自己走了进去,然后吩咐内德关上门,辨认他在里面喊叫的声音。“我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内德回忆道,“不过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声响。”内德打开门,霍姆斯走了出来。这时霍姆斯问内德是否愿意走进去试着喊叫几声,这样霍姆斯就可以自己听听有多少声音透出来。内德照办了,不过他在霍姆斯打开门的一刹那就走了出来。“我不喜欢做这种事。”他说。
为什么会有人想造一间隔音的地下室?内德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于警察而言,有一些特别的线索值得注意——家长寄来的信件,还有家长雇用的侦探的造访。不过这些线索在混乱中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在芝加哥,失踪似乎成了经常发生的娱乐事件。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都有人消失不见,不可能都得到适当的调查,并且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阻碍了对各种犯罪形式的侦察。大多数的巡警都不够称职,仅仅是因为选区政治名流的任命而入职的。警探极少,资源和技术急缺,阶级固化也模糊了他们的视野。普通的失踪案件——波兰籍姑娘、牲口中心的男孩、意大利劳工、黑人女性——不值得费力去侦查。只有富人失踪才会得到有力的回应,不过即使是在这些案子中,警探除了向其他城市发送电报,以及定期去停尸房查验每天收集到的身份未知的男性、女性和儿童尸体之外,也什么都做不了。某一时期,市里一半的警力都在调查失踪案件,以至于芝加哥警探中心的长官发话说要考虑建立一个单独的部门——“神秘失踪案件调查部”。
女性和男性失踪的比例相同。一位来自孟菲斯的年轻游客范妮·摩尔,没能返回她寄宿的家庭,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J.W.哈利曼某天下班后搭乘了一辆郊区列车,随后便失踪了。《芝加哥论坛报》写道:“消失得这般彻底,就像被大地给吞没了一般。”女性失踪者会被推测遭遇了强奸,男性则被推测遭遇了抢劫,尸体被冲到了芝加哥河污浊的河水中,或者被扔到霍尔斯特德街或莱维区或克拉克街的混乱地段去了——那儿介于波尔克街与泰勒街之间,被资深的警官们称为“夏延区”。找到的尸体会被运送到停尸房,如果没有人认领,则会接着被运送到拉什医学院或者库克郡医院的解剖教室,然后从那儿被送往关节实验室,进行精细作业,将骨头和头盖骨上的肉和结缔组织剔除,全部进行漂白,重新安装,接下来供医生及解剖博物馆使用,或者偶尔会被对科学类新奇事物感兴趣的私人收藏者收藏。他们的头发会被卖去做假发,身上的衣服会被捐给社会服务所。
就像联合牲口中心一样,芝加哥什么也不会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