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了,霍林斯沃斯的脚步声消失了,蓝妮一边抽泣一边笑着。“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用相同的口吻不停地重复着。
我很难说什么东西很可怕。我机械地追上她,再一次试图搂住她的腰,但是她把我推开了。而且每次我试图安慰她,她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啊,太可怕了。”她继续说。
“什么,蓝妮?”
“噢。”她坐在椅子上,试图用她那颤抖的手点烟,当她发现她做不到时,她就把烟扔在地板上。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费了不小的劲儿把水一口喝完,好像她的喉咙拒绝吞下去似的。
我沉默了几分钟,慢慢地,一点点地,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张开嘴疲倦地笑着。她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疲软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指还在颤抖着。“我们本不该那样对他的。”她最后说。
“为什么不应该?”
“啊,米奇,你永远都不懂他,因为他和你不一样,你知道这是多么罕见吗?”她摇摇头,手指颤抖着,用一种难以琢磨的好奇眼神看着我。“他是神圣的,我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每一天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新的,然后我们愚蠢地度过这一天,但是他有目标,所以他很幸运。”这次她总算点着了一支烟。“他不知道他拥有什么,而我可以告诉他。”
“那么你为什么发笑?”我问。
“是的,为什么?”我以为她会回答我,或许她自己也在找答案。“噢,你理解不了。”她最后说。
然而我的问题使蓝妮再次沉默了。时间一点点流过,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感受到了她的忧郁。她很享受地吸了一口烟,把头往后仰着,眼睛看着吐出的烟雾飘向天花板,叹息了一两声。“没有时间休息。”她喃喃自语。烟雾在上升之前环绕着她的手臂,紧贴着她的袖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蓝妮站起来走到窗边。她背对着我,透过窗口朝外看。“当天黑的时候,我可以更好地看清院子。底下有一个水塘,我披着头发在水塘中间的睡莲叶子上漂浮着,有一只鸟儿在呼唤我,我可以清楚地听见。”
“你在说什么?”我打断她的话。
“我不知道,”她继续说着,“谁在德尔·普罗萨姆尼安威利先生之前来的,这甚至不是他的名字。如果我可以找到自己的记录,我会告诉你的。”她站在窗台上,把手伸出去像是要去抓住阳光。“你瞧,米奇,他们总是把我弄到床上,然后会有很多手和震惊。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因为每次他们让我感到震惊时总会在我脑海里留下一些印记,而且他们愚蠢地想像其他人补偿胖子一样补偿我。他们恨我,而且他们把从我脑海里冒出的东西都做了记录,在角落里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她不停地在便签上写着东西,现在那个便签就在一个绿色的文件盒里。他们恨我,而我反而因为他们的罪孽爱他们。”
她的胡言乱语明显结束了,她继续靠着窗子。午后的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最后一道光从外面照耀进来。那个破旧的灰色家具又变得压抑了,空洞裸露的房间里,布满灰尘的空气反射着光。靠着墙的沙发还是按照她摆放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对着,它那显眼的后背让人忍不住想着当她孤独时她是怎么坐着的。我可以看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她在另一个房间里也会藏起来,看着壁炉里的灰烬发出的光。房间将会暗下来,静下来,煤烧成灰后,她就会感受到阵阵寒风。火焰将会熄灭,她在黑暗中坐在那里,把手伸向还有火星的灰烬。椅子后面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呼吸,房间里将会有另一个存在,她只能等待,内心充满恐惧。
我的眼睛开始溢出眼泪,我可能是在为她而流泪。“蓝妮。”我说。
她那双明亮而又毫无防备的棕色大眼睛从屋子那边看了过来,因为我对她的同情胜过自己,于是说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我可能刚刚吹了她的眉毛,因为她低下头,摸着鼻子,就好像她所有的悲伤都寄居在鼻子上似的。她现在注意到了我,一瞬间她出乎意料地直接回应了我:“米奇,你很棒。”她说。
“不,你看。”我穿过屋子搂住她的腰。“让我爱你,”我乞求她,“我想要爱你,你难道不明白吗?”
“噢。”她的嘴唇紧闭着,在我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
“不要拒绝我,蓝妮。”
她突然哭了起来。我把她拉过来,她没有反抗,最后她的手挽着我的脖子,眼泪里的盐分浸到了我的嘴里。
“我想要爱你……”她又一次被悲伤征服。“但是我不能,我不能爱你。”她试图把我推开,“我不爱你,你也不需要爱我。”
“我需要。”
她摇着头,眼泪从她狭窄的脸颊流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低声说。
我把她扶到床上,然后躺在她身边。
每当我们做爱的时候总是会有赌注,如果我没有激情,我依然有感觉。确信我的爱慕之情后,我打赌她会被感动的。
这是我做的一个大胆的尝试,朝着一个失败的目标,我跟着别人的脚印走,然后陷进了他们留下的沼泽里。我用尽全力,拿出我几个月来蓄积的全部温暖爱她,但是她僵硬地躺在我的下面并且面带微笑地承受着一切,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并且充满耐心,就像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没有一点痛苦。
慢慢地我的自信退去了,我带着恐惧的感觉做爱,这种恐惧放慢了我的动作,蒸发了我的热气,直到最后,钟声响起,我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翻身下来躺在她身边不停地颤抖着。
她的动作很灵敏。拿起床单擦了擦我的脸,然后吻了一下我的鼻子。“现在都做完了。”她低声说,这到底是一个问题还是一种安慰的表达,我听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坐在床上,我们都各在按照自己的风格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蓝妮最后站起来,点燃一支烟,然后伸展着自己的手臂。“你得到了想要索取的东西。”她突然野蛮地说。
我的脸红得一时答不上话来,并且我对我的任何一种可能的回答都抱有怀疑。
她铺开床单然后走到窗边,身体挺直,头高高扬起。她的嘴巴让人厌恶,她安静地说:“我讨厌白天做爱,那总是太淫秽了,我不断地想着我是一个小女孩并且通过门孔看到胖爸爸在厕所里。”蓝妮的呼吸很急促,“你不得不偷看我,不是吗?你不得不弄清楚我是什么样的。没有谁能让我孤独。有一次我带着一本书逃跑了,然后找到了一座能俯视一片绿色山谷的小山,村子里所有的傻子都出来偷看我,因为我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他们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个?”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蓝妮,但是我想让你快乐。”
她看着我,像我是在奚落她一样。“那么你为什么要使我不安,为什么你要靠近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知道我感觉不太舒服,你打算怎么做?”
我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我走开了,并且低声说:“啊,你错了,你错了。”但是这些话说得没有底气。“你不可能是对的,”我抗议道,“我认……认为我爱你。”
她的嘴唇再次抽动起来,“你不可能爱任何人,米奇,因为你是一个自恋的人,你越靠近水面就越爱自己,直到你的鼻子碰到水面,然后你又孤独了。”
我不愿相信这些。“这是真的,”我说,“但是……这不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我用很大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臂,大到都可以弄伤她。“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想要活下去。”我发现我都快要哭了,“这不完全是真的。”我听到我不停地重复着。
这使得她很愤怒。“你想要活下去?”她问道,并且甩开我的手,“你做不到,你不知道该怎样做,你做不到。”她这样说着,并且伴着说话的节奏揍了我胸部一拳。“你来找我是因为我很好应付,并且你认为这不会让你损失任何东西。”然后她又揍了我一拳,“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她停止了打我,她的身体在颤抖。
“你没有说实话,”我生气地抱怨道,并且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你没有让我信服,”我说,“我尝试了,而你没有尝试,蓝妮。你连尝试都没有。”
这使得她很凌乱。她稍稍摇摆了一下,并且用一种隐瞒的姿势转过头,她开始啜泣着。“是的,是的,是是是!”她快速地说着。
“蓝妮,”我说,我用指尖碰了碰她,“蓝妮……”
她摸索着靠入我的怀抱,哀伤地哭了。我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衬衣,她紧贴着我的身体,我把她抱着,慢慢地摇着她。
“我需要你,米奇,”她哭着说,“我需要一个人……我需要保护。”
我们不是爱人,而是父亲和孩子,虽然我从未当过爸爸,但这是一个男人的职责。我抱着她,安慰她,理着她的头发,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我感到内心所有的情感都在上升,这无疑是对自己的爱恋。
要是我能够坚持下去。
但是所有对未来的展望都表明这不可能。她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背对着我,她把手抱在胸前试图平静下来。“我告诉过你这没有用。”她静静地说。
我没有回答,当她再次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地伪装起自己。我们都不可能再直接和对方交谈了。
“噢,这世上有太多事,”蓝妮说,“我们停下来数过它们吗?或者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能成为统计学家吗?如果数的话它们的数量会相同吗?”她猛地冲向那把扶手椅,她的钱包丢那儿了,她拾起钱包然后检查里面,她举起一张纸。“你知道的很少,要教会你很难。昨天晚上,或者是以前的某个晚上,或者是什么时候,我坐下了,我想到了一些话,然后我把它们写了下来。”
看我一脸的迷惑,她大笑起来。“这儿,这儿。这儿写着,你也可以。即使是傻瓜也不必总是坐在角落里。”
她是用一种不成套路的方式潦草地写的。一行与另一行交叉,并且因为她的奇思妙想,这些字母都是朝左或朝右倾斜着。我费力地读着,读到中间,当我明白了她写的东西里的男主角时,我肯定突然抽动了一下,因为我听见了她在大笑。
纸上写的内容如下:
在一个炎热的晚上月亮带着光晕大炮发出咚咚的声音有一个菲律宾女人色诱了他之后他大吼大叫地赶她走不想给她钱还打她嘴巴第二天他回忆起这些时他的黄色头发就像他家乡的玉米地里的黄色土地牧师对他讲大道理并带着一种多么不错的严肃的小伙的微笑他回敬了他的微笑并在嘴里哼起了星期天礼拜的小曲儿亲爱的耶稣救赎他的黄色头发和蓝色眼睛他用嘴型哼着小曲儿嘴角上的小微笑是那么虔诚他听到了前晚用他雄壮的胯部发出的咚咚般的大炮声穿过救赎者耶稣他看到了那个女人在他脚边闻到了她留下的加勒比夹脚拖鞋的味道她感受着他头发里的阳光对着他前晚留下的牧师的微笑今晚真让他感到精致于是他唱起爱情的字句耶稣主救赎坏脾气的老处女对着他自己说他完全爱上了自己的外貌同时他用他的拳头砸向她黑色头发的头
当我念完以后,我又看了一遍,然后把它还给了蓝妮,没有说一句话。
“他告诉我这个,他为此感到骄傲,”蓝妮说,“我也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是那么的修长而且他的肌肉是那么的有力。”
“我知道。”我咕哝道。
“不,你不知道。”她抽出一支烟,“你不能理解当你和一个看着你却觉得你不存在的男人待在一起的那种平静,于是你慢慢就被他感动了,并且所有的东西都变了,你根本就不在这儿。最后,爱以唯一的一种方式到来,我想要看到它时它却是烟雾。我待在鸦片馆里,四周都是恶棍们不停地围着我,但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我已经没了感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沙哑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算时间,总之那是段让人放松的时光。”
“是在这儿吗?”
“啊,是吗?谁知道啊?这儿就像我最后待的鸦片馆,而他在我身边……噢,或许是两天,或许是整个夏天。他告诉我做什么然后我就照做,所以现在所有的事都很简单。”
“你喜欢这样?”我慢慢地说。
“这里有一个特别卑鄙的男人,”她用一种超然的态度说,“我们在这儿就是因为他的罪行而惩罚他。我打开了门,现在我必须关上它,他会付出代价的。”她的声音里突然充满激情,“而你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试图介入,你也不会成功的,因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说完这些话她就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赶我出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有收获的东西再一次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