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馅了。
他朝她迈近,高大的身躯挡住上方的光,像座炽热的山一样逼迫地压了过来,季潼往后退了两步,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瞪大了眼看着他。
“我记错了。”
季潼当然不信。
“你该回去了,家人会担心。”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他身的?”季潼紧攥着校服,脑中闪过李曲的诸多异样行为。下午课间甘亭与她聊过李曲几句,甘亭说自己每个班都有朋友,经常到处窜门,却好像从来没见过李曲,隐约是有点眼熟,大概是因为同在一楼层,打过几个撞面,可一点也不了解他。甘亭控制不住好奇心,跑去九班打听了几句,听人说这个李曲学习很好,但平时为人低调,性格内向,胆子还小。
可瞧瞧他刚才那个样子,胆子小?都快吃人了。
“打球?还是第一次帮我就是?”
他看着季潼笃定的双眸,知道骗不过去,干脆也不遮掩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季潼又退后一步,虽然知道他不是恶鬼,可难免心怀畏惧,“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突然,李曲闭上眼,倒了下去。
季潼忙蹲下去扶住他,李曲翻身伏跪着,不停地干呕。
季潼找出纸巾给他,李曲没有拿,怨恨地看了她一眼,跌跌爬爬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李曲。”季潼跟上去。
李曲突然回头,脸上充满了厌恶与委屈,“离我远点。”
季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
何沣站在高楼天台,俯瞰着这个城市发呆。
孟沅坐到他旁边,手里拿着个碎黄金,“招我来干嘛?”
“去教训几个人,我职务在身,不方便。”
“人?什么人?活人?”
“嗯。”
“谁啊?冒犯你了?”
何沣手指在她头顶点了一下。
孟沅明了前后事,感慨一声,“这小男孩谁啊?被这么欺负,也太惨了。”
“小孩子不懂事,别过分,教训一下就好。”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谁呢?直接坦白不就行了,搞得这么麻烦。”
何沣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远处一老鬼身上,推她离开,“去吧。”
“那你”话未说完,他已消失,孟沅翻个白眼,“就你最忙,嘁。”
……
孟沅没找到张心蕊,她不在家。路上又遇到几个野鬼赌钱,她围观了一夜,天快亮才想起来何沣嘱咐的事。
算了,大白天的,还是找个地方先睡一觉等晚上再说。
她这一等,李曲麻烦了。
张心蕊昨天去找了胡崇境哭诉,今天一大早,李曲就被拽进学校小树林。
中午,季潼与甘亭去餐厅吃饭,恰巧撞上李曲。他拧着两个大袋子,里头装满了饮料和零食。
甘亭刚要与他打招呼,李曲没听到似的,火急火燎地走了。
甘亭一脸八卦,“他急吼吼干嘛呢?”
季潼看着他的背影走神,没有回应。
甘亭挥挥手,“想什么呢?”
季潼摇头,继续往餐厅走。
“他是不是受伤了?脸上好像有块青。”
不是一块,是两块。
何沣站在高处看着李曲。
他买这么多东西赶着往哪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于是,何沣跟了过去。
…
李曲进了小树林。
胡崇境坐在深处的石凳上抽烟,面前放了一堆吃的。
李曲将东西放到石桌上,“好了。”
黄柯抖了抖烟,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好吧,奶茶呢?没看见蕊姐在啊。”
李曲背后一凉。
张心蕊嗤笑一声,“怎么?昨天不是还挺厉害的?那一招一式的,展示给境哥看一下啊。”
李曲低着头,不敢说话。
张心蕊心里是有些怕的,毕竟昨天真的有被吓到,可是现在有胡崇境在。
她站到胡崇境身后,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境哥,你说怎么办吧。”
胡崇境拍拍她的手,“你看着办呗。”
“我可不敢,万一他再发疯,拿刀子捅了我噢。”
胡崇境笑了,用脚踢了踢李曲的腿,“怎么弄?倒是吱个声啊。”
黄柯又一掌打在李曲背上,“说话。”
李曲被一推两搡三巴掌,没有一丝还手能力。
刘渂见他这怂样,“蕊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就他?一挑四?逗呢。”
“打了我两次,认错?你开什么玩笑。”张心蕊白他一眼。
胡崇境吐着烟,懒散地笑了笑。
黄柯一脚踹在他的腘窝上,李曲没站稳,朝前单膝跪了下去。
张心蕊开了瓶雪碧朝他头上倒,“还有那个季潼,也给我找来。”
胡崇境不高兴了,“老子就多看两眼,你他妈还抓着不放了。”
“你都要电话了。”
胡崇境扔了烟头,脚用力往土里扎了一下,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了。”
张心蕊还在倒着雪碧,李曲双眼通红,他终于忍不了了,用力打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胡崇境转身对着他的大腿就是一脚。
张心蕊吓得立马躲到后面,她总觉得这家伙精神分裂似的,一会一个样,说不定哪个瞬间就突然爆发。见他倒在地上,被黄柯按在地上揣了几拳,心里痛快而又紧张。
胡崇境看倦了,“行了。”他看到自己的鞋头沾了泥,皱了下眉,把脚伸到李曲面前,“给我擦了。”
李曲脸贴着地,看着眼前胡崇境的脚,他不擦。
他以为他们会继续打自己,没想到传来胡崇境的怒骂声。
抬眼看去。
黄柯一拳打得胡崇境直流鼻血。
……
下午课间操结束,年级主任拿着话筒通报批评几名打架斗殴的学生,并发表了系列讲话。
季潼从前不会关心这类事,可这一次有她认识的人。是张心蕊,胡崇境和他的两个跟班,三个男生清一色的浑身泥,一脸伤。
听年级主任的意思是,他们群殴李曲。
季潼更觉心愧。
年级主任讲完话,让他们一个个读检讨书。
张心蕊第一个,读完后,将话筒递给黄柯。
黄柯没接,目光幽幽地直视前方。
年级主任高声斥责:“你的检讨书呢?”
黄柯看都不看他,沉默片刻,“我没什么可说的。”
年级主任大呵一声,“你是不是不想念了!”
黄柯睨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接过话筒,看着底下一张张学生的脸。他忽然想起了年少时在山寨里,因为失手炸了寨门,被父亲拧着站在大院前头,给弟兄们道歉。
无忧无虑的,真怀念。
嘴里一股久违的腥味,黄柯朝地上吐了口血,看向站在旁边的胡崇境,突然给了他一脚。
胡崇境这哪能想到啊,毫无防备地向旁边倒去,像诺骨牌一样,撞得三个人连连摔倒。
全校师生猛惊。
只听见黄柯轻飘飘地对胡崇境说了一句,
“再敢欺负他,老子弄死你。”
……
胡崇境等人受了处分,学校通知到他们的家长,挨个领回家反思。
李曲父母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爷爷在。班主任与老人谈话许久,也给李曲放了一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鬼想找人并不难,后半夜,孟沅找到了张心蕊。
胡崇境被家人骂,出来开房,张心蕊陪他一起住。两人缠绵半夜,酣酣入睡。
张心蕊是在电视声中醒来的。奇怪,今天并没有开过电视。
她迷迷糊糊去摸遥控器,刚坐起来,看到床尾站了个女人。她一下子惊醒了,尖叫着往被窝钻,抱着胡崇境直哆嗦,“有鬼!”
“有鬼啊!”
胡崇境被她搞醒了,不高兴地翻了个身,“有个蛋蛋,别吵吵。”
“那头站了个人。”
胡崇境掰开她的手,“站你大爷啊,做梦呢,别碰我,浑身疼。”
张心蕊抱住他不放,“真的有鬼!我看到了!”
胡崇境烦得很,没好气地拉开被子坐了起来,眼前空无一物。他盖着头背朝着她躺下,“傻.逼。”
“你听没听见楼上有脚步声?”
“你有病吧,这是顶楼,能不能好好睡觉?老子困得很。”
张心蕊在被窝里圈成个球,“真的有脚步,你没听到吗?”
“再吵滚回家睡去。”
张心蕊忽然不闹了。
半晌,一只手在他腿上蹭来蹭去,胡崇境真来气了,转身就要骂她,却见张心蕊笑着看自己。
“你笑什么?”
胡崇境心里犯怵,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张心蕊正过脸又笑着看他,拉长音调慢慢说了句:“你打得他好惨。”
胡崇境一脚将她踹到床下,心乱起来,“你他妈别装神弄鬼。”
张心蕊爬上床,朝他靠近,眼泪哗啦哗啦掉,“别欺负我重孙。”
“我重孙这么乖,你为什么要打他?”
胡崇境不信鬼神,可这一刻他真是吓到了,跳下床就朝门口跑。
可是门怎么也打不开。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我错了!”胡崇境蹲地上抱着头,“太奶奶饶命!”
……
孟沅爽了。
她还没这么吓过人,难怪他们这么喜欢捉弄人,太好玩啦!!!
“你没看到他们吓得那个样子!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再找我去!”
“别乐了,还有件事。”
“还是吓人?”孟沅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叫李曲的小孩爷爷今天来学校,我发现老头最近会有场血灾,不死也得重伤,你去守几天,帮他化解。”
“啊——我才不去,无聊。”
“去吧。”
“不想去!你掺和这事干什么?”
“我害了那孩子,只能帮帮他家人,也算弥补。”何沣帽檐一沉,像是微叹口气,“是我疏忽了。”
“呦呦呦,你还会愧疚啊。”孟沅吐舌头嘲笑,又不情不愿地说,“自己造的孽自己去。”
“没空,我要回趟十一殿。”
“我也没空!”
“给你钱。”
“那我考虑下。”
“另外,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两道略重的阴气,家中应该有鬼常驻,你去一趟,顺便撵走。警告那附近鬼魂,不要再打扰他们。”何沣睨她一眼,“以我的名义。”
“你真是……好!何大人!”
……
大卡车过来的时候,孟沅使了点力,让李曲爷爷的车头往左偏。他一时控制不住,摔倒在草坪上,手臂擦到水泥地,破了点皮,不过算是避免了这一场大灾祸。
老人没去医院,骑上车继续回家,孟沅一路跟着他。还未到进家门,她便感受到屋里强烈的阴气。孟沅进不去屋,环着窗户飘,看到两个小鬼,一个趴在床底,露出个头,一个倒挂在顶上的大风扇上。孟沅吼了一声,吓得两小鬼直躲。
“再不出来我可要打鬼了,你们可看清我是谁。”
小女鬼探出头来看一眼,并不认识她。
孟沅见他们半晌不回应,搬出何沣的名号来,“我可真要动粗了,何巡使是我哥,我这打鬼的功夫就是跟他学的。”
这回奏效,两小鬼嗖地窜出来,落在她眼前。小女鬼直接给孟沅跪下,“别打我们,别打我们。”
孟沅俯视着他两,“你们怎么混进人家里的?”
小女鬼乖乖回答:“我们个头小,门神打瞌睡,没发现,偷偷进去的。”
孟沅抱臂壮气势,“我可都听说了,你们一直在这家,缠着他们干什么?”
小男鬼赶忙回道:“他们爷孙两阳气低,待着舒服。”
小女鬼也开始卖惨,“我们意外身亡,死后无棺,被埋在沟里,又不能去阴司报道,一直无处容身,又怕被外面的鬼欺负,无可奈何才待在这里。姐姐饶命。”
孟沅心软,听不得这些,刚要劝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马又装狠起来,“不管因为什么,都给我离这家远点,我哥说了,不许缠着他们。”
两小鬼频频点头答应,“我们立马走。”
孟沅扔了件鬼器到房屋角落。她仔细瞧了瞧这家,感觉到它风水不太好,跟物件摆放也有关系。
李曲爷爷正在倒水喝,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巨响,他吓得手一抖,杯子差点掉地上。回头看来,墙上的老镜子碎了一地。
他放下杯子,心疼地蹲过去清理,自言自语道:“怎么就碎了。”
“哎。”
……
晚自习数学老师占课,晚放学十分钟,季潼走路回家,一路琢磨着那道大题。
夜里很安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突然窜过一只野猫,把她的注意从题目中拉了回来。
这是哪?
季潼对回家的路很熟,不可能走错。
这好像是个城中村,她隐约记得自家小区不远确实有个城中村。
很远处才有个路灯,一闪一闪,坏掉了。
季潼看着路尽头的一丝光亮,飞快走着,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又撞鬼了。
是个女鬼,长得并不可怕,背着书包,看上去十二三岁,穿着灰色毛衣,黑色裙子,头上还戴了个蝴蝶结。
“姐姐。”
季潼被她堵了路。
女鬼看上去乖乖的,“姐姐,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想爸爸。”
季潼父亲早亡,听到爸爸二字,心软了。
她没有逃走,“你家住哪?”
女鬼朝她走来,稚嫩的脸露出笑容,“就在你脚下。”
季潼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伸长了七寸之舌,朝自己伸来,刚要靠近,忽然被什么东西切断,掉在地上。
从天台飞下一块红色床单,落下来,盖住她的头。
季潼眼前一片红色,只听到外面女鬼撕心裂肺地哀嚎声。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红盖头,蓝布袄。
有风声,有枪声。
季潼心中一阵刺痛,像有只手插.入胸口,往外牵扯出什么东西,她背靠着墙跌坐到了地上,脑子一片混乱。
女鬼的嘶吼声消失了,周围一阵静谧。
季潼手轻颤着,缓缓拉开头上的红布。
看到了暗夜中静立的……鬼。
黑色斗篷。
季潼记得他。
何沣转身要走,季潼叫住他,“等等。”
“等等。”
他立住。
“是你吗?”
“是你一直在帮我?”季潼站起来,手里紧握着红床单,出了一手汗,“附身李曲的也是你?”
何沣转身,帽檐仍旧遮盖眉眼。
他缓缓抬起头,
“你好啊,季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