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沉寂,转眼入秋。
坤宁宫里,皇帝坐在软榻上,另一侧坐着一位端庄明艳的女子,头戴缠珠金凤,耳上缀了两颗饱满圆润的东珠,拿着一本册子与皇帝说话。
“这次您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秋狩,不若让后宫的众位姐妹都去了吧,猎场宽广,又正是好时节,也让她们去见识见识,还有外命妇……”
她说话温柔,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可亲。
皇帝手里盘着一串绿玉的珠子,通体碧绿,圆润光滑,一缕光线穿过,竟是通透的不像话。
他登基不久,还未往宫里添过人,手指头掰过来掰过去,一双手都能数过来。
“皇后看着办即可”他拧了拧眉,前朝事务繁多,显然是不打算管这些。
“是”见他兴致不高,皇后便收回了话头,转而去给他泡茶。她身量纤细,玉白的手指轻移,缓缓拂开茶沫。
不一会儿,陈荣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本折子,他递给皇帝,说道:“这是内阁呈上来的,几位大人不好定夺,便拿了上来。”
皇帝接过,随手翻看,不过看了两眼,便放到了一边去。他揉了揉眉心,仰靠在迎枕上。
“传旨下去,就说朕准他进京,另外在燕山辟一处马场,朕也允了。”他闭着眼靠在迎着上,手轻轻抬了抬,又指着陈荣说道:“赵简回京,你全权负责。”
他到底是跟皇帝出生入死过的人,即便闹掰了那是还留有一些情分的。
单看皇帝给他封的爵便知晓
燕王赵简,西北的土大王。
皇帝对他够有情意的了
话一说完,陈荣刚要应下去,却陡然听见一声脆响,他侧过头去,只见皇后目光怔怔的,仿佛失了神一般。
“静丹?”
“啊?”她清醒过来,转头才发现皇帝正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她镇定地吩咐宫人将摔碎的茶盏收拾好,然后才回道:“方才在想秋狩的事,一时失了手。”
皇后出身高氏,闺名静丹。
“小心些便是”皇帝收回目光,侧身又靠了回去,不过一会儿便传来轻缓不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陈荣行了一礼便告退去传旨。
皇后坐在软榻上,膝盖处平放着一条毯子,她掀开坐了起来,又拉过去盖在皇帝身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了侧殿。
近来天气转凉,由其是早晚两个时候,冷风灌进袖子里,让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苏春给郑盈套上披风,“公主还冷吗,要不要拿一件厚些的衣裳。”
郑盈穿戴一新,正侧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秀气的眉毛弯了弯,说道:“不用,不冷的,这样就很好。”
她走出院子,只见陈酌一身玄色劲装,头带玉冠,周身都蔓延着慵懒之气,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她。
他手里捏了个枝不知道哪儿折来的花儿,深红色的花朵骄矜地立在枝头上,被他翻来转去。
郑盈提着裙摆走近
陈酌忽然觉眼前一亮
外边儿的日头已经落山了,却还不到要点烛灯的地步,半明半昧的厅堂里,他妹妹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他,姿容清绝,身形窈窕。
陈酌错开眼去,咳嗽了一声,没再盯着她瞧。
两个人太过亲密,以至于他从未发现,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调皮捣蛋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连他都要避嫌的程度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很顺手地牵着走
“我好了,我们走吧。”郑盈抬头,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他该出门了。
今晚东城有庙会
陈酌特意求了皇帝带她出宫
郑盈:“陈酌,你今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他嘀咕了一下,把脸别过去,不太自在的样子。
“你忘记帮我拿幕离啦!”郑盈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就是个幕离吗,别吵别吵,我去拿就是了。”他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
两个人墨墨迹迹的出了门
郑盈很无奈地上了陈酌那架极为骚包的马车,还有就是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好好的宽敞马车不坐,非要骑马,一身玄色劲装,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车架旁边,不时东张西望的。
“陈酌,你带了面具吗?”郑盈直起身子,轻轻敲了敲车壁,低声问道。
方才风吹起帘子的一角,郑盈偷偷瞧见外边儿穿行在灯火中的人都带了面具,或朱雀或白虎,或狸猫或白兔,各有各的特色。
陈酌:“我哪有面具,你如果想要,我待会儿给你买几个,一晚上不重样儿地带。”
他又变回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说话间带有一点痞气,却因为那张脸让人格外的宽容他。
“啊……多了就没意思啦,我想要个好看一点的。”郑盈指尖点了点窗壁,正好是陈酌能听见的响度。
好好好,待会儿叔明跟你梁姐姐到了,带你们一块儿买去。”他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
车壁外,锣鼓声混杂着小商贩叫卖的声音,不时有人高声叫好,鼓起拍子来,郑盈听的清清楚楚,她难耐地掀开帘子的一个小缝,偷偷往外瞧。
“陈酌,你看那是不是梁姐姐。”郑盈一个激灵起身,眼睛在发光。
他勒住马,侧头朝她目光所在之处望去,确是梁家兄妹。她们来的早些,梁芙悦手上将将好拿了几个面具,一个青面獠牙,一个憨厚可爱,还有一个是她带过的狸猫面具。
郑盈带好幕离下了马车,她身体轻盈,一下子就跳了下来,陈酌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自顾自地收了回去。
“你要哪个?”梁芙悦问
她举起两个面具,挨个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个给陈酌”她抿着嘴,笑意盈盈,一脸要使坏的样子。陈酌方才安置好车马赶过来,手上便被塞了个面具,他翻转过来,赫然瞧见那憨态可掬的娃娃脸。
“你这给我的是什么!”他拧眉
郑盈:“这个给你,我觉得你可适合这种啦,就你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天天拿着这张脸出去祸害别人,还不得给你好好遮上。”
得了,也不用她多说,他自个儿麻溜把那憨厚的娃娃脸带上,带好后又侧过脸给她瞧。“看看,怎么样,还能去祸害人吗?”
梁叔明几人俱都笑了起来
郑盈跟梁芙悦走在前,梁叔明与陈酌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看着懒散,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状况。
梁芙悦侧头往后瞧了瞧,又用手臂蹭了蹭郑盈,低声说道:“阿盈,小侯爷对你真好。”
郑盈带着她乱窜,耳边不时有锣鼓声,响的震天,她没听见,问了句:“什么?”
梁芙悦:“我说,小侯爷对你真好。”她双手撑开做喇叭状,用力喊着。
郑盈笑起来,凑过去与她咬耳朵:“你别夸他,你一夸他,他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啦。”
两个女孩儿笑成一团,陈酌看她高兴的样子,笑着喊道:“别走远,待会儿看不见你们了。”
郑盈回头朝他笑了笑
东城的庙会每旬一次,来的俱都是些青年男女,男儿们玉扇青衫,身形高昂,女孩儿们薄纱遮面,玉容含羞,算是一次难得出来玩儿的机会。
街道两旁楼宇林立,张灯结彩,从城楼上俯视而下,半个京城都能尽入眼底。
街道彩楼处,两个女孩儿并排走着,不知道是不是郑盈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圈连在她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她猛的侧头,突然掉入一双凌厉的眼睛里,她打了个冷颤,若无其事般地转了回去。
“梁姐姐,是不是有人在看我们。”她问
梁芙悦转了一圈:“没有啊,我没有看见。”
她又回头看了看陈酌,发现他一直紧紧地跟着,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人流穿过,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把她跟梁芙悦隔开,然后推搡着带她滚入接引花神的队伍中,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
“陈……呜”她被推到人流最多的地方,入目皆是带着怪脸面具的人,一个个将她包围在其中,震天的锣鼓响声湮灭了她的呼喊。
她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恐慌,几个人很有条理地隔开她与陈酌,又推她进了人挤人的花神彩队,快的连隐在四周的护卫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大胆的想法
不等她慌张,一只白的看的见青筋的手悄悄袭上她的脖颈。
阴冷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公主别怕,咱家请您去做做客而已。”
轰隆
雷光炸顶
“你是……宫里的人”她声音仿佛被被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响声。
那人笑了一下,嗓子又尖又细。“您别问,跟我们走变好,否则,怕是有你苦头吃的。”
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掐着她的喉咙便望后拖,郑盈仿佛一条离开水池的鱼,窒息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她。
“绑架公主,那是死罪,我们是不是死定了。”雅致的隔间内,围坐了十几个人,皆是白白净净细瘦无须的男子。
其上首坐着的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布衣,腰间却挂着贵重的玉饰,年纪比其余人都大,脸色也暗沉许多。
“哼,那又怎么样,就算不绑,那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看这样子,娘娘已经不打算保我们了,还不如用这位堵上一堵,或许还能赢一条活路。”那为首之人说道
“不如……我们去求求世子,娘娘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另一人说道
夜色涌动,彩楼花灯处,许多人都见不得光。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物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