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梨思虚弱地躺在地上,身边围着的都是婆子丫鬟,郑琳站在她前面,吓的浑身颤抖,嘴角不停的抽动。
“苏……苏春,快去叫太医,公主府的太医还有坐馆的大夫,能请来的都请来。”郑盈捂着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一双手冰凉冰凉的,眼眶红了一圈,但是她不敢哭,郑琳也不敢。
“好,公主您别急,我马上去。”苏春很快吩咐下去,她又让自己带来的人把主院都围了起来,铜盆热水,棉被热汤一一都备好。
面对这样的事,苏春显然比两个年轻的姑娘更有经验,她妥善安置好郑梨思,又让人拿了牌子去调卫军,混乱的场面顿时有了主心骨。
郑盈声音中带着哭腔:“姑姑,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她抓住苏春的胳膊,眼眶红红的,低声问道。
苏春安慰她:“公主别怕,月份不算大,应该是无事的。”
但这也只能是安慰,自古以来,女人生育都是一道死关,中途流产的胎儿多的数不清。
消息传到内宫的时候,皇帝当即摔了杯子,他人还没出宫,孟氏几位官老爷便已经下了狱,府中女眷也都圈禁了起来,伯府被围得水泻不通。
太医来的很快,提着药箱,也顾不得行礼,便去为郑梨思诊脉。郑盈与姐姐蹲在床榻边,她用力握着长姐冰凉的没有一丝血气的手,看着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害怕极了。
“公主,您与三殿下先出去吧,这里血腥,不是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能久待的。”苏春劝着
她并不是拦着两位公主陪着自己的姐姐,而是觉得她们年纪小,怕给她们留下阴影。郑琳吓坏了,她也顾不得与妹妹的许多仇怨,转而去攥着郑盈的手,不知是在安慰自己的妹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不过半个时辰,圣驾到了。
一道来的,还有禁军。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时,两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郑盈心定了下来,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道:“姐姐……姐姐流了好多血,您去看看她。”
她觉得,郑梨思才应该是最害怕的。
这是傻话
这样的场合,皇帝怎么能进去。但是素以和一道跟来的老嬷嬷却是能进去的,她们年纪大些,经验老道,总不会慌了手脚。
小太监搬来椅子,皇帝没坐。他负着手,沉默着站在院中,等了很久很久,素以才从里面出来,她双手沾了血迹,低身说道:“公主血止住了,只是……孩子没能保住。”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照顾好公主”他抬头,目光凝视着梁上的横木,又道:“查清楚”
宫里很久没有过孩子出生了,他也是第一次有孙辈,即便他厌恶孟家,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身上也留着他的血。
郑盈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孟家的
皇帝没有避讳两个女儿
事情方一查清楚,直接就在孟家宅院里行了刑,四十板子,一个没少,孟常渊趴在长凳上,都没了人形。
郑盈姐妹两就在院子定定的站着
抄家
流放
一句句轻飘飘的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仿佛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他就站在这个院子里,静静地看满庭院的下人行刑。
“阿盈,看见了吗?”他侧头,又望了望另一个女儿,郑琳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又强自镇定下来。
“朕宁愿你们跋扈一点,也不要像阿梨一样,朕给你们的权力,不是摆设。”他在教她们
郑梨思他始终是有所亏欠的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但他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便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女儿也受一遍那样的苦。
一如他纵容着郑仪
大公主已经跟着皇帝的轿撵回了宫,孟家再也起不来了,成也皇权败也皇权,他们低估了皇帝的魄力。
……
风动催帘起
泰安楼内,日头正盛,大太阳照进了宫室内,小太监们匆匆将廊上的竹帘放下,这才遮挡了些许热气。
徐延携着书走在阴凉的长廊内,一道道竹编的影子落在脚下,他将手上的书换了一只手拿着,顺手将夹在里头的那张药方拿了出来。
这张药方是他亲自抄的,规整的馆阁体,笔力深厚,乍一看与旁人也无十分大的区别,只是齐整而已,可若仔细端详,却有一种凌厉透骨之感。
他本想今日给她的
却不知为何,她与另一位公主都未曾来。
太阳顺着竹帘的缝隙,照进了窗框里,方正的四喜木框将影子隔成好几块儿,倒也有几分意趣。
徐延走进值房
余老先生正在整理学生们的画,他将一沓宣纸压在玉质的镇纸下,一张张看着。
看见他进来,余老先生行了一礼,徐延依样还了一礼。
他把书放在值讲桌上,那张药方却单独塞进了袖口,正要离开,脚步却顿了顿,又折了回来。问道:“两位公主今日似乎未曾来?”
其实他没必要问的,又不是正经行了拜师礼的学生,还是两个女孩儿,他没有必要如此上心。
只是想到那日,那姑娘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那个小小的洞口,委屈地要哭的样子,他还是不甚放心,问了出来。
总归是自己带过的学生
那孩子实在倒霉,又好动,在哪儿都容易磕碰着。
“您说的是两位公主吧,一个时辰之前,皇上派了陈公公过来知会了一声,两位殿下受了些惊吓,今日便不来了。”余先生道
那时候徐延正在前廷与人议事,自然不甚清楚。
当然,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余老先生知道的也不多,他拱手冲徐延行了一礼,便去给学生们上课了。
最后,还是在刑部累的半死的符为静告诉了他:大公主在伯府落了胎,皇上震怒,发落了孟家,当着两位公主的面亲自监的刑。
徐延那时正在斟茶,乳白的泡沫从青色的茶水中浮起,发出噗噜噗噜的响声。听见符为静的话,他捏着壶耳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不过几息,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他想着,那孩子胆子那么小,那样血腥的场面,应是会害怕的吧。
只是这实在不是他应该忧心的
接近正午,日头逐渐火辣起来,竹帘也挡不住蒸腾而起的热气。
入夜
“姑姑,苏春说,大姐姐以后子嗣会很艰难。”郑盈趴在床上,紧紧地靠着她姑姑,语气有些低落。“今天,我还摸了姐姐的肚子,那个孩子转眼就没了。”
今日受了惊吓,皇帝让人把她送到了长公主处,郑仪坐在榻上,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这么年轻,有了孩子本就凶险,这一落胎,更是伤身的。”云阳在郑盈耳畔低声说着
床榻很软也很舒服,可是郑盈一想到她姐姐像一张薄纸一般轻飘飘地躺在床上,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为什么孟常渊明知道姐姐怀有身孕,还要这般对她呢,那也是他的孩子呀。”
苏春说,驸马不仅有妾,还在外头养了人,长姐可能是默许过的。
“那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郑仪说道
其实还有郑梨思的软弱
她也曾年轻过,她那时也漂亮,身份显贵,见识过不少人。“他们觉得女人入了自家的门,那便死也是他们家的了,跑不出去。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更听话的。有了更听话的,便想要更柔媚的,他们的贪欲是怎么都满足不了的。”
而郑梨思恰好就是那样一个女子。长在太后膝下,学过女则女戒,学过各种规矩,被那些专门给女人画的条条框框困得死死的。
房内罕见地燃了香,因为郑盈总觉得白日里那股血腥气一直萦绕着她,怎么都散不尽。
“那我不要这样,我宁愿不要驸马,不要孩子,也要自由自在地。”她埋在她姑姑的怀里,使劲儿摇了摇头 。
她觉得想想都可怕
“傻话,你是公主,怎么能不选驸马呢。”郑仪笑着摸她的头。
她并不是反对郑盈不愿意嫁人,而是觉得她还年轻,若是连爱情的滋味儿都未曾尝过,那难免是有些遗憾的。
“你跟梨思不一样,你有姑姑呢。到时候若是有喜欢的人,便带回来给我看看,我给你掌眼,必不会教人把你骗了去。”
郑仪把她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生怕她晚上做噩梦把自己惊醒。
郑盈眨了眨眼,她感觉姑姑已经讲的很明白了:她会长大,然后在适合的年纪选一个喜欢的男子,带给姑姑和父皇看,让他做自己的驸马,然后她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可能会有一个或几个可爱的孩子。
多么美好
这是应该世上大多数女子对未来的憧憬
可是摆在阿梨姐姐面前的现实又是多么残酷
她亲自挑选的人
驸马变心,圈养外室,无声的漠视和打压,痛失子嗣。
一点一点地把她压垮
郑盈咬了咬食指,脸皱成一团。
她好纠结
婚姻如此残酷,可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对此心生向往。
如果郑仪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只会笑一笑,然后告诉她:残酷的是世俗,不是美好的爱意。
“可是姑姑,什么是喜欢?”她松开唇边的食指,好奇地问。
她不懂
父皇也说过,若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他,他来替自己掌眼。
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准确地告诉过她,到底什么是喜欢。
“嗯……那就是,我不告诉你它到底是什么,却在有一日,你会清清楚楚地知道,你喜欢他。”郑仪如是说道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儿,青葱水嫩的年纪,漂亮又害羞,胆小又好奇心旺盛,实在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她应该值得一份美好的情意。
“这样吗”她喃喃道
却还是不懂
“好了,睡吧。姑姑守着你,别怕。”她轻轻拍着郑盈的背
“好吧……”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郑仪摇了摇头,笑着给她盖上了薄被。
作者有话要说:猫猫(撑头):到底什么是喜欢
作者:马上你就知道啦
徐大人:摸摸猫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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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赵椿是贵人脚下的奴隶,低贱到了尘埃里。
江映宁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往城楼上挑砖石,一根扁担,打着赤膊,宽阔的肩膀满是汗水,一滴一滴,顺着他背上流畅的肌肉纹理,落了下去。
这是一副很健壮的身体
她脸上近乎病态的白,轻飘飘地说道:
“就他吧”
下人把赵椿带到了她面前,他跪在地上,仰视着这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呼吸都滞涩了起来。
所有人,都唤她夫人。
女主视角:
江映宁生在一个教养极好的家庭,她身体康健,美丽纯良,出身高贵,在一个合适的年纪,嫁给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合适的。
只是,那个在外人眼里完美的夫君,却是个体弱,病态,多疑,且好色的男人。
她从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厌恶的女人。
后来,她丈夫死了。
心腹说:侯爷没有死,您永远都是夫人。
再后来,她找到了赵椿,用相似的身形替代了她的丈夫。
这个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力量感的男人,他干净,卑微,健壮,即便富贵显达,也依然仰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