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风吹在脸上,郑盈加快步伐走着,身后半步距离之处,是徐延。他很高,郑盈几乎只能到他的胸口,一片影子压在她肩膀上,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极大的压迫感。
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太有催促力
这段路她从没觉得这么长过,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煎熬,从小害怕老师的姑娘,此刻也走在了先生的前面,还必须装作镇定的样子,她真的很想捶死自己。
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不自在
那四条大狗包括元宝,都被宫人带回了永宁殿。它真的太憨了,敷衍地吼了两声后,就缩在郑盈身侧打盹儿,连带着其它狗狗都没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实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郑盈已经在心里把它骂了一百遍
她要把它留在宫里,像她一样每日上学学规矩,万不能让它如此快乐。
蒲春园不大,景色却好,移了许多奇花珍木过来,郑盈却一步都未停留,只想快些到泰安楼。
她越走越快,脸都红了一圈。
徐延在落后她半步的位置走着,双手负在身后,郑盈步履的变化他自有所察觉,道了声:“公主,不急,几位皇子还在听事,您可以慢些走。”
他怕她摔着,同时又有几分好笑。想起他曾经带卫尧和陈理的时候也是如此,哪怕是一起吃饭,他们都是极为拘谨的,只消他一走,两个年轻人顿时就有说不完的话。
郑盈走太急,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好慢慢停下转过头去,迷茫地问了句:“什么?”
她是慢慢停的,回头也有预兆,一个圆圆的戴了两朵淡蓝色绒花的头顶突然出现在他身前,徐延垂眸,与她拉开了些距离,说道:“您可以慢些,不急。”
他才发现这女孩儿如此娇小
陛下的第五位公主
她甚至要仰着头才能看他,那张玉芙蓉一样青涩的脸,直直地撞入他眼底。
他目光依旧清淡
郑盈听清楚了,嗷了一声又回过头去。她方才抬头,吓得心肝儿一颤,慌忙收了目光。
他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不一样。
皇帝也是威严赫赫的,只是他目中有为父的慈爱,郑盈从来不会感到害怕。而身后这个人,看着温和到了极致,却让她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好
很不开心
郑盈不知道自己怎么到泰安楼的
徐延神色平静地去了值房,郑盈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方才想干什么,却只字未提,脸上依然挂着微微的笑意。
这让她觉得自己幼稚极了。
“啊啊啊啊”
她坐在位置上抓了一把头发,愣了一会儿,恍然想起这是苏春废了好大功夫替她梳好的式样,又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现下,内书房依旧只有他们几人,选定好的伴读需要明日才来,名单今日会呈请皇帝过目。
郑盈已经不关心此事了,她只要梁芙悦进宫就行。
梁家算是京城的老牌世家,历经几朝而不倒,底蕴还在。不过因着近几十年家中人丁不旺,族中不繁,有稍许没落之势。
梁芙悦便是家中长女,与梁叔明是嫡亲兄妹。
她方才要把头发薅秃的架势,陈酌在她后面,万分不解。
不高兴为什么要薅自己的头发
那多疼
“阿盈,方才我给你找的战犬怎么样,够不够霸气,够不够威武。”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转过来。
郑盈一脸颓废地回头,抿了抿嘴,低声道:“嗯,它们很……霸气。”
这哪里是她的排场
郑盈抿了抿嘴,脸上尽是痛苦。
陈酌:……
他们说着话
宫人打了帘子,徐延缓缓走进来,手里拿了一本不太厚的书,封皮看不清,却好似不是论语中庸之类。
郑盈瞧见他进来,头埋得更低了。
那里有讲桌,桌旁有一张木椅,他只看了一眼,没有坐。
那本线装蓝封的书被轻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几位皇子也到了。郑阆进来的时候目光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拱手,算是行了生礼。
郑冲郑显随后也行礼。
皇后与德妃的立场天然对立,高参与徐延的关系更是一般,他只需要保持面子上的情分便可。
几人坐定
徐延站在上首,身侧是那张并不算新的棕木讲桌。郑盈只看见他微微一笑,说了句:“既然都到了,便开始吧。”
他竟没有介绍自己,也没有说教他们什么!!
郑盈张了张嘴,心中有些疑惑。而且众人手上都没有书,他要讲什么呢。
只有徐延自己知道,他仅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他们没有书,徐延也不看他带来的那本书,竟就这般讲了起来。那道声音如谷中河流,潺潺入涧,娓娓道来,他面容也温和,有时会负着手走动,有时又站定,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先生的样子。
他讲的内容也与别人不同。
古周有范相,辞官而远行,西去三千里。
徐延讲的便是他的故事
坐下众人皆不明所以
首先问的是郑阆:“先生,您不该讲百家之言,中正之道?为何与我们说这些?”
他还很年轻,一双眉眼生的英气,语气却并不坚定,在与台上站着的人相交的目光中拜下阵来。
郑琳坐在郑盈的前方,她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一直盯着后边儿的郑盈。
“殿下又如何知道,这不是百家之言,中正之道呢?”说罢,他笑了笑,继续道:“所谓圣人之言,都是前人认为的至理而后被推上的高坛,昨日之说于今日尚有不通之处,更何书本。”
他说的好像很清楚,可郑盈没有听懂,她微微竖起耳朵,莹白的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摆动。
郑阆听了,手一点一点蜷起,不再说话。众人也都继续安静地跪坐着。
她侧着头的样子存在感实在很强,圆圆的脑袋往前探,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有点点肉却又很匀称,一身鹅黄色的衣衫把她衬得很漂亮。
睫毛扑闪扑闪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不仅郑显瞧见了,讲桌旁的徐延也看见了她,问道:“公主有何疑惑?”
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头摇的拨浪鼓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没……没有”
徐延点了点头,没再管她。
整堂课都很安静,许是他的身份太特殊,又或者是他的故事真的很吸引人,连最不耐烦上学的陈酌都撑着脑袋听完了,没有说话。
“西行很辛苦,而且好像也得不到什么,所以范思为什么要去?”郑盈暗想着
她实在不懂,那样远的地方,即使万般诱人,又如何值得他抛下亲情名禄去追逐呢。
他还是个那么大的官
父亲与她说过,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范思已经到了可以坐享一切功名利禄的地位,他怎么与父亲说的不一样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徐延已经收了那本书出门,缓缓走出去。
他们不止只有徐延一位老师,事实上他们有很多,其中就有一位老大师教他们画画。
郑盈别的东西都不喜欢,唯有对这个她充满了热情,只是技艺……还不甚到家,画的委实勉强。
老大师进来了,他约有六十余,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裳,面容慈祥。尤其是看到郑盈,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内书房的许多老师都对她印象不佳,觉得她过于好动,问题太多,而且还不端庄。那些老师中只有余老大师喜欢她,他觉得一个活泼的孩子,不需要故作老成。
郑盈很开心地跟着老大师画了一幅雀鸟
上午的课很快便结束,她坐在位置上,高兴地转过去,唇角弯弯眼中仿佛有星光,她把画在陈酌桌上摊开,笑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笑的傻乎乎的妹妹,磨蹭半天还是拿了起来。
郑盈很喜欢画画,热情一直未减,只是陈酌不明白,为何她能把一只好端端的漂亮的翠鸟画成这幅模样。
“怎么样?”她握着手,拇指与食指揉搓着,有些紧张的样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
陈酌:……
他是一个哥哥,而作为哥哥就要认真保护好妹妹的乐趣。
于是他道:“挺好,有进步。”
郑盈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他一把抓过陈酌手里的画,拉开椅子跑了出去,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拿着那张画了雀鸟的宣纸,开心地往外跑。
“我去给余先生瞧瞧”她声音欢快,跑的也快,陈酌伸出去拦她的手顿在了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
他想着,若是余先生告诉她事实,郑盈会不会哭。
内书房就在泰安楼正殿,与讲师们的值房仅隔了一条长廊。
郑盈跑着,白玉的耳坠跟着摇晃,幸好她戴的头饰不多,所以很轻快。
她很快便到了那间装饰的朴素的房子里,里面挂了很多字画,据说是名家所作,但郑盈看不懂,所以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
她歪着脑袋向里头探了探,四周有些安静,她迈着步子轻轻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几张漆红木桌和椅子,还有几个多宝阁,占了整面墙,上面摆了一排又一排的书,她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眼睛都在疼。
那么多书,要是都读完,会不会瞎啊。
她暗自想着,秀气的眉毛皱起,心疼了郑显跟陈酌一下。
余先生好像不在,郑盈沿着那个多宝阁的架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看,再次感叹做个读书人实在太辛苦。
她的目光并不专注,时而用手去拨一拨架子上的书,时而去看看墙上的画,以至于她在架子的拐角处嘭的一声,与人撞了个正着。
倒霉的是郑盈
她力气小,人又小,摔着的只有她。
往地上坐了个结实
她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郑盈坐在地上,鹅黄色的裙子沾了些灰,她茫然地看过去,差点儿把她吓得站起来。
“先……先生”
徐延站着的地方背着光,郑盈只瞧见他抿着的唇和高挺的鼻梁,脸上有微微的错愕。
郑盈在想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今日不宜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阿盈:我不想上学呜呜呜
徐大人:公主有何疑惑?感谢在2022-09-11 01:05:30~2022-09-15 23: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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