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时节,日头高悬在空中,刺目的白光打在来往宫人的眼睛上,酸的发疼。
皇极殿外,目之所及处,皆是手执缨枪的守卫,面容肃穆,不敢稍有松懈。
一层层热浪扑来,却在大伴陈荣掀开门帘的那一霎那,被推挡在门外。他往前走了几步,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一个声音宏亮,却压低了嗓子,这位自然是他服侍的圣上。而另一个,说话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几声抽噎,不过声音倒是好听,像是那山间的百灵鸟儿,脆生生的。
是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
门口侍立的两个宫人,双手交叠在腰腹处,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守着。还没等他开口问话,一个素色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手上戴着两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行走间有轻轻的叮当声。
这是与他同样,侍奉在皇帝身边的素以姑姑。
她拦了陈荣,“公公辛苦,先去外头吃盏茶吧。”素白的手用了极巧的力道,将他往外推了几步,并压低声儿道:“公主在呢,哭着来的,圣上哄着呢,咱们别进去。”
陈荣眼咕噜一转,便识趣儿地跟着她出去了。
“殿下不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学规矩么,这还没到下学的时候,怎地就跑了出来。”他往后看了一眼,眼角的细纹堆在一处,往宫殿外阴凉的地方走去。
素以姑姑身形纤瘦,面容清丽,三十六的年纪,身上有着年轻宫人没有的韵味和气质。她抿着嘴,细眉舒展,笑道:“殿下年纪小,又常年在云阳长公主膝下,初来宫中,有些许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说完,她便转身去了茶水房。
日头高照,陈荣眯了眯眼,不过两息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当今皇上是武人出身,喜欢刀枪棍剑,更爱马上驰骋,对养孩子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撒手的彻底,唯余的那点慈父之心,都留给了永宁殿东阁住着的那位公主。
殿下名唤郑盈,取完满之意,排行第五。
这头,陈荣在外头耷拉着肩苦哈哈地候着,而那道帘子隔着的另一头,正在上演着一场父慈女孝的戏码。
宽大的木榻上,铺了清凉的竹席,女孩儿躺在上面缩成一团,只肚子上搭了张薄毯,肩膀一抽一抽的。“爹,真的好疼啊,都肿成猪蹄子了,你看看你看看。”她努力伸长了手戳到他爹眼皮子底下,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哭的简直不能看。
皇帝面容俊朗,一双狭长的目,高挺的鼻梁,虽岁月留痕,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太后身边的嬷嬷总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一紧张手就抖,那绣绷子都让我扯坏了,我讨厌学绣花,真的讨厌。”她重复了许多遍,挂着泪珠的眼睫毛扑闪扑闪,反复明示着她爹。
皇帝一手拿着朱笔,一手捉了她红肿的爪子看了看,惊到:“你这是扎歪了多少针,才能把手戳成这幅样子。”
她哭的可怜,不过也确是惨,十根手指头没几根好的,坑坑洼洼的针眼儿,渗着血丝。
他眼角抽了抽,明知这丫头向来闹腾,却还是心疼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为父去给你拿药,你看看都哭的不漂亮了。”他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一来一回间,手上多了个青色的瓷瓶,拔开木塞,泛着淡淡的药香。
她凑上去闻了闻,连哭都忘了,脸上挂着泪痕,狐疑地看向皇帝。“爹,你的药疼么?”
她英明神武的老爹,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身上大大小小的疤也不知凡几,身边带的药都是最烈最苦的,若是用在她身上,那怕又是另一场天崩地裂。
皇帝:……
这女孩儿受了委屈知道往他跟前儿跑,到了他面前又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真是他养的好闺女。
不,云阳养的好闺女。
不过念着她受了苦头,还是好声好气儿地哄着。“不会疼,伸手,我给你擦。”
郑盈半信半疑地伸出了爪子
冰凉的药膏抹在手指上,清清凉凉的,确实不疼。
“太后年纪大了,她老人家有时候是不那么讲理,你别硬撞上去,跑远些知道么。”皇帝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是吃了不少苦的,手上留着常年握刀握剑留下的老茧,他放柔了力道,轻轻抹着,一边温声说道。“爹在前朝,有时候忙的顾不上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待在宫里,就偷偷地去永宁宫正殿爹的书阁里,靠窗那个柜子有方牌子,你拿了出宫去,云阳那儿你待着也自在。”
“不过要记得使人来跟我说一声儿”这孩子滑不溜手的,真要撒手还真一转眼就不见了。
正殿没有人,宫人都悄悄退了出去,只剩父女俩在后殿的暖阁里。
十根手指都抹完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药给你,让身边的丫头给你抹,太后那儿我会与她说的。”说罢,起身传人端了水来,仔细净了手。
郑盈虚虚地握了握爪子,黑亮亮的眼睛看着皇帝,不哭也不闹了。“父皇,你是不是累了。”她起身跪坐在木榻上,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帝眼下的一抹青影,女孩儿抿了抿嘴,慢腾腾地挪到他跟前,攥着拳头给他捶背。
“哎呀呀,我才不出宫去,就要赖着你,我带你去吃饭吧,我饿了。”她摸着肚子,头一圈一圈地蹭着他的手臂,话头转的极快,若不是那哭的花猫一般的脸,还真当她是来这儿吃饭的。
姑娘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有多大力气,拳头落在背上就跟挠痒痒似的。知她是借口让他去休息,皇帝心下老怀大慰,暗道这女儿没白养。
他挑了挑眉毛,心中动摇,凑过去压着声儿与她说道:“嗯……我让人给你做烧鹅,就点李厨子……”
“皇上,户部几位大人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徐大人也到了,眼下正候在殿外。”
哦
她哭闹了一会儿,倒让他把正事儿忘了。
皇帝的话头顿住,眼看着就要飘到嘴边的肉香也一并散去。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好了,这烧鹅我是与你吃不成了,你自个儿回去吃吧。”
他起身抚平了衣襟上被她蹭出来的褶皱,又拍了拍她的头,“听话,为父这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说完,他大步流星往外,将将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她道:“让陈荣送你回去,睡前抹药知道吗,别偷懒。”
高大的身影随着话音消失在明黄色的帘子后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她还沉浸在跟老爹吃烧鹅的美梦中,转眼又把她丢出去了。
同样留下的还有笑的一脸褶子的陈荣
郑盈不想出去,她很久没见父亲了。太后虽然不喜欢她,可那老成精的嬷嬷也不是没眼色的,哪能明着整皇帝捧在手心的女儿。她望着糊满药膏的指尖,心尖抽了抽,无语望天。
下次想跑,还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过一会儿,外边儿已经传来了议事的声音,她听不太清,听清了也想不明白那些大人的事儿,索性铺开了毯子重新趟了上去,准备睡觉。
她嚎了那么久
很需要力气的
陈荣上前请示她是否回宫,那背对着他躺地安详的女孩儿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把皇帝方才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公公先出去吧,我等父皇一块儿吃晚膳。”
说罢叹了口气,像是在无奈自己有个如此不让人放心的老父亲。
陈荣:……
他无法,只好出去让人重新抬了冰鉴来,让这位公主睡得舒服些。
天气热,屋内没有点香,陈荣把所有的窗子都打了开来,又悄悄去了永宁宫把公主身边的苏春请了过来,后暖阁所有宫人都安安静静地。
这厢,皇帝已经快步到了前殿,户部几位大人开始呈报今年计划好要拨出的几笔款项。
皇极殿的后暖阁其实并没有比永宁殿舒适,多年兵祸,国库不丰,宫中一直在缩减用度,许多处宫殿都被关闭闲置。就拿这身下的竹席来说,硬邦邦的,边上收尾处都起了毛尖,她睡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席子也热烘烘的,她只得到处滚来滚去。
躺的久了,背上烙的生疼,郑盈迷迷糊糊地睁眼,恍惚瞧见一个人影,背着光轻轻的给她扇扇子。“苏春姑姑”她喊道
见她醒来,苏春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温柔地帮她把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醒了,饿不饿,我让人端了些糕点进来,给你垫垫肚子。”
她刚醒,脑子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迷迷迷瞪瞪地看着四周,黑亮亮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呀,我跟爹爹说好要一起吃饭的。”
她以为自己错过了时间,蹭的一下立马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要去穿鞋,苏春好笑地止住她,“皇上还在外殿呢,没走,你别急,先吃点儿。”
郑盈啊了一声,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苏春把点心盒子拿了过来,还是热的,有很多种口味,闻起来香香的,入口即化,也不黏牙。这也就云阳长公主有耐心,郑盈七八岁换牙的时候,最爱吃这些东西,吃了就疼,疼了还吃,她没办法,只能花钱天南地北地找厨子。
郑盈早就饿了,她看着苏春笑了一声,甜腻腻地抱了着她,“还是姑姑疼我”然后便开始往嘴里塞东西,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拿了杯水。
苏春给她擦了擦唇角的点心屑,“公主,进宫前我怎么说的,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唤圣上了,您得叫父皇。”郑盈一听一边点头,还没忘吃东西,“嗯嗯,我记得,可是爹说没人的时候我可以这么叫的。”
“圣上是圣上,天下之主,他的话没有人敢质疑,可若到时候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必会抓着您不放,何不从现在就开始断了这个把柄。”她叹了口气,给她重新倒了杯水。“现下不比从前,宫中也不比云阳长公主府,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宫里,您要加倍小心才是。”
女孩儿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春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郑盈咽了口糕饼,把剩下的放了回去,耷拉着头道:“姑姑,我这次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一有事就跑来找父皇,他也很忙,而且很累,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苏春看着这孩子湿漉漉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批评的话来。正在这时,屋里的帘子被掀了起来,进来的是素以。“您这是什么话,圣上盼着您来呢,而且只要您来了,圣上就一定会按时用膳的,他可舍不得饿着了您。”说着,她便捂着嘴笑了起来。
素以向郑盈行礼,又道:“皇上让我来看看,怕您睡沉了掉下去。”她声音和气温柔,很是好听,可是郑盈听了却羞恼,“姑姑可别拿我小时候的事儿来取笑我了。”
这种傻事儿,她还真干过,夜里睡得沉,她又喜欢乱滚,十回总有那么一两回掉下去。
说着,苏春也笑了起来,郑盈一时气急,一把掀了毯子把自己整个盖了进去,脸红成了煮熟的虾。
她十六了,也是要面子的。
见她羞恼,苏春跟素以忙去哄她,端茶倒水好不殷勤。这两人是同年到皇帝身边当差的,是旧邸的老人了,她十岁那年,皇帝把苏春给了她,两人这才分开。
她把剩下那半糕饼拿在手中,轻手轻脚地朝门边走去,探头探脑的。“姑姑,父皇还要多久才能跟我去吃饭呀。”她啃了一口饼,回头问道。
素以当然不清楚,“圣上只让我来看看您,并没有说何时结束,若您饿了,可以先传膳的。”
想起那烧鹅,手里的糕点顿时就不香了,她恨恨地咬了两口,又往外探了探。其实皇极殿是不能随意来的,可是她爹没那么多规矩,只告诉她来的时候悄悄的,走后殿的桥廊进来,别声张就是。她自个儿来的并不多,多是她爹带着她来的,知道这丫头在宫里容易挑事儿,亲自把她捉来自己眼皮子底下拘着,那才能老实些。
殿内有屏风遮挡,她只能看见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和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
她父亲的嗓门向来都是最为洪亮的那个,她隔那么老远就能听见。她循着声音看去,皇帝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不过没啥好看的,他坐在龙椅上一向极有威严,连她都犯怵。
她视线往后移,模模糊糊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听人说话,也是一种一种享受。清润低沉,语调缓慢,像早春的溪涧,流过山川高崖,激起一层层清凉的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快乐开新!!
推推预收:《夫人》
赵椿是贵人脚下的奴隶,低贱到了尘埃里。
江映宁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往城楼上挑砖石,一根扁担,打着赤膊,宽阔的肩膀满是汗水,一滴一滴,顺着他背上流畅的肌肉纹理,落了下去。
这是一副很健壮的身体
她脸上近乎病态的白,轻飘飘地说道:
“就他吧”
下人把赵椿带到了她面前,他跪在地上,仰视着这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呼吸都滞涩了起来。
所有人,都唤她夫人。
女主视角:
江映宁生在一个教养极好的家庭,她身体康健,美丽纯良,出身高贵,在一个合适的年纪,嫁给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合适的。
只是,那个在外人眼里完美的夫君,却是个体弱,病态,多疑,且好色的男人。
她从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厌恶的女人。
后来,她丈夫死了。
心腹说:侯爷没有死,您永远都是夫人。
再后来,她找到了赵椿,用相似的身形替代了她的丈夫。
这个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力量感的男人,他干净,卑微,即便富贵显达,也依然仰视着她。
预收二:
《桑落梧生》
十万大山,昆仑试炼,深渊之主苏醒,设下禁制,周梧生与母亲的徒弟一道被困。
关键时刻,昆仑剑尊赶到,手中剑锋直指苍穹。
深渊之主笑的阴险
“剑尊,两个人,你选一个吧。”
周梧生被困在禁制中,口中满是腥甜之气,他吐了一口血,手中那把破剑嗡嗡作响。
儿子和徒弟,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高桑桑眼睛发亮,激动地看着这一名场面,说道:恩人,不慌,你是剑尊亲生的,她肯定选你。
她是周梧生那把破剑中寄生的剑魂
只是,剑尊长剑一指,却是徒弟的方向。
高桑桑:啊,对不起,恩人,我猜错了。
周梧生额头青筋暴起,忍着伤痛:闭嘴
他和那把破剑一道被投进了深渊
在无尽的黑暗和混沌中,周梧生再也没听到那啰里吧嗦话痨一样的声音。
十年之后,他得到了一把剑,剑名杀生,万剑之主。
女主视角:
高桑桑出身剑修世家,高贵骄傲,不可一世,战力爆表。
只是时运不济,她遭人陷害,被当做妖物投入熔炉祭了那把杀生剑。
后来不知怎的,她记忆全失,成为了一缕剑魂,飘进了一把破剑中,周梧生遇见她的时候,高桑桑正被恶鬼撕咬。
他救了她,同时也一直用着那把破剑。
高桑桑喜欢说话,讨厌寂寞,十分话痨,
时常吵的周梧生想把她丢出去。
他们互相陪伴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在深渊苏醒,看到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