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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1日黄百韬第七兵团被华野团团包围后,国民党国防部一帮大员们心急如焚,蒋介石更是寝食难安,他们立即召开会议研究救援方案,准备派兵增援以解黄百韬之围。

杜聿明到达徐州后,蒋介石命令他务必尽全力救援黄百韬,以最快的速度解七兵团之围。于是,11日当晚,徐州“剿总”便迅速集结邱清泉的第二兵团和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共十二个师的兵力,借助坦克、飞机的掩护,沿陇海铁路向徐州东面的碾庄圩地区运动。

12日,杜聿明增援部队在徐州东正式集结完毕的同时,华野发动的阻击战也正式打响。

其实,在10日国防部会议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杨云枫就接到了一份经南京转来的密电:“据‘孤雁’透露,蒋要不惜一切代价解救黄兵团,二和十三兵团东进。”杨云枫立即将此情报报告给了华野司令部,华野在围困黄百韬第七兵团的同时,只得腾出一只手来,着手进行阻击和打援工作的战略部署。

黄百韬的第七兵团约有十二万人,战斗力较强,要消灭黄百韬兵团并非易事,这可以说是一场大仗、硬仗。为了让华野集中精力打好这一仗,就必须拖住邱、李两兵团,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与黄兵团会合。

中央军委研究后,决定由华野八个纵队担任阻击打援任务,将其中的华野十纵、七纵、十一纵等三个纵队在十余公里长的前沿主阵地上从北到南依次摆开。因徐州通往碾庄圩的公路和铁路都在防线北段,所以北段的阻击任务最重,经反复研究后,由最擅长阻击打援的号称“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的第十纵队负责防御,参与此次阻援的三个纵队由十纵司令员宋时轮、政委刘培善统一指挥。

与此同时,邱清泉和其下属也在研究进攻方略,最终提出两种打法:一是经潘塘镇、房村,攻击大许家、曹八集,另外也可以考虑先占领邓家楼、林佟山,分两路沿山向东攻击。方案一可以避开强敌,行动也比较迅速,但由于兵力不足,实施不好有被包饺子的危险;方案二呢,由于山地路况不好,行动比较迟缓,但是可以稳扎稳打,便于隐蔽,危险性小。邱清泉认为中共部队善打“野战”,擅长速战速决,不善于打持久战。所以,经过算计,邱清泉决定采取第二种方案,他觉得这是两全之计,因为拖着对手慢慢打,既可给南京总部和徐州“剿总”做个样子,有个交代,也可保全自己的实力,不致遭到毁灭性打击,万一共军撤退了,自己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13日,国民党军队第二、十三兵团于上午九时开始发动攻击,增援与阻击之战正式打响。第二兵团的第五军、第七十军、第七十四军前进到了潘塘镇、二陈集、张集、林佟山一带,华野二纵、十一纵、十二纵和鲁中南纵队在此开始阻击。十二纵的两个团首先向潘塘镇、三堡之线的敌人下手,结果由于敌情判断错误,被国民党部队击退,伤亡惨重,被迫退守到潘塘镇以东三四公里的党庄。得到初战获胜的消息后,邱清泉信心大增,急令部队持续前往增援,企图一举吃下解放军的这两个团。

党庄是一个小村庄,总共十几户人家。房屋本来就不多,经前期的战斗后,只剩下断壁残垣,村庄外的小河水已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薄冰,周边堆积着变硬发臭的尸体,似乎在无言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赶到此地的解放军战士们顾不上多想,紧急在村庄外围构筑防御工事。北风呼呼地刮着,刷得人脸疼痛难忍,战士们低着头拼命地挖着战壕,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眉毛和帽檐上都结成了白霜。渴了,就喝一口水壶里冰得人牙疼的水,饿了,就胡乱啃几口干粮饼子,累了,只敢闭上眼休息十来分钟……战士们清楚,战前多十分钟的准备,战斗中就会少牺牲几个战友的生命。

14日,邱清泉又接到蒋介石的电报:“党国存亡,在此一举,吾弟应发扬黄埔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不惜一切牺牲,将当面之敌击溃,以解黄兵团之围。”邱清泉虽有怨言,但也不得不听从蒋介石的指挥。与此同时,刘峙、杜聿明也指示邱清泉的第七十四军经潘塘镇、双沟向大许家迂回包抄。

早上八点,邱清泉下令集中炮兵火力,对解放军阵地进行猛烈轰击,目的是待解放军阵地被摧毁后,步兵再进行攻击。猛烈的炮击过后,解放军阵地一片火海,硝烟弥漫,死伤惨重。面对敌人的疯狂轰炸,上级也对坚守阵地的将士下达了死命令,据守屋角墙头地堡,坚决狙击,不得后退。整个白天,火光冲天,枪声、炮声、嘶喊声等混合在一起,嗓子喊哑了,耳朵震聋了,身体麻木了。解放军战士抱定人在阵地在的决心,誓死坚守阵地,硬是没让邱清泉的部队前进一步。

本次增援与阻击之战,双方目的都很明确。国民党军队一方要为黄百韬解围,中共部队一方则是要全力拖住他们,以便为华野集中兵力消灭黄百韬兵团创造条件。不同的是,国民党军队屡遭围堵,一直处在狼奔豕突的惶恐状态中,增援目的只有上层军官知晓,普通士兵光知道要解黄百韬兵团之围,对于此次战役对国军的重要性及意义并不了解,更没有人给他们做广泛的宣传动员,“上峰让打就跟着打”。所以,思想不坚定、军心涣散的他们大多抱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思想。而华野部队就不同了,所有的干部都下到了连队,战前做了充分的思想动员,使每个战士都知道了阻援之战的利害关系,个个铆足了劲要把敌人拖住并吃掉。

在战前动员会上,很多战士问:“为什么让我们阻援而不是直接去参加消灭黄百韬兵团的战斗?”“如果黄百韬兵团被消灭了,我们岂不是一点功劳也捞不到?”

华野各级指导员、教导员和政委耐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消除大家的疑问。

“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要消灭黄百韬兵团。阻援成功,与黄百韬兵团直接作战的纵队才能不受影响,才能专心完成任务。没有我们的阻援战斗,我们的兄弟纵队就不可能消灭黄百韬兵团。所以说,阻援是这次大战的前提和重要组成部分!另外,大家都要明确,任务的完成不是某一个纵队的功劳,而是整个华野的功劳,缺了哪一块都不行!退一万步讲,如果不阻援,邱、李兵团过来与黄兵团内外夹击,我军两面受敌,不是有被包饺子的危险吗?”

战士们想通了,知道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大家纷纷表态:一定不怕牺牲,全力拖住敌人的增援部队。

敌人的坦克出动了,十几辆排成一排,后面跟着步兵,气势汹汹地冲向华野阵地。危急时刻,缺乏重型武器的华野官兵急中生智,一边集中火力打击敌人步兵,一边释放烟幕弹,点燃堆放在阵地前方的柴火垛,火烧坦克。不大一会儿,阵地上烟雾弥漫,火光冲天。敌人坦克看不清方向,晕头转向开了回去,跟在后面的步兵见坦克折返,也只得随着往回跑。华野士兵抓住机会,机枪、手榴弹齐出动,把成群成群的敌人撂倒在阵地上。

惨烈战斗同样造成华野部队的巨大伤亡。四连三排排长刘奋进瘸着腿、满脸是血,他含着泪向营长老曹报告:“我们爆破班的炸药包在敌人火炮轰击时被击中,炸药包全部爆炸了,爆破班全体以及连排长都牺牲了。”

老曹听闻,顿感心中滴血,他忍着悲痛问:“你们连还有多少人?”

刘奋进答:“还有三四十人。”

老曹看着满脸鲜血的刘奋进问:“你还能坚持战斗吗?”

刘奋进把胸脯一挺,响亮地回答:“能。”

“好,那你就任代理连长,回去指挥大家继续战斗。”

趁敌人炮击的间隙,教导员吴志宏说:“老曹,太饿了,咱们先吃口东西吧。”于是喊来通讯员,一人拿了一个馒头,不知从哪弄来一壶酒,三个人轮流,一口馒头就一口酒。

吴教导员说:“香!喝口酒暖和多了。等打赢了这仗,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老曹说:“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俺来整几盘硬菜。”

草草填饱肚子,吴教导员说:“老曹,你在这守着,我到前面看看。”于是和通讯员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刚来到四连的阵地上,敌人的炮击又开始了。这次的炮火更猛烈,每次齐射过来的炮弹都有数十发,吴教导员清楚,敌人这是集中了几十门炮一起轰击。十几分钟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后,浑身泥土的吴教导员向四周看了看,四连的阵地上只剩下自己的通讯员、代理连长刘奋进和一名战士。他们四人一边躲避着炮火一边弯腰收集散落的手榴弹、枪支,准备与炮击之后冲上来的敌人决一死战。

突然,吴教导员脸朝西边怔了一下,向着三人大声呼叫:“快隐蔽!”话音未落,他使劲把离自己最近的通讯员推了出去。一眨眼工夫,一枚炮弹落下来爆炸了。轰隆一声过后,通讯员和刘奋进三人抖抖身上的泥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刚才他们站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大坑,吴教导员不在了。三人找遍了四周,再也没有见到吴教导员。三人这才明白,吴教导员被炸飞了,刚才吴教导员突然的一怔,是他凭经验听出了炮弹的着落点,所以才呼喊让他们躲避的。

小通讯员失魂落魄地跑去报告营长老曹。坚强的老曹从十九岁当兵打日本鬼子起,到现在经历了上百场大小战斗,从没有流过一滴泪,听到吴教导员牺牲的消息后,他号啕大哭,悲痛欲绝,发疯似的吼叫道:“老吴,咱俩搭班子唱戏十年了,没想到你个混球是个骗子,明明说好打赢了这场仗,我们来个一醉方休的,你竟撂下我们自己先走了!”

11月15日,受蒋介石委派,顾祝同、郭如桂等到徐州督战。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内一片忙乱景象,杜聿明桌上的电话不时地响起,一会儿是邱清泉的,一会儿是李弥的,都在急促汇报部队进展情况。杜聿明看到他们来了,赶快满脸堆笑地迎出去与顾祝同握手寒暄:“总长,您来了,快请坐。”与对待顾祝同的态度截然相反,杜聿明看看郭如桂,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拒绝与他握手。

杜聿明向顾祝同一行汇报了近几日调集部队援救黄百韬兵团的情况,说:“邱、李兵团12日就已经奉命出发了,可想不到共军华野调集了好几个纵队进行打援、阻击,致使邱、李兵团推进极其缓慢,每日只能前进一二公里,照这样下去,救援很难成功啊!”

顾祝同毫不迟疑地说:“再难也要救。这是委员长的命令。给邱、李两人下死命令,务必要按期到达预定目的地,否则军法处置。”

收到杜聿明的电报,本就不愿前往的邱清泉和李弥,此刻更是一肚子怨气。收到电报后,邱清泉“啪”的一声把电报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妈的!今天来个‘军法处置’,明天来个‘军法处置’,只会拿这个来压人,我们难道不想尽快到达吗?!要不然你们自个来试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祝同传达完蒋介石的指令,又与杜聿明研究下一步徐州“剿总”的部署和战法,趁郭如桂上厕所的间隙,杜聿明终于逮到了与总长独处的机会,他愤愤地说:“总长,您怎么把‘小鬼’带到我这里来了,我一直怀疑其人有共党嫌疑,反正有他在场讨论的计划部署我是不会执行的。”

顾祝同顿时把脸拉了下来说:“光亭,想不到你也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都啥时候了,你这个副司令还是全力以赴指挥战斗,赶快救黄百韬第七兵团的命吧!”

杜聿明嘟囔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防备共谍,小心方能行得万年船。”

顾祝同板着脸没有搭话,杜聿明就不敢再唠叨。

杜聿明在“剿总”和顾祝同“运筹帷幄”之时,并没有意识到一场不期而遇的战斗正在悄悄拉开帷幕。当日晚,为切断邱、李兵团的退路,粟裕命令华野几个纵队自徐州东南的房村一带出发,经由潘塘镇向北楔入,打算把邱、李兵团进攻部队也给“包个饺子”。巧合的是,打起仗来不要命,一贯骄横狂躁人称“邱疯子”的邱清泉并不完全是草包一个,也就是在当天下午,他派出七十四军从徐州向东南潜行,意图迂回至双沟一带,然后向北转进,侧击碾庄圩以西的华野部队。16日凌晨,这两支有着近乎同样意图的部队在潘塘东南的周楼意外“邂逅”。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衔枚疾行的双方几乎同时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一阵枪炮声响过,七十四军才意识到对方绝不是小股袭扰的“土八路”,华野各纵队也发现对手并非是一口就能吃掉的杂牌军,双方激战至天亮,相互才确认对方是大有来头的。就这样,一场事先谁都没有充分准备的遭遇战生生打成了双方主力部队硬碰硬的交锋对垒。一天激战过后,双方都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17日上午,华野研判到此次战斗的原定意图已无继续的必要,于是及时调整部署,主动将部队后撤。

可笑的是,随着华野的主动后撤,一场被国民党军上上下下浓墨重彩渲染而成的“徐东大捷”的好戏却轰轰烈烈地鸣锣开演了。

11月17日,国民党东援部队还在继续攻击,九时,空中侦察发现华野有若干个纵队后撤,刘峙、杜聿明、邱清泉等均判断中共部队全线退却,遂下令全力追击。上午,第三十二师九十五团袁团长打电话给龚师长,汇报重大战果:“报告师座,昨天晚上有一支中共部队大概四五百人没有跑掉,约一个营的兵力,被我们反包围把他们统统给俘虏了。”

龚师长一听,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抑制不住兴奋地喊道:“好!好!还是你老袁有办法。说准确点,一共俘了多少人,缴了多少枪?”

袁团长兴奋地说:“我们还在清点。缴获的不但有步枪、机枪,还有不少迫击炮呢。”

这是开战以来国民党部队听到的绝无仅有的好消息。龚师长不假思索,立即抓起电话报告了邱清泉,邱清泉听后兴奋异常,立即指示:“让他们好好清点一下,回头通知记者去拍些照片,要大力宣传,以此鼓舞我部全体官兵的士气。”

放下电话,邱清泉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我邱清泉的部队就是能打胜仗,打硬仗!”

于是,邱清泉抓起电话,向刘峙报告:“刘总司令,共军全线撤退了!徐东大捷!徐东大捷了!”然后把情况仔细汇报了一下。

之后,龚师长又给袁团长打去电话:“你马上派人把俘虏和缴获的枪炮统统送到师部来!”

令龚师长没有料到的是,电话那头的袁团长却吞吞吐吐地说:“报告师座,本来已把共军部队包围了,但是他们反抗实在是太顽强,给他们突围跑掉了大部分,只抓到二十几个俘虏,缴获的枪支也不多,不到三十支。”

“你个混蛋,怎么搞的,你可害苦我了!”似被当头一棒打懵了的龚师长气得把电话“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无奈之下,龚师长只得硬着头皮给邱清泉打电话更正。邱清泉一听,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刚汇报完,马上又出尔反尔,这脸面往哪搁啊?略一思索,邱清泉说:“晚了,我已经报告给刘总司令了,现在只能将错就错了!”

龚师长说:“如果记者来采访拍照,我们没有那么多俘虏也没有那么多枪怎么办?”

恼羞成怒的邱清泉答:“你真是个笨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让九十五团的那个袁团长赶快去到九十六团借些人和枪!”

18日一大早,徐州“剿总”司令部门口就燃放起了鞭炮,挂起了横幅“热烈祝贺第二兵团取得徐东大捷”,还举行了一个阵势宏大的“祝捷大会”,报纸上更是连篇累牍地报道“胜利”的消息并刊发第三十二师师长、团长们站在那些“缴获”武器后面的照片。徐州城当天的报纸被抢购一空,徐州“剿总”司令部大院内一扫往日的阴霾气氛,呈现出一派从未有过的“振奋”景象。

消息传到南京,国民政府同样一片欢腾,即刻决定组织慰问团到徐州前线劳军。邱清泉部相关人员得到了晋升,九十五团的一个副营长升为营长,其中一个冒着枪林弹雨把电话线接通的士兵被授予“青天白日勋章”。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士兵是个冒牌货,那个真正冒着枪林弹雨把战场上电话线接通的士兵,在被授勋之前,因抱怨被围期间粮弹不济,被九十五团袁团长一怒之下下令枪决了……为了表彰邱清泉部的“赫赫战功”,国民政府还奖励了二十万大洋,军官和士兵每人两块。军官们的倒是都如数兑现了,到士兵们那儿却只有每人一块,另外的一块估计都“激励”各位长官大员了。

南京政府和徐州“剿总”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不惜血本、煞费苦心宣传和嘉奖的竟是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乌龙事件。

上百个充当俘虏的国军士兵拿到大洋,相互之间开起玩笑:“哎,打了一辈子仗,胜利了连半个子儿的铜板都没有,这次往脸上抹点猪血,斜眼歪头在照相机前站上一会儿竟能挣来一块大洋,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徐东大捷”的余波延续很久,直到黄百韬第七兵团兵败后,国民党仍在宣传徐州“大捷”。曾有一位记者以怀疑的口气问杜聿明:“这样的大捷,黄百韬到哪里去了?”杜聿明只好尴尬地说:“黄百韬回家休息去了。”

华野七纵在敌第三“绥靖区”何基沣、张克侠带兵起义的配合下,从万年闸强渡运河,很快实现中间突破,随后又渡过不老河,11月9日抢占了大许家车站,切断了陇海铁路,拦截住黄百韬兵团向徐州撤退的道路。邱、李二兵团东援,邱兵团从陇海线以南推进,李兵团从陇海线以北行军,大许家车站是他们东援的必经之地。

在大许家车站附近,有个叫刘鲁家的村庄,处在陇海铁路和公路之间。相较于周边空荡荡的田野,在这里设阻击阵地十分合适。七纵的一个营负责此地,他们疏散了村里的村民,开始构筑防御阵地。他们一共设置了三道防线,村西、村中和村东各一道,每道防线相隔两公里。部队在三道防线间挖上壕沟,深一米五,呈蛛网状分布,人在里面可以直立跑动。另外,七纵战士们还拆卸铁路上的钢轨、枕木,搭建起了坚固的地堡,能经得起炮火的轰击。为了防坦克,他们还在村外挖了一道深坑,有的用树枝树干做成狩猎陷阱,有的做成鹿寨。在刘鲁家,副营长在最西边前沿,营长和教导员在村中间,这样便于和四面八方联系,便于指挥,也便于掌握全营的作战情况。

一切布置停当,只等邱、李兵团入瓮了。

由于华野七纵的顽强打援,邱、李兵团进展缓慢,直到11月18日才推进到大许家附近。这次是蒋介石的“王牌”新五军打头阵。新五军不是一般的部队,号称国军能攻善守的“五大主力”之一。由于增援心切,新五军抵达后,一刻不停就发动了攻击。华野三营首当其冲,面对新五军飞机、大炮和坦克轮番上阵,三营拼命扼守,顶住了敌人的“三板斧”。敌人攻击受挫,只得暂停下来,开始构筑工事,准备对峙作战。新五军同样也挖堑壕,挖交通壕,最后挖到了距华野部队鹿寨、交通壕近十米的位置,对垒双方彼此听得到对方谈话的声音。双方僵持着,三营接到上级命令,作战目的只有一个字——“阻”,只要对方不发起进攻,就不要主动挑起战斗。

这下就把新五军给困住了,他们知道每耽搁一天,碾庄圩的包围圈就缩小一圈。刘鲁家距碾庄圩只有四十里的路程,隆隆的炮声依稀听得到,硝烟似乎也能看得到,他们妄言救不出来黄百韬誓不收兵。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新五军就开始组织攻击,在坦克的引领下攻上来,甚至占领了华野的几个阵地。到了夜晚,华野组织反攻,把白天丢掉的阵地又夺了回来。就这样,双方形成拉锯战,激战了两天两夜,新五军始终未能向前推进半里路。

22日中午,传来了黄百韬兵团溃败的消息。华野部队为此欢欣鼓舞,指战员们欣喜若狂,想着这下敌军要撤退了。到了下午三点,敌军忽然又向华野阵地开始发起猛烈的炮击。许多人认为这可能是撤退前放的烟幕弹,甚至有的同志打趣说:“敌人就像海里的乌贼鱼,逃跑的时候都要放一阵黑水作为掩护。”

三营营长赵新华不这么认为,他根据种种迹象和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不像是撤退前的掩护,更像是一场更大规模的报复。果然,猛烈的炮火过后,空中出现了“嗡嗡嗡”的响声。“不好,是敌机!”赵新华的话音刚落,二十几架飞机已经对着华野刘鲁家的阵地俯冲下来,又是扫射,又是轰炸,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飞机消失后,铺天盖地的炮弹呼啸着从空中飞来,雨点般砸在阵地上。阵地上到处是火光,到处是飞溅的弹片,就算是用钢轨、枕木构筑的防御工事也经不起这三番五次的轰炸,很多战士被压在了倒塌的工事里,还有不少人直接被炸飞了。三营的教导员牺牲了,副营长负伤了,赵营长的双耳已经震聋了。这时,三营指挥员就只剩他一个了,赵新华坚持在前沿指挥部队阻击敌人,冒着枪林弹雨,与冲上来的敌人展开惊心动魄的血战……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华野派三个团赶来增援,从几个方向形成钳势向敌人攻击,终于消灭了冲入村中的所有敌人,夺回了阵地。新五军一看形势不妙,夹起尾巴逃回了徐州。

为争夺刘鲁家阵地,国共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国民党出动了二十几架飞机,二十几辆坦克,二百多门大炮,还有一个多师的兵力,最终以失败告终,没能越过刘鲁家一步。华野先后投入一个纵队的兵力,牺牲千余人,完成了阻援任务,为最终歼灭黄百韬兵团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激战过后的刘鲁家阵地一片死寂,当增援部队的战士从炸翻的虚土中将一息尚存、血肉模糊的赵营长扒出抬上担架时,还没走上几步,他猛然挥动手臂,嘴里急促地叫嚷起来:“快,快,快放我下来!”抬他的战士把他放在了地上,只见他费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拧身朝向阵地,缓缓举起手臂敬了个军礼,久久没有放下。突然,一声嘶哑的哭腔从他干裂的唇间飘向硝烟和血腥味弥漫的天地间:“三营的弟兄们,一路走好啊!”

看到这一幕的战士无不为之动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