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已步入了四月,微风拂过都带来些许汗意,一行十八骑终于进入了唐国西北边陲。
土地开始沙化,多有寸草不生的荒野,随着地貌越来越眼熟,李初白渐渐意识到他们正在往哪个方向前进……
无邪谷。
又回到了原点。
原本李初白认为是自己利用了哥舒焕从而害了无邪谷,对哥舒焕心怀亏欠。直到后来他发意识到自己被哥舒焕彻头彻尾地算计了一番,原先那份愧疚被仇恨冲淡了不少,如今更像是一丝丝游烟萦绕心头。剥开那层亏欠,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哥舒焕的爱怜和依赖,根本就无关亏欠,而是源于爱意。
哥舒焕的复仇成功后,他既没勇气亲手杀了他,成全家国忠义;也没本事从哥舒焕手里逃出去自首,好歹担下罪名,不至于害得家族为他蒙受不白之冤。反倒是被哥舒焕绑去,雌伏于敌人。每日除了上.床的时候,李初白都不知该如何清醒地面对哥舒焕。
行程并不紧张,一行人几乎是走走停停过来的,哥舒焕特别笃定,似乎在等待什么时机。在这样的氛围下,李初白计算着每一日靠近无邪谷的距离。
莫名的畏惧涌上心头,如同每一个失路之人,都怕走着走着,就绕回到一开始的地方。
这种心情在沙尘暴到来的那一日达到了顶峰。
黄沙遮天蔽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所有人都被困在牧民用来储酒的地窖里。
阿蛟照样和大黄狗吵吵闹闹,发出一些没人听得懂的叫声,李初白无事可做,也毫无困意,挨着酒就一壶壶往嘴里灌,羊奶酒和青稞酒混着喝,喝的时候尚觉得清淡,毕竟小地方的萃取之技不及中原的酿酒术,谁知这酒后劲忒大,喝着就上了头。
在意识脱离理智的前一刻,李初白还在想,他们的这份爱意终究见不得一丝半点的阳光,永远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天下人。
如果公之于众了,人们会说,哥舒焕与李初白早在无邪谷就不清不楚了,李初白通敌叛国,弑君卖主。从此之后,哥舒焕若继续为王,他所做的任何一项决策,都会被蒙上这层桃色的阴影。
不仅仅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仇敌,代价是一个时代的沦陷。
他们本不该产生那样的情愫。
醉生梦死,南望咨嗟。
又是半坛豪饮下肚,李初白好久没这么痛快地饮酒了,他自觉没醉,还能再来一坛,身在酒窖,又出去不得,何不一醉方休?
“别喝了。”哥舒焕夺走了他手中的酒罐。
李初白喝酒不上脸,唯独眼神会变,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亲近的人瞧眼神就能瞧出来。
醉了的话,眼神会变,那双风流多情眼更添一抹特别的媚意,像是天生会勾魂似的。
当然这样的媚和勾魂,大抵也只有哥舒焕一个人能看出来,可见这本身是一种仁者见仁的玄学。
“给爷……”李初白伸手去够,但哥舒焕把酒举高了他就够不到,于是扭过头去,向哥舒焕的下属控诉他们的王:“小狼王欺负人,连酒都不给我!”
一片沉寂。
“汪!”只有史鸟多敷衍地叫唤了一声。
哥舒焕轻声解释:“哥哥醉了,这会儿寻不到解酒茶,你再闹,明朝就该头晕了。”
李初白捂住耳朵不听,转身逮住铁涵:“你说我醉了吗!”
铁涵确实看不出李初白有任何异常,便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李初白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意从眼尾漾出,“铁…铁涵妹妹,你不来一口吗?”
铁涵被他这一眼瞧得心惊胆战,迅速往哥舒焕那儿看了一眼,以示清白。
哥舒焕皱了皱眉,将他的头掰过来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不许喝。”
几缕细碎的额发垂在哥舒焕瓷白的脸庞上,鬓角的发丝被编成几股细辫垂下,其中点缀着极小的金珠,一晃一晃的像是碎星。李初白揉了揉眼睛,看不真切,欢快地换了一声,“小翠儿是仙子啊!”
哥舒焕将过去视为污点,自然从不向任何人提及,所以,没人知道小翠是谁。在场众人都以为李初白说醉话的时候叫出了老相好的名字,都不敢想素来爱吃味的小狼王会是何等愤怒,却未等来小狼王的愤怒,相反,他那张一贯沉稳笃定的脸上,此刻蒙上了未及拾掇的慌乱。
“你说什么!?”
李初白像个登徒浪子一样去摸他的脸,痴痴笑道:“小翠,你长得好快呀!”
万人之英的小狼王像个被当众戳穿的小孩,在袖子底下搅弄着衣布。“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初白假装要说悄悄话,“哥舒焕告诉我的!”
“……”
“我要——”
“要什么?”哥舒焕以为他又要求酒喝,顺便又将手上那坛子酒交给了手下拿得远远的。
没想到,醉鬼好起色来,酒都是可以不要的。
“小爷要你啊。”
这句话声音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有些汉话不好的人,听不懂倒也没什么,那些听得懂的,就非得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就很困难了。
铁涵“唰”地羞红了脸,就连那黝黑的皮肤上也露出了一点红晕。
哥舒焕发令道:“你们都去隔壁。”
隔壁是一间储藏粮食的地窖,比这一间要小上一些。阿蛟又不懂了,“爸爸,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挤到隔壁去?你们要玩什么的话,人多一点不是更好玩吗?如果是只能两个人玩的游戏,那你们玩,阿蛟也可以在旁边看着啊。”
铁涵没给阿蛟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生怕他又问出来什么虎狼之词,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拉走,并重重关上了门。
李初白卧在稻草堆里小声绷着笑,等其他人都走远了,就剩下哥舒焕,就彻底绷不住了,他的肩膀颤动着,笑声涟漪般荡开。
“哈哈哈哈……我要你就给吗?事先说了,小爷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感情是当逛青楼了。哥舒焕咬着牙道:“这是酒窖,不是窑.子。”
李初白打了个酒嗝,任由哥舒焕将他抱进怀中,喃喃:“那我们这样,究竟算是什么?”
哥舒焕不知他想说什么。
李初白继续缓缓地、轻轻地说,“我们成日缠绵,谁也不用给谁钱,但又算不上是情人,更不算是夫妻……”
哥舒焕被他那道轻佻的眼神撩得发胀,不由吻上他的鼻尖,“哥哥,做吧。”
他一会儿将眼前的人当成那个绝色天女,一会儿又将他当成漠上的狼王,定睛之时看到的是最极致的情人。
“哥舒焕,你会不会觉得失望?觉得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牺牲,付出怎样的努力……”李初白将指尖轻点他的额心,顺着他的鼻梁,到下颚,轻挑他隆起的喉结然后伸向衣襟中,指尖一挑,拉开了他的红衣,露出胸膛上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
“你心仪的人没有像你待他那样,可以不顾一切地喜欢你。”
李初白的眼眶濡湿。哥舒焕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听到这些,反而舒了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好。”哥舒焕轻轻一笑,“其他的都由我来做。这样已经很好了,对我这种人……”
“你是哪种人啊?”李初白为他不平,气呼呼地打断了,“你有什么可自卑的?你原本拥有的和你争取得到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不像有的人——不像我,我的一切很多时候都只是占了出身的便宜!”
哥舒焕愣住了,漂亮的绿眼睛几乎成了凝固的水晶。
李初白扑上去在他嘴角咬了一口,“我也好喜欢小翠……”
那根弦断了。
哥舒焕猛地反扑上去,紧接着,地窖里就被情动的喘息声所笼罩,满室酒味中氤氲着另一种旖旎的气息。
-
翌日。
李初白觉得要被顶上云霄,颅内一道道白光,喉中自然而然地发出畅快的声音。
渐渐苏醒,李初表发现自己正躺在稻草堆里,身边的酒坛子都打翻了好几罐,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何等激烈的事。
更不用说,他发现哥舒焕从背后抱住他,一大清早,他就把枕边人喊得又起了反应。
“糟糕……”
其他人都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地窖。
李初白想起自己昨夜耍酒疯,如何缠着哥舒焕,雌伏在他身下……从一时兴起要搞哥舒焕一次,到自己被哥舒焕搞得发出猫儿那般呜咽的声音,苦苦求饶……
好丢人。
每天早上起来,回想起来就有些委屈,同样是男人,他为什么会被另一个男人弄,还爽成那副样子。
说了也没用,打又打不过。
哥舒焕也醒了。
昨夜,李初白说不定都不记得他问过,“那我们这样,究竟算是什么”。
但哥舒焕记得很牢,也很在意。他又何尝不想——李拂星已经与寰北定下了盟约,一旦昭告天下,起义造反,那么他与李初白之间就再也没有立场上的隔阂了!
但哥舒焕突然等不到那时了,哪怕是一天他都不愿多等,他必须要告诉他——他们会是夫妻,会是伴侣,会是比世俗纽带所构建的关系更永恒的爱人。
他等不及要与李初白成婚。哪怕一切从简,他对于这个仪式也有非比寻常的渴望。说到底哥舒焕心中终究害怕哪一天失去李初白,所以一定得要用更多的关系将两人死死捆在一起。
然后,李初白还在打着哈欠,就被人一把抱住,听到身后特别严肃地说:
“临怀,嫁给我。”
大抵哥舒焕从小的生活环境压根就不是正常人的环境,所以对于自己认定的事,他想起来就说了,也不管场景合不合适,更不会去想这件事本应怎么做。他甚至不是很清楚,正常人说这句话之前其实是要经过极其繁琐的一个求亲的流程。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而且我只爱你一个人。”
李初白被突如其来的求娶弄得极为莫名,尤其是某处极为酸胀的地方还被重重顶着——
哥舒焕见他迟迟未答,试探地又问:“哥哥,你不想嫁吗?”
李初白推开他,清醒过来的他觉得哥舒焕忽视所有纠葛的幼稚举动,又好笑又好气,“不可能!”
哥舒焕退一步道:“哥哥,那你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