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Chapter 73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之前写的有问题,所以已经大修了~天下太平,共享昌荣……李拂星心潮翻涌,百感交集。

他想起年少时戎马岁月,他跟随赢战打完了第一场胜仗,庆功宴上,赢战举杯豪言,一醉千觞!胸腔中那种属于雄性本能的东西,自肺腑而生的雄心壮志,就像被撞响的洪钟,发出阵阵轰隆巨响,回声荡荡。而赢战就是那位敲钟人。

天劫之后,仙门陨落,旧的法则逐渐被新的东西取代,千年来的礼仪和传统仿佛一夕之间被改变了,旧时代走向衰亡,百废俱兴之际迎来逐鹿的时代,每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儿都渴望一跃成为人上人,每一个坐拥一方的诸侯都对大一统的位置虎视眈眈。

就连李拂星自己也没想到,十数载后,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语,竟然是从敌将口中。

扈炉王继而道:“这里叫嘉佑关,从前叫无邪谷,还是将军设了瞭望哨后,亲自改的名字。这里地处偏远,自古贫瘠,周围暗沙涌动,地势险恶。

一年前破军奇袭无邪谷,生擒小狼王,一年后破军被逼困在嘉佑关,与敌国商议起兵乱唐。

这种巧合未免太难得一见,因而李拂星已然猜到是谁在背后导演了这一切,他几乎是灵光乍现——人对宿敌的了解原就不逊于对知己的把握。李拂星真正理解了哥舒焕将他逼到无邪谷的深意。

在这片曾经为他征服过的土地就是一本无声的宣告。告诉他,破军轻视的敌人,即便荆棘载途也依旧能绝处逢生;而破军基于皇族的宠信,他全部的信仰和荣光,都将随着忌惮和猜忌灰飞烟灭!

“或许这里又要改回无邪谷了。”最落魄的将领仍维持着为将者的美德——对于失败的坦诚。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物是人非。既然物是人非,叫什么名字都不打紧。”扈炉王坐在魔兽背上,声音雄厚慷慨,“对将军来说,从故地重新开始也不错,这里的牧民大字不识一个,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将军赏口饭吃,他们都愿意给你拼命!”

“扈炉王,且容李拂星仔细考虑。”李拂星寒声道,“无论对哪一方,这都绝不该是个草率的答复。”

“却也不必太过徘徊!不谈国仇,不谈忠君,就问问你,破军,你究竟还能放下权力吗?”

从前只知扈炉王是镬嘬宿将,没料到他粗狂之中也有细腻之处,堪为出色的说客。

诚然,李拂星喜欢权力。

或者说,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本身就是权力的受益者。

所有欲望都会上瘾。就好比让胖子克制口腹之欲,让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想娶几房小妾,都堪比登天。而权力的欲望是极致的,比口腹之欲、色.欲更加令人难以自拔。

打仗不易为官更难,好比赈灾,上下一溜的大小官员,官官皆贪,他若检举了那些贪官污吏,就是触犯了整个利益链条。仅仅是百中有一的利益就能让人变放弃良知,更何况是几百上千人的油水,这么多双筷子掺和着,哪里容得下不肯同流合污的异类。

李拂星很早就明白,家族需要权力,商贸做得再大,没有权力支撑就等于是权贵的金库,是毫无根基的华丽楼阁。他必须站出来,去争一个功名。于是他将自己活成了那类适合在淤泥中生存的人。冷酷阴险,麻木不仁,朝堂上他想方设法在拉拢自己的党羽,铲除异己,最终他成功了,他得到了唐王最高的礼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上将。

兵马大权带来的好处,已然让他上了瘾。

李拂星声音愈发低沉:“哥舒焕现在何处?”

扈炉王道:“等将军做出决定后,自会见到狼主。还会见到一个将军很想见的人。”

“李初白!”李拂星冷峻自持的外表再也绷不住了,几乎是在嘶吼,“哥舒焕和他在一起……是哥舒焕的算计、是他做的!?”

“不,不是小狼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李三公子刺杀了唐王。”

李拂星永远无法为他洗脱弑君者的罪名,除非他改变制度。

现在,改变整个制度的机会仿佛触手可得。

这正是他的宿敌给他的。

哥舒焕算好了每一步,乃至于破军最后会做的选择,他也确凿无疑。他逼得破军必须走上这条绝路,也只有绝路才能激发一个人的野心和对于生存的渴望,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身后的军队……

那双彻夜未眠的眼中,充斥着猩红的血丝,帝国的上将终将做出关乎他一生的、也关乎大唐江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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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轮毂碾过宫门前的青石路,发出沉闷而重复的声响,蒸汽机车里载着两个妇人。

天气已然回暖,而帝国的公主手中依旧捧着冬日的手炉,旖旎的紫烟自其中袅袅飘出。而坐在公主对面的虚弱女子,则是即将临盆的南璇。

南璇望着美丽的公主,眼前有些模糊,她不自觉地想起李拂星,想起他那双永远淡漠的眼睛和处变不惊的性子,非常相像的两个人,那他在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子面前,是否也会露出她作为妻子未曾见过的神采?

当年破军与公主那段同袍知己的情谊直到二人各自成婚后,依然为人津津乐道。南璇尚在闺中时,也经常听江南茶馆里的说书人讲述人中龙凤的种种传说。南璇几乎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因而她脑海间闪过的都是走马灯似的过去,深宫之中,没有人能救她了,最后的希望是眼前这个同为女人的公主,希望她也如她的美名那样,有一颗慈悲、温柔的心肠。

“公主……”南璇小声开口,“公主一直都……欣赏着将军吧。”

公主反倒泰然自若,将南璇没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夫人说得不错,长襄欢喜破军。”

当听到另一个女人说爱慕自己的夫君时,南璇竟露出了一丝喜悦,她惨白的嘴唇一开一合,颤声道:“那公主可以放他的孩子一条生路吗?就看在……公主喜欢孩子的父亲的份上……求你……”

公主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夫人放心,孩子终究无罪,哪怕是连坐,也不该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一个母亲来说重比泰山,让这些天饱受折磨的南璇感动得无可言说,泪珠接连落下,“公主大恩,南璇此生无以为报。”而后低下头,“若是当初……当初是你嫁给他,他应该会更快乐的,你们这样的两个人,才称得上是般配。”

南璇捏紧了自己的衣服,她只是一只家养的金丝雀,哪怕拼尽全力拍打翅膀,也永远无法与雄鹰比肩。

“夫人怎能这样想。破军当初娶你,何尝是因为君上不愿将我许给他。”

南璇怯生生地抬眸,“什么?”一国公主竟然在跟她讲这些闺阁私事吗?

“启明当初拒绝了长襄,本宫才嫁给了先驸马。启明还是那套旧思想,先驸马却很开明,只要不求当我那唯一的夫君,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长襄都可以给他。长襄可不止欢喜一个人,世间好男子无数,为何只能挑一个嫁了呢。”

南璇瞠目,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先驸马去后,公主可是不愿再嫁了?”

公主笑道:“潘郎宋玉,各有其好,天下男子,多多益善。长襄此生不尚夫郎,无需夫人挂心了。”

对于一个自幼谨遵闺训的女子来说,这种话简直不堪入耳,尤其是当一个堪称天下女子典范的公主切切实实地说了这番话!“胡话……”南璇气得吐出一口黏腻的血,“你一个女儿家……”

公主微微蹙眉,“那又如何?长襄不仅要广纳好男子,更要为自己挣得和兄弟一样的权。夫人,你也是女人,你可能帮帮我?”

南璇忽地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掌心鲜血,紧接着就感到腹部绞痛,在剧痛剥夺她的神志之前,她惊恐地望向公主。

公主温柔地替南璇擦去额边的汗,安慰道:“早些生下来。长襄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孩子的。”

是夜,南璇因吸入大量催产香而早产,七八名产婆接二连三地在进出房间,伴随着分娩时一声声凄烈的叫声。

公主本颇为担忧孩子的性命,在附近驻足了许久,却终究觉得惨叫声聒噪,离开了产房前往了书房。长夜难明,辰时已至,太子弓着腰在案几上翻阅着奏折,身旁一盏煤油灯光影闪烁,犹如室内的萤火虫。

那些陌生的政务就如同倾盆大雨般落在他身上,他忙得焦头烂额,然而尽管他拼尽了一切想要当好一个太子、一个皇帝,每一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麻烦、看不完的弹劾。他不得不仰仗最亲的姊姊与他共同临政,就如同小时候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他也唯有依赖姊姊的歌谣。

“阿攸,喝点粥吧。”公主推开书房的门,递上一碗温粥。

太子放下粥,一把抱住了姊姊,近乎贪婪地嗅着那如云鬓发间的栀子花的清香。

公主也回抱住他,这个拥抱却十分坚定有力。

“撑下去,阿攸。”

太子双眼无神,坠着两抹乌青,皮肤惨白如霜,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惨相,恐怕都会明白这是一个游离于奔溃边缘的人。

奔溃从来都不是一个瞬间的事,而是一种被命运压得喘不过气的、隐忍的常态。或许从他被迫接受治疗,从此一见到男子的裸.体就会生理性地呕吐开始,赢攸就预见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毁灭。

“姊姊……”太子紧紧抱着他最亲最亲的亲人,“明天我不想再去给父亲请安了……”

赢战昏迷了很久,终于在三天前断了气。公主当机立断将千年寒冰运入宫中,维持着尸体不会发出腐臭,姐弟二人照例日日前去为君王请安。

公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确凿,“阿攸,要去的,阿姊陪着你。”

太子呜咽着点了点头。

公主便奖励他一颗麦芽糖,柔声道:“还有多少折子未看?阿姊帮你。”

赢攸指了指桌上的一沓子文书,公主立刻就从中发现了一封印着鎏国玺印的文书。

“鎏国来的?”她将那封信从中抽了出来。

“大抵又是和鎏国公主和亲的事吧。”赢攸按了按眉头。“阿姊,你替弟弟看看。”

公主打开了信函,向来沉静如水的眸中登时翻起大浪!

“阿攸……和亲有变……”

太子拿来审阅,前头一大段华美文字说的不外乎就是唐国如何突发内乱,不敢再将公主嫁来,但最后那段字,篇幅甚小,其效果却不可谓不震撼。

“和亲人选有变,鎏国向大唐要一个人——”太子的声音已经不再压抑,他胸腔中的怒火顺着喉咙直冲出来!他亲眼目睹自己唯一的“朋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从此,他和那个人,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正是因为有期待然后遭遇背叛,这种情感比憎恨一个普通的刺客,更憎恨百倍!

公文上写的那三个字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看清——

李初白。

太子那份绢帛攥进拳头里,目光中泛出幽深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