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初白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微微有些凉意。昨夜,好像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的衣服都没了,被子也乱七八糟的,难怪觉得凉。可他从没有脱光衣服睡觉的习惯。正当纳闷之时,房门“嘭”得一声被推开了,冲进来一群人,而为首的那人是众妙院的妈妈,而她身边则是被她用力拖拽着的小翠。
小翠发髻散乱,双目通红,李初白刚要问小翠受了谁的欺负,来者就将床围住,妈妈指着他厉声道:“好个胆大包天的淫贼!”
淫贼?
李初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上一件衣服,皱了皱眉,想他连女人都没碰过,从何而淫啊?又听妈妈大喝道:“老娘在极乐城干了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天女七天后就要去侍奉法王,却等在那之前与野男人搞在一处。也只有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押去圣教,投入圣湖,才能洗干净你们龌龊的骨头!”
魔教圣湖声名在外,他亦有耳闻,据说圣湖里一条鱼都没有,活人若掉下去,不出半天就会化为尸骨。偏偏西域诸国子民十分迷信,一年四季,季季要用美酒珍馐祭祀,甚至人祭圣湖。李初白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死刑,比起恐慌,更多的是惊愕:我在哪儿?我做了什么?奸夫淫.妇说的是谁?
小翠凄声道:“妈妈,这位公子强迫于我,我又如何反抗?”
妈妈冷笑一声,反手一个巴掌甩在女孩右脸。李初白见状不由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五个龟奴死死按住,不由叫道:“老不要脸的,你打她作甚!”
“小贱人!若不是你偷偷丢了那药,他又怎会与你苟合!”
原来,小乘天女会服下一味圣教的毒.药,毒.药对天女本身无害,但任何在解毒前与之交合的人,便会暴毙而亡。寻常人知道有这样的毒.药,断然不会为了一响贪欢而选择死亡,如今妈妈见李初白还活蹦乱跳,理所应当以为是小乘天女未曾服用该药,又向李初白吐露了自己并未中毒的秘密才让李初白有机可乘。
那双碧油油的眸子沾了水,犹如淬雪的翡翠,她小声道,“妈妈,我……我听说那药伤身,就把药给扔了,但、但绝不是有二心,求妈妈宽恕,别说出去……”
话说到这份上,李初白虽不知道妈妈口中的药是什么,但也猜出了一二。
昨夜小翠在茶水里下了药,让他沉沉睡去,今晨又做出一副被欺辱过的样子,故意引别人觉得他们昨夜行了好事,再将他们二人捉起来送去圣教接受处置。至于先前她故意将圣火珠送给李初白时,他还觉得女孩脑子有毛病,现在看来,从那时起根本就不是他挑中了美人,而是美人一手操纵,引他入瓮。
李初白好不容易出来寻欢作乐一回,却被人当成枪使,逛青楼逛到这地步,他也堪称是第一人了。那妈妈气急,满嘴脏词儿骂得小翠狗血淋头,骂得不解气,还上手打,只听“撕拉”一声,妈妈在小翠躲闪的时候扯住了她的衣服,两人各处施力,生生扯断了一条袖子。
小翠慌忙遮挡,却被妈妈拎起了手臂向众人展示,“看呐,这小贱人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经不在了!”
那条冷白的手臂上竟有多处青紫,各种深深浅浅的疤几乎有十来条,有的是刀伤,有的是利物凿伤,有的像是用鼻烟壶扣上去的烫伤,伤疤一直蔓延到肩膀。小翠弯下身,慌忙去拾那些被撕烂的碎布,一名龟奴用脚踩住她的手,她闷声忍下,只是那只靴底上还铺着一层铁片,随着龟奴愈发用力地踩下去,她忍不住让一声隐忍的哼声从紧闭的双唇中跑了出来。
“住手!”李初白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力气挣脱那五名龟奴,忙不迭冲到小翠身边,将人揽到身前,用自己的后背受了紧接着龟奴重重两脚。
冤是他冤,但李初白一向很想得开,偶尔当一回冤大头也不计较。一个女孩竟拿清白做戏,其心思狠绝可见一斑。她不惜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算计他,可见她有非做不可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到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可怜的孩子而无动于衷。
李初白口中酸涩,想来是背上那两脚教他胃里反酸,他咳了几声将口中的酸水吐出,轻声在小翠耳畔道:“你别怕。”
这般举动在旁人看来十分亲昵,更是坐实了两人不寻常的关系。妈妈咬牙切齿,“小乘天女失贞,定要算到我们看管之人头上,也怪我先前大意,没有亲眼见这小贱人吃下烈女药。圣教若怪罪下来,众妙院上下都要受你这小贱人的牵连!送你们两个去死倒是便宜了你们!”
李初白褪下外袍披在小翠身上,扭头对鸨母、龟奴冷笑道:“既不允许小乘天女失贞,又舍不得恩客的钱,于是想尽了方法榨干她身上最后一丝价值,逼她接客,除了最后那一步,其余的什么都可以做,宁愿让她受人凌.虐,也要赚那几个臭钱!人心恶臭小爷总算是见识过了。”
说罢他单手抱着少女,轻盈一跃,冲出门外,跳到顶层两人来时乘坐的木箱顶上,拉动牵引绳,就顺着绳子缓缓降落下去。
小翠瞪大眼睛,怔怔道:“你……”
“是我,有个冤大头发现自己被骗后还想带你走,是不是很惊讶,很惊喜?”李初白分明已经自身难保,说话却还是带着三分轻佻。
正在下降的木箱突然停了下来,绳子被上面的人拉住了,两人就僵在半空中。小翠往下看了一眼,一阵晕眩,下意识就勾住了李初白的脖子,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小姑娘恐高。
李初白发现了这一点后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将她抱着掂了掂,打趣道:“小翠,你抱起来怎么有些搁手呀。”一身矫健肌肉的小姑娘,倒也不多见。
小翠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一下子就红了,挣扎着不要他抱着,而李初白站在晃晃悠悠的木箱上,本就站不稳,被她这么一挣扎,险些掉下去。最终小翠犟不过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李初白道:“别动!”小翠则低声骂道:“你这个笨蛋!”
李初白脸皮是真厚,说出来的话也是真欠揍:“小爷就算是个笨蛋,也绝不是孬种,我既打算救你,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你现在骂我,以后说不定还要喜欢上我呢。”
“你当自己是谁,你根本救不了我!”小翠咬着牙说完,玉指不自觉抓着他月白色的衣襟,扭成了一个纠结的小揪。
木箱缓缓下降。下方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声——
“公子!”
阳光从大门的口子里洒进来,门口站着一名蓝眸少年,一席黑衣劲拔如竹,仿佛身后万缕光线便是他的千军万马。少年执一把通体赤黑的剑,剑尖冒着寒光,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人。可他毫不犹豫地丢下长剑,向李初白展开双臂,“公子,跳下来,容湛运功护你!”
李初白此时离地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虽轻功卓绝,但还从未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
“容容,我没事,自己可以跳!我让小翠先下去,你可要接住啦!”
小翠的身体微微发抖,李初白拍拍她的脑袋,哄道:“放心,容湛的功夫可比我厉害多啦,一定会安安稳稳接住你。”
小翠的手微微松开一点,李初白就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道,“一会儿下去后,乖乖跟着容湛走,魔教的人不好对付,要是磨磨蹭蹭等到他们来抓你,你可就逃不了了!”
“可……”小翠欲言又止,李初白当机立断,将她推下去。
容湛运气一跃,飞身将小翠接下,一齐摔到地上滚了一圈,倒是都毫发未伤,容湛捏着一把汗,终于舒了口气。上头李初白喊道:“容容,你驾马先带她离开极乐城,西边第一个驿馆见!”
若让容湛自己决定,他必然一步也不会离开李初白,可他也从未忤逆过李初白的命令,迟疑片刻后,决定遵从李初白的意愿先带女孩离开。
可是谁知,小翠竟死活不愿走,反而高声道:“我不愿跟你走,甘愿接受惩罚,你莫要再这样拉拉扯扯!”
容湛是谦谦君子,哪怕心中不满也不会轻易流露,只是问道:“姑娘,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大早青楼的人就要抓捕你们二人?”
小翠那张白皙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笑容里包藏着邪肆与暧昧,她咧了咧嘴,露出一枚森白的小虎牙。
“败露了呗。你家公子夜里好生热情,小女子如何招架得住,现在腰还酸着呢。”
容湛也知道极乐城中小乘天女的规矩,魔教等级森明,法王号令无异于圣旨,犯禁者罪不容诛。可他对李初白是绝对信任的,他知道李初白纵然喜欢言语上调戏好看的小姑娘,但绝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容湛极为确切:“你说谎。”
小翠道:“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又不在场,凭什么这么肯定?”
容湛眸中森然,幽幽道:“君子之交,岂是无耻小人能懂得!你究竟与我家公子有何仇怨,竟这样害他,他一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小翠听到那句“君子之交”,神情骤变,压低嗓音道,“当然,我这种出身青楼的贱民和你们这样以德报怨的君子本就天差地别。我一开始的目就是想去圣教,死前拉得一个贵公子为我陪葬,那也值。”
由于小翠与容湛僵持不下,容湛既不能带她走,便不算完成了李初白的命令,断然不能一个人先走。几番拖延,魔教的白袍使者已然来到了众妙院,容湛武功虽高,却也无力脱身。
容湛面色波澜不惊,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下了一场风雪,愈发冰冷了,他微微伏身,低声道:“我现在竟很是好奇,你迫不及待去魔教送死,究竟有何目的。有我容湛在,你又能奈初白何?”
小翠的神情一僵,容湛用不远处的李初白无法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是不是,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