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什么,都可以做的。”
李初白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很纤细的手腕,男人的食指和拇指就能轻易圈住。李初白将那手高高举起,并将另一只突然袭击的手一并抓住,将她的双手扣在一起。
他有一双非常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下趴着两道卧蚕,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眼睛格外生动。一个人的眼睛往往代表着他此时的心境,只有在快乐、得意的时候才会亮起来。他现在既快乐,又得意。与如此绝色美人幽会,鲜少会有男人不心花怒放,而得意则在于,他觉得真不愧是他一眼看中的女孩子,不仅模样无可挑剔,性子也如此合他口味,摆着张冷艳的脸说着最大胆的勾引,简直可爱得要命。
“什么都可以做的话,那就劳烦姑娘给小爷倒一杯茶。”李初白笑眯眯地说,将美人不断变化的有趣表情尽收眼底。
“你真的……”
“真的,小爷我不缺女人,就算要找也绝不会你。”
她咬了咬牙,眼中露出几分不解,脱口而出,“可是你都……”
李初白对她要说的话一清二楚,再次打断道:“是,男人败就败在那家伙有时不在理智的掌控之内。但这不代表小爷就要听它的。”
没有一个凡人能摒绝心中的欲。李初白一贯信奉理智和法则,他要欲望服从于他,而非受此支配。
她没有回答,在李初白松开她的手后,仿佛被抽去力气一般耷拉着双臂,在黑暗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李初白起身掌灯,照亮了这间厢房。
厢房的墙上挂着一道道木牌,乍一看很像是客栈里挂在墙上的菜单,供客人选择菜肴。可李初白再一看,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摘下其中一块木牌,翻到背面一看,果然,是明码标价的数额。
有的李初白并不能完全看懂是什么意思,但仅仅就他能看懂的木牌来看,这些牌子分明就是供嫖客淫.乐所用。
香舌,上位,下位,针刺,虐.打,异物……
“妈的,混蛋!”李初白一怒之下将这些木牌全部都掀翻在地,恨不得彻底踩烂,再一看女孩冷漠的面容,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熊熊燃起来。“他们逼你的?”
“极乐城没有逼良为娼。一个人若想不挨饿,就得有干活的本事,干活争不过别人就只能干这行。至少吃喝不愁,可以活下来。”
“可你才十三岁!”李初白不禁叫了出来,刚才大厅里的恩客分明说过她才十三岁!十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赚钱的本事,不是应该活在爹娘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吗?这是拜师学本事的年龄,是结交好友的年龄,是尽情畅想该成为怎样的大人的年龄!
可是她却活在这腌臜龌龊的地方,看尽世间百态,这才养成了这样令人心痛的成熟。
“大概十三吧,没特意算过活了多久。”她淡淡道,“我已长大,日子过得比小时候好多了。今天早晨,还有一个九岁的娈.童从这栋楼里扔出去,据说是身体不好,带着病侍奉客人,白天就发现被玩死了,客人还愤愤不平找妈妈理论床上死人不吉利,说妈妈故意找了个没人要的病秧,后来连嫖资都退了一半。”
“……”李初白低下头,肩膀微微一颤,这里是实力至上的黑暗之地,哪怕是本性善良的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也难免变得自私、冷漠。而恰恰是将好人逼成冷漠的人,才真正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你呢?想过逃走吗?”
美人剑眉一挑,嘴角含着一丝冷峭的笑,“唐国的贵公子,都像你这样虚伪吗?来逛青楼,又看不起这里。中原大战的十余年里,每时每刻都有一出生就被生父生母抛弃的孤儿,还有那些成长中途失去父母的,得到过再失去,倒是更惨些。这些孤儿生得丑的被卖为奴,模样好的被卖为妓,只要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吃饱肚子活到明天,哪怕是这无间地狱也去得。”
这是头一回有人和李初白说这样的话,对他的震撼无异于井蛙初见青山。他本以为人生短短数十年,就该获得快意潇洒,从未想过,天大地大,多得是无处可去的人。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从前是不大好,可终归、终归是越来越好的。”
“呵,从群雄逐鹿到嬴王登基,那都是英雄的事,贱民何曾好过?还不是苛捐杂税,烽火连天,就拿一个月前的唐鎏大战来说,先进的火炮一天就能将沿海的渔村夷为平地,贱民心中作何想,从来都不重要。”
提及唐鎏大战,李初白的瞳仁瞬间放大,几次想要开口都未能吐出一个字。只听她继而道:“所以,逃不了的。世间只要还有嫖客,妓院就永远存在,而对我这样生而卑贱的人,你不必告诉我活着本该多好。在哥哥看来小乘天女可悲,实则这是极乐城央央千人明争暗斗,不惜自相残杀也想要得到的位置,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比很多人要幸运很多了。”
李初白道:“被选为小乘天女就会被送给法王。被那种糟老头子糟蹋,又有什么好争的?”
“只要能回来,便有机会升为大乘天女,以后在极乐城比那些鸨母和龟奴都高一等,与圣使同级,没人敢轻看你。”
“难道还能回不来吗?”
“回不来的,就像蒸发了一样,不知去了哪里。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坏也不过是死了。”
“姑娘,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只不过,极乐城里别人我不敢说,至少姑娘你,是绝不甘心一直留在这里的。”李初白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茶,喉中却愈发干渴。
美人眯了眯眼睛,笑道:“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的胳膊,还有你的手。”那双手臂的形态优雅,却一点儿也不柔弱,方才碰到的时候感受到硬邦邦的肌肉,而那双手更是与闺阁女子不一样,双手的虎口和掌心都结着一层硬壳似的茧子,显然是无数次旧茧脱落又结成新茧的痕迹。
“小时候父亲逼我习武,我才懂得一招一式的背后是积年累月的汗水与泪水,习武本就是与天生的懒惰相抗衡,哪怕是武学天才,没有持之以恒的决心也绝不可能练成。一个屈服于命运的人,是绝不会下苦功习武的。”
她听完李初白的话,默默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说真的,小爷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刻苦的女孩子,一般的女孩子都舍不得这样折磨自己的手的,尤其是练双刀,既伤手又难学。”李初白对她不吝啬夸赞。
美人的脸颊又红了起来,皱着眉头斥道:“喂,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女孩子?烦死了!”
与今夜舞台上那个没表情的天仙美人相比,这个渐渐流露出真实表情的少女更鲜活灵动。李初白年少风流,难得遇到如此合心意的少女,早已不把她当做是青楼女子,而是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恨不得扯扯她的辫子,先惹她生气,再逗她笑。
“好呀,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爷就叫你名字。”
她摇了摇头。
“不愿意告诉我?”李初白看她面色一沉,也不强问人家姓名,“你要是不肯告诉小爷,小爷可就要随便叫了。”
“哥哥给我个名字吧。”她突然开口,“反正以前那些名字也都是恩客取的,用完了,便丢掉。”
“唔……”李初白给他发明的蒸汽六翼飞行器起名“咕咕咕”,又给铁皮辎重战车起名“铁王八”,如此水准,可见一斑。凝视她片刻后,李初白获得了灵感,“就叫小翠吧!你的眼睛是翠色的,叫小翠多合适,读起来朗朗上口,还有很深的文化底蕴!”
“小翠?”她歪了歪脑袋,“是很好听。不过,这底蕴从何而来呢?”
“你到唐国任何一个村口,喊一声小翠,都能喊出来好几个小翠。而且这个名字不会过时,无论是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村里永远都有小翠姑娘!”
女孩从未去过中原,乍一听,觉得李初白的说法很有道理,于是珍重地点点头,“小翠很好。”
李初白紧接着说:“那好,小翠,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这句话突兀得有些古怪。小翠愣了许久,缓缓开口:“从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最后都放弃了。小乘天女属于圣教,只有等到我侍奉了法王,方可以万金赎身,否则便是于圣教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谁说小爷要给你赎身了?方才小爷连你一身衣裳也买不起,怎还能有赎身的钱?”李初白道,“干脆劫了你。”
小翠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愿意为一个陌生人堵上身家性命的人只存在于传奇小说中吧。
可李初白的神情绝不像是在说笑,“别看小爷我这么低调,这么说吧,小爷这辈子,除了生死无力逆转、战争无法左右,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声音里充满了自信,舒朗一笑间,仿佛诸天神佛的祝福都附着在了这个少年身上。小翠从未见过这样自信的人,该是怎样优越的条件才养得出这样的人?灿烂得像是她无法直视的阳光,教人发自内心得羡慕,亦嫉妒。
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要带我走?”
“只要出了极乐城的地界,小爷就可以联络我的人把你送到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小翠不必担心小爷对你有什么别的意思,送走你后,我们江湖不见。”他望着最后一点茶水,最后一饮而尽,轻叹,“只要你愿意。”
小翠眼眶微红,喃喃道,“晚了……”
刹那间,李初白就倒下了,很快失去意识,小翠眼疾手快,轻轻扶住他,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臂弯中。
“活该,蠢货!”才过了一小会儿,她的神情就彻底变了,方才的触动仿佛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转而被一股暴虐的戾气笼罩着。
久在樊笼中,已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