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31

男子二十当婚,李初白过完年二十有四,现在的症状倒像是思.春期滞后的结果。

都这把年纪了,每天躺倒后辗转反侧,脑子里还时不时想到别家少年。身体的反应最是诚实,那股燥意袭来,他断没办法抵抗,闭上眼思绪翩迁,只有自己聊以慰藉。

白天,李初白在纸上写下一大通话,什么“课业难不难、不会做的题寄来问你临怀哥哥”、“同门好不好相处、吃饭有人和你一起吃吗”、“快过年了准不准个假,来哥哥家吃年夜饭吗”,一落笔就停不下来,回过头再看,他又嫌这些话婆妈。哥舒焕只是失忆,又不是真缩回去成了小孩儿,他这样跟个老妈子似的不妥。然后索性简而又简,只一句话,“腊月半,望君独好,正月初,温酒待君归,分岁酒一轮,阖门齐欢喜,与君共饮方能醉”。

可是这么文绉绉的,哥舒焕他看得懂?

揉了一张又一张信纸,李初白再提笔,字迹张牙舞爪,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高门公子。

“浮云终日飞来飘去,让小爷想起飘零的你,夜晚总是频频梦到你,你可知小爷的深情厚意?”

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放下笔,轻抚鼻梁,心想:哥舒焕好歹叫他一声哥哥。

兄长,自然要有兄长的威严。

一炷香后,李初白终于写出了满意的一稿,在撕毁了几十张信纸后,他手中的那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哥舒,觉得累了,就和哥哥学怎么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而真正的纨绔子弟李初白的面容肃然,他仿佛看见了以后的日子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充满艰难苦恨,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为了白发年华不曾悔恨放弃平生之志,是时候拾起那个他一度想要丢掉的身份了。

李初白拨动机关,打开了工作台下方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

“幺儿,吃汤圆吗?”外头母亲敲响了房门。

李初白手一抖,在自己房里,做贼似的将面具放回原处,“砰”得一声合上抽屉,打乱了密码锁。

“进来吧!”李初白连忙去开门,顺势就看到了母亲手上那碗黑漆漆的东西。

这是……芝麻糊吗?

明琇拖着托盘的手冻得通红,李初白接过托盘,“阿妈你做的?”

“是啊!最近厨艺长进不少,你爹总夸我呢。快尝尝!”

李初白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真是一碗出色的面片芝麻糊啊!”

明琇听罢就去揪他耳朵,凶巴巴地说:“你又揶揄你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母亲大人!”

“我知道,阿妈最疼幺儿了。”他的桃花眼儿眯成了两道月牙,抱着母亲的胳膊亲昵道。

“才不疼呢。”明琇嫌弃地抽出手臂,“你们姐弟三人中,就数你最皮、最懒、最不学好!”

李初白毫无芥蒂,依旧笑嘻嘻地靠上去,“他们都像爹,而幺儿最像你。所以阿妈当然最疼幺儿啦!”

明琇伸手用指关节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一扣,“臭小子,你这是换着法儿说娘又懒又不学好是吧?娘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贫嘴!”

李初白与母亲的关系一向亲厚,从小到大,但凡遇到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向母亲倾诉。这一次,他也试探地问:“阿妈,你说过,李家人本不该入世为官、卷入党派政斗……”

“说是这么说,可孩子们还不是一个个都卷了进去?眼看着火坑,在还没跳进去的人眼中,却是权力的桂冠、暗中的火炬。”

“那如果我也和哥哥姊姊一样……”李初白停顿了一会儿,“单纯的李家三公子,固然活得轻松自在,却保护不了任何人。一个人的志向亦是无法假借他人之手达成。经历了一些事,我想要逃避那条更艰难的路,但后来发现,其实……其实看似最平坦的路反而是最经不住一点动荡的。”

听罢,明琇沉下脸,看起来像是动了气。李初白更紧张,正怀疑自己是否太急切,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切,世上有所成之人,有哪个是听老人言的孩子?”

“嗯???”

“明面上说呢,让你读书写字是为了让你明辨是非、独善其身的真君子;让你习武是为了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明琇嘴角勾起,带几分痞气,“实际上,妈有私心。教你读书是为了让你见识更多,长大后不至于为了些蝇头小利失了分寸,走上歪路,习武就更简单了,只是单纯希望你能身体健康。一切都是为了你,不为别人,更不为天下。做个屁的真君子、大丈夫,妈只希望你一生快乐。”

“快乐?”李初白与许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有多么难能可贵。贫穷人家的父母总是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改变家族的命运,快乐往往不是那个恰当的期待。而对于那些世家子弟,规矩就更森严了,无数年轻的儿女一生都必须背负着家族的名字而活,要巩固地位难,要出人头地更难,所以就要按照父母选择的路走下去,就连终身大事都必须恪守礼俗听凭家族安排。

明琇颔首,“对阿拂、平阳也是一样的。你姊姊不想匆匆嫁人便不嫁,大不了我们养她一辈子。你哥哥自幼有宏图大志,最爱操心,小时候喜欢管教你,长大了就操上了天下人的心。当初你父亲不愿看到各方势力自拥为王的局面,无意加入党争,但他看到你哥哥带着兵器偷偷去投奔赢王的时候,也没有一味阻止。所以,对幺儿也一样。”

“阿妈……”

“做你想做的事,不必顾忌爹娘。我今日所说的,也是你爹想说的。”明琇轻轻捋了捋他的发丝,垂眸间温柔如有春水淌过。“家是你的后盾,不是包袱。李家人不必妥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李初白终于释然,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悄然落地。

明琇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啪”地拍在桌上。

聘书?

拆开一看,竟是国子监教习先生的聘书。

“阿妈,你帮我找了门差事?”李初白仔细读道,“教格物?”

测算格物学在于物之理、精算、制造、机械术。

“对,你文不成武不就,阿妈翻了一圈,也就这个职位适合你。你哪怕就把十岁前阿妈教你的知识拿出来炒一遍冷饭,也够用了。”明琇贼兮兮地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齿,“自己去把信交给他吧。”

李初白装傻:“啊?什么信?不知道!”

明琇指了指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团,压低嗓音:“儿子你可以啊,以前你爹让你抄几篇诗文都几万个不乐意,这会儿写情书倒是很勤劳啊。”

李初白心里面羞,小动作就爱摸鼻子,这会儿都快把高挑的鼻梁给磨破了。“不是什么情书!小爷练字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