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 14

“我要见李初白……”

李初白靠在长着青苔的墙上,喊得有气无力。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三天,一开始的震惊早已消磨在了这幽暗地牢的阴森和压抑中。

狱卒别说带人来见他了,一天中除了嘲笑、打骂,都不曾与他有其他交流。以至于李初白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一无所知——唐国究竟会如何处置哥舒焕?而他的身体又是否已经被哥舒焕的灵魂占用了?

如果哥舒焕以他的身份,做出些什么对唐国不利的事,恐怕会连累整个李家。

李初白不敢往下想了。他强迫自己暂且先不用管那些够不着的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弄出这个鬼地方。困在地牢里,别说找回自己的身体了,就连能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身心健康地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在此之前,负责照顾的医官恐怕已经给哥舒焕的身体上过药了。大抵是奉破军之命,哥舒焕只被允许使用寻常伤药不至于死亡,以至于他在城破之日留下的一身伤只痊愈了三成,就被扔进了监狱。

此时,无聊得能长蘑菇的狱卒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个臭鸡蛋,穿过铁栏杆,丢到李初白胸口。

那臭蛋在被打碎的那一刻,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地牢。李初白生性.爱洁,当即被恶心得干呕起来,可苦于腹中无食,只吐出些许酸水。

李初白气得牙根发颤,“这几天来你们殴打、羞辱小爷,小爷统统给你们记着,等小爷出去后……”

那些狱卒见状笑得更欢,拙劣地模仿着他呕吐的姿态,其中一人讥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哟哟哟,残废美人发狠啦?等你出去,等你出去后教训我们?”

另一人附和:“呵呵,这种话爷听多了,你当你还是寰北狼主吗?从你被破军上将生擒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永远是唐国的奴隶,爷就算在这里把你玩死,也没人在意!”

粗壮的黑色铁链一端嵌在石壁里,一端铐住了他冻得生疮的脚踝。这具身体肌骨有力,自愈力极强,从外表上并看不出什么,但四肢都被沉重的玄铁拴住,就连寻常的起身都要耗费不少力气。因此他们并不忌惮李初白的武力。

“哈哈哈!”李初白伸出三根指头。“三日之内,必有贵人来这牢狱请我出去。”

狱卒道:“别框爷!爷知道你是十恶不赦的人屠,在你手上栽了多少唐军,就算上头派人来了,也是来杀你的!”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呢,死刑犯死前能有一个遗愿。”李初白笑眼咪咪,“信不信小爷就以牙还牙,许个遗愿要削你们的脑袋?”

狱卒无语至极,好歹是一方霸主,真的会许个遗愿杀几个屁民吗?要是这样史官在记载的时候也很为难的好吗!?

“你有病啊?”

“如你们所见,哥舒焕就是有病!”李初白理直气壮,愣是在监狱里摆出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姿态。“所以,在有限的几天里,好好伺候着小爷!伺候好了,小爷就许下遗愿封赏你们。”

李初白出身士绅贵族,同样出身的人因为读过书,就很爱用讲道理的方式来处理事情,但事实上,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读过书,连识字的都是少有,要是讲道理,那可就是秀才遇上兵了。李初白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多,知道和平头百姓就得亮堂堂地摆出利害关系来,这些人欺软怕硬,慕强凌弱,利益或是威慑比道理来得更明白。

自此之后,李初白在监狱的待遇有了显著的提升。破军带回了哥舒焕,肯定不是为了将他处死,而是想在他身上挖掘更多的秘密和更多的价值。所以,在换回身体之前,他还不能够轻易暴露出他不是哥舒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势必要想法子联系到爹娘助他,爹娘都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他相信哪怕他们永远会认出李家幺儿。

夺舍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禁忌,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妖邪处死。现在他和哥舒焕的命紧紧绑在一起,一个死了,另一个都别想好好活着。

更严峻的事实是,一个完全失去利用价值的冒牌哥舒焕的结局,只有死亡——他决不能被除了亲信之外的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又过了三天,李初白终于收到了意料之中的传召。

一道圣旨,竟然直接将他召进太上道明宫。李初白颇感意外。王宫中老狐狸多,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才不会落到被当成是冒牌哥舒焕。在离开监狱前,李初白双手双腿被套上了玄铁制成的赎罪环,一掌宽的铁环牢牢扣在手脚,比寻常的钢铁更要重十分,使得他的行动变得异常得缓慢。

在进宫面圣之前,有宫女带着李初白去到一处偏房沐浴更衣。

终于洗到了这个令他向往多日的热水澡!若不是旁边还有侍女,李初白几乎要兴奋地扑进水里了。

“……郎君为何要闭着眼睛宽衣呢?”一位侍女发出了灵魂的疑问。

李初白的脸很快就红了。

“你们都出去,我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

屁话,其实李初白洗澡的时候特别喜欢让香香软软的小娘子搓背来着。但这是人家的身子,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待到宫廷侍女离开后,李初白偷偷爬出了窗户,想着去另一个地方能洗得更舒服。皇家的温泉原本就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从前的大冬天,他出入温泉如同出入自家浴汤。于是,他驾轻就熟地来到竹林深处,寻到了那处他惯常去的温泉。

离乡一年,思乡情怯,就连这温泉水的蒸汽都变得甚是怡人可喜。

李初白在跨上围着一块布,兴冲冲地走进温汤。泡了一会儿,就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起来。

“喂!没看到这里是李家包下的私汤吗,要泡去你们家的场子泡!没场子的去外边的公场!”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略有些傲慢。

“小爷来都来了,泡都泡了,屁事真多。”李初白闭着眼,懒洋洋地说。“况且啊,公子你也不是李家人啊。”

“本宫是皇族!自然想泡哪里就泡哪里!你又是哪个世家的!?”

李初白离开后,温泉的这个角落就空了,李家的人本来就少,李拂星又是那种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泡温泉这种事情上的人。李初白缓缓正开眼睛,在袅袅蒸汽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抱着胳膊,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睛斜斜上挑,十分犀利地看着你。

太子赢攸!

李初白扶额,没想到,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竟是“死对头”太子。

俗话说,不想当机械师的太子不是好断袖。

太子赢攸沉迷机械术,一心想着放弃王位拜慕容嘿为师去鼓捣蒸汽机。据传,慕容嘿并看不上太子,果断拒绝了收他做弟子。从此,赢攸和李初白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拜师失利的太子,不仅没有受挫,反而愈挫愈勇,也不管什么太傅布置的功课了,就请了一棒子番邦人一门心思钻研科学,时不时就要拿着近日所学成果去李初白府上较量。

至于断袖……这一点还是李初白亲眼见证的。大约是赢攸十五岁的时候,偷摸着跑出宫,非拉着死对头李初白去青楼不可,说是被父王发现要揍死他好歹还有个垫背的。两人去了青楼,也不懂得什么,就是不缺钱,赢攸就照着平常在饭馆儿点菜的架势翻了十几块牌子。结果,赢攸跑房里一看——天爷!十几个衣着风凉的姑娘围着等他。

小赢攸当场就吐了。

也是从那时起,赢攸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男人。

不仅喜欢男人,他还对李初白的男仆容湛表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容湛是鎏国后裔,小时候为李家所救,他生了一头栗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容貌极出众。

李初白对此深表同情,但他深刻以为,太子殿下并不是喜欢容容。

只是馋他的颜色罢了。

“你谁啊?哪家公子这么没教养?”赢攸又抬高了声音。“再不回答,本宫可要叫侍卫来了!”

李初白迟疑片刻,不得不回答:“哥舒焕。君上召见来的。”

“小狼王……哥、舒、焕?”赢攸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随即道,“就是你害死容容!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看我不揍死你!”

太子殿下当然不是说说就算了,真的是赤膊揍他来了!

卧。槽。

李初白万万没想到赢攸竟然白痴到想要光着身子打人,还是在澡堂子里打!

作为一个有羞耻心的汉子,不管什么仇什么怨,李初白坚决反对光着身子打架。所以,面对雄赳赳气昂昂地淌水过来揍他的太子殿下,他只有撒腿就跑!

然而,李初白低估了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拴着的玄铁环的重量,戴着四个环,就好比随时随地揣着四枚铅球,行动不仅变得缓慢,手脚还经常不听使唤。李初白匆匆从浴池出来后,同手同脚地跑了几步,一脚踩上地上的一滩水,当即一个踉跄,半跪摔在地上。这一下冲击,他围在跨间的毛巾打的结就散了,他立刻护住毛巾,以免春光乍泄。

反正是哥舒焕的身体,他本来也没必要特别在意节操的。委实是他自己没脸看,他并不想和长在自己身下那家伙打照面,平常如厕都恨不得当场失明,更何况是在野外露天人还不少的环境中呢?

赢攸已然追了上来。“哥舒焕!你落到本宫手里,休想再逃!”

由于李初白现在的个子比赢攸高出将近一个头,赢攸觉得站着揍他太有压力,于是好死不死地一脚跨在李初白腰间,将他按在地上抡起拳头就准备一顿暴打。

李初白被第一拳打得措手不及,竟然还在护脑袋还是护那块摇摇欲坠的毛巾之间选择了后者。他索性闭上眼睛,想着拳头可以挨,毛巾不能掉,横竖着身子皮糙肉厚,十分经打,挨小太子几下花拳绣腿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预计的第二拳迟迟没有落下。

李初白睁开眼睛,目光缓缓上移。

入目的首先是一段纯白的衣摆。

料子是十金一寸的锦云绸。

怎么看都有点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