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也不知何时,哥舒焕修长的两指间,夹了一本薄薄的书。

“不如讲讲这本?”

看到那本册子的封皮,李初白整个人都蹦紧了,“嘭”地从床上弹起来,伸长手臂去够那本书。奈何哥舒焕反应比他更快,瞬间将书高举过头。“怎么了?”

哥舒焕的身量本就很高,手臂也长,李初白蹦了几下都够不着,觉得这样的姿势委实不雅,索性破罐子破摔,以退为进,“你要真是闲得无聊,就自己当睡前故事看去吧。小爷困了,恕不奉陪!”

别翻开来,求求你了!李初白在心里头默默祈祷。

然而,哥舒焕还是看到了封皮上那露骨的插图,读到“狼王欲囚——李三公子的八十八日沉沦”这个猎奇标题,微微一愣,紧接着就翻开扉页,一页一页往下翻。

根本停不下来!

李初白扶额。哥舒焕则是一副极好学的样子,看到有趣之处甚至念出声来:“晨鸡初鸣,天刚破晓,三公子褪去被撕烂后堪堪挂在身上的丝绸衣裳,颤抖着步入浴汤,他看着自己雪白的玉体上那星星点点的红痕,怎么搓都搓不掉,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羞愤欲死。三公子咬着樱唇,不甘而隐忍的眼中涌入了屈辱的眼泪,他双手紧握成拳捏碎了水中的梅花,默默发誓,‘我要逃,我一定要逃离那个占有我的魔王’……”

“呵呵呵呵!”李初白耸肩假笑,“敢问小狼王在阅读方面也有残障吗?”

哥舒焕:“生怕哥哥看不懂,译成汉文讲给哥哥听。”

“…………”

雪白的玉体是什么鬼?樱唇又是什么鬼?他特么是从小黄书里学的汉话吗!?

只听翻书声“唰唰”入耳,哥舒焕雪白的脸上开始慢慢泛起可疑的红晕。李初白尝试叫了声他的名字,就发现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碧眸炯炯好似会蹦出火星子。

这个目光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李初白不自在地抖了一下,心道,“你瞎生什么气,至于吗?怪小爷污了你的眼睛,那你倒是放下啊,诚实点儿。”

哥舒焕收回目光回到书本,李初白看他这幅入迷的样子,觉得举报的希望泯灭了。

口味真重。

不愧是你。

连这种粗制滥造的龙阳话本都能看得下去,当真是饥不择食到了可怜的程度。李初白啧啧称奇,又琢磨着看哥舒焕这没见识的样子,不会是没看过春宫图吧?

他毕竟年轻,要真是第一次,看这种话本启蒙,难道不会把他带上一条歧路?

“别看了!”意识到事情可能超出掌控的李初白立刻抢来话本,及时止损,“哥舒,别看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睡吧。”

哥舒焕盯着他,脸更红了,停顿了一会儿,珍重地点了点头。

“不是!小爷的意思是……”李初白差点咬着舌头,声音有些变调。“天黑了,你我也该各睡各的了。这塌太小,烦请小狼王挪个地儿。”

“那日后换张榻。”哥舒焕自顾自地将毅红大氅褪去,里面一身黑色劲装,依稀散发着皂角的味道。他生得高大健壮,躺在李初白身侧,莫名散发着令人燥热的热气。

“你……”

“都是男子,哥哥这么讲究做什么?”哥舒焕打断,随即义正言辞地说,“哥哥,那些话本看看就罢了,当不得真的!”

“!???谁当真了!睡就睡!”

李初白憋着一口气,拉上被子,一转身,面孔正好对着哥舒焕的胸膛,隔着一层不算薄的被子,李初白感到这热气似乎已经不是正常的温度了,而是像身边多了一台蒸汽机。“喂,你身上怎会这么热?”

哥舒焕握住他的手,将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还真热……李初白一个愣登,触电般地往后缩,“睡觉就睡觉,别对小爷动手动脚!”

哥舒焕悠然收手,反衬得哥舒焕是坦荡君子,而他李初白倒成了戚戚小人。

李初白最受不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点脾气都没有,拳头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到头来他气得要死,人家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哥舒!不行,忍不了了,你没事老来我屋里睡干什么?”

“本就是我的寝宫。”

“行,那我走!”

哥舒焕道:“可是临怀哥哥,我怕冷,更怕寂寞。”

尽管多少知道些哥舒焕私下里任性的性子,李初白还是吃了一惊,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代人屠之口。

还真是臭不要脸!

“你、你去找个暖床的不行吗?我看你的宫女里就有现成的美貌娘子!”

还可以顺便做点运动,保准你不冷也不寂寞!

哥舒焕:“岂能让她们占我便宜。”

“好、好好,很好……你不是有妃子吗?”李初白气得脑壳疼,“对、虽然不多,但小爷知道好歹有一个的……记得那天听下人提到过……对,雪妃,就叫雪妃!”

“雪妃的体味比较大,所以一般都让她睡在野外。”

“......”

这时候,李初白就想起阿妈说过的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

冬藏节为期三天,今天便是最后一天。

陪哥舒焕睡了一个晚上的李初白,眼圈儿都是黑的,想到晚饭过后又得和一个大男人挤一张床睡觉,又愁得想喝奶茶。

一样的铺子,李初白与铁涵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快吃吧。饼都快凉了。”李初白也顾不上身上还穿着浅色衣服,直接上手抓饼,一口咬下去,发出酥脆的咬合声,里面的肉汁随着酥皮被咬掉而流出来,浓香味鲜,看着就叫人垂涎。吃几口饼,“咕噜咕噜”喝一大口奶茶,待到两样东西都吃干净了,方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是快凉了。”人也快凉了。铁涵抱着冰冷的铁臂扭头望向明月,青鸟,凉风,还有积厚的云层里酝酿的雪。李初白的愁啊,消失得总是这般快,他没心没肺地活着,像无拘无束的白云。

这个请神棍算他能否成功逃跑的白痴,恐怕还不知道,他一心一意想要逃去的地方,已经不再能容得下他。

李初白塞着一嘴的饼,含含糊糊地说,“还没彻底凉,来口饼不?”

“不了。”铁涵伸出食指,从指尖弹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将剩下的一块夹饼切成小块放到李初白面前。李初白见到夹饼并未等分,皱了皱眉,耐心地将每一块饼都切到几乎完全一致的角度后,方才抓起饼往嘴里塞。

铁涵仔细地观察他的嘴唇、脸颊、脖子,甚至耳背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没有放过,可是并没有看到哪怕一丝细枝末节的证据。

敢情他睡了一晚,只有钱袋鼓了。

“铁汉姑娘?”

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铁涵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气得想把之前看的话本都撕了。“男人谈感情还磨磨唧唧干什么,哪有别的,就是干啊!”

“哈?”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初白直摸不着头脑。

铁涵越看他越窝囊,心道狼主看上这么个缺根筋的废柴也真是辛苦,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不敢相信公子竟是‘破军’、‘雏凰’一母同胞的兄弟。”

“我又莫得小娘,可不是嫡亲的兄姊?”李初白好似没听懂对方话里的讽刺反而神气起来,“我妈说过,遇事不决,找大哥,马到成功;遇人不淑,找阿姊,搞不死他。”

那生你和何用?

“我爹说过,我是有大智慧的。”

铁涵挑眉:“你妈说过、你爹说过,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汇报你哥你姐说过啥?”

李初白“哦”了一声,“其实我哥也说过……”

“铁某虽还未有幸拜会过公子家人,但这一年来,铁某已经听烦令尊、令堂说过的话了!真是谢谢你一家门!”

铁涵深呼吸,硬是挤出一个练习许久的淑女微笑,“可是呢……公子的母亲和兄姊都不在你身边,公子已经流落在外一年了,这种时候,你还能靠谁?”

关键时刻人只有靠自己,什么爹妈兄弟姊妹婶婶叔叔七舅老爷全部都靠不住。铁涵凭着一股子韧劲像野草一样生长,对这个道理深信不疑。

“铁汉姑娘说得在理,毕竟我现在是人质、是俘虏。”李初白竟真的寻思了一番。

“所以,只好暂时靠你们狼主了。”

“……神他妈靠我们狼主!”铁涵暴起。“李初白,你堂堂男儿,又是名门之后,男儿应志在四方,不说建功立业,至少也该修身自强,怎么能甘心寄人篱下依附宠爱做个宠物!?你看看你——欲拒还迎也好,虐恋情深也好,你好歹得有点儿反抗的骨气!”

“小爷我也不想做宠物啊。”李初白摸摸鼻子,“可这不铁汉姑娘老说小爷肯定逃不出去。那还志哪门子四方啊?”

“操!”说来说去竟然成了铁涵教唆他逃跑。铁涵被顶回去,无力反驳,忽而想到:“公子倒是很明白自己的定位嘛。”

无邪谷的人们早早就为冬藏节最后一夜的焰火准备起来,人坐在街边的小摊子上,就能隐约闻得到空气中硝石的气味。今天对于寰北部族来说,就像是过年,是跟家人团聚的日子。李初白望着刚露出一道芳容的月亮,尽管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让铁涵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李初白。”铁涵突然说,“你其实很想家吧。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若我像你一样父母双全,肯定舍不得一年不见他们。所以……如果你真的很想逃的话……我……”她仿佛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酝酿了许久才确定,目光坚决。

“铁汉姑娘,别管我的闲事了。”李初白垂眸看着纠结的姑娘,温声宽慰,“谢谢你。小爷在哪里活不好?”

铁涵狐疑:“那公子以后都不逃了?”

李初白沉默片刻,唇边酿出一抹笑意,又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