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铁涵面无表情,言简意赅:“他们在议论公子在寰北卖屁股的那档子事。”

李初白心里八卦的小苗苗一下子熄灭了,连渣滓都不剩——这种谣言根本就无法澄清,总不能蹦出去自证节操吧?真那样才像心里有鬼!

太难了。他愁啊,一口气闷下半杯奶茶。

身后那桌人倒是越说越来劲,其中一醉汉甚至露出了下流的笑容,对着他的背影做出上下挺动胯部。

“找死!”铁涵坐在对面,看了个十分,霍然起身,雄赳赳走到那桌人前,二话不说对着那为首醉汉当头就是一抡。一双铁臂不逊重甲,这一拳虽然不欲取人性命,却也打得那人头上开花,倒地不醒。其余人一看见她那阴气森森的臂膀,大气不敢喘一声,顷刻间,四散而去。

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有个最传统的道理,那就是遇到硬刚解决不了的事,才需要秩序和道德。

小小的夜宵摊上,胖老板躲在柜子后面暗中试探,热爱工作的伙计追着逃跑的客人要钱,外加一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家伙——影响之恶劣不亚于被一整个暴.力团体扫荡。

“铁涵!你干什么!?”

这一声带着三分怒气,听起来确实极严厉。

可李初白对女孩子一向是极呵护的。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这般吼她。可若真用“妹纸的手不可以用来打人哦”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铁涵绝对会呕吐三斤并把他胖揍一顿。

“嗨……我说,拳头硬也不能莫名其妙打人啊!”

莫名其妙?铁涵冷哼一声,这些无赖在背后议论李初白是狼主禁.娈,还用那些她无法复述的淫语肖想李初白,她自己骂骂这不成器的主子也就算了,又岂容得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侮辱。“听着烦,随手教训下而已。怎么,公子还想管我?”

“总之就是不能随便打人!”

铁涵也不和他解释,撸起袖子,扭了扭拳头,“你算老几?老娘打人连狼主都不管!”

李初白瞬间怂了,缩了缩脖子:“我算老几……小爷怎么说也是你的主子吧。哎,那些人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呗,小爷也少不了一块肉……”话说了一半,主要是看到铁涵面色不善,知趣地打住了。

其实,要是李初白坚持要罚她,身为他的婢女,她也只有毫无怨言地受罚。

可这就是她的主子,一个面对仆人都挺不直腰板的主子。

铁涵恨其不争,哀其不怒,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看你看,他吐了。醉酒的人不能躺着,那样吐出来的秽物就会反灌进他的喉咙,要出人命的……”李初白忽视了她恶狠狠的眼神,念叨着将那倒在地上的醉汉扶到椅子上。

他搀扶着醉汉,手下感觉碰到什么硬物,随手一摸,竟发现那人怀里还藏着一本书。李初白当即就取出来对铁涵道:“瞧瞧,这人还会读书呢,也不是无药可救……”

可当他瞄了一眼书皮,就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这书还不如不读得好!

书皮上画着一个被绑着的人,双膝跪地,衣衫半掩不掩,看起来像是俘虏,只不过这绑法不太寻常,而被绑的人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受刑的样子。

一旁还画了一个手拿刑具、头戴面具的红衣男子,光是看装束倒是有些眼熟……

没少看风月话本的李初白很快就从封皮上读懂了这种书的奥义。

他拽着这么本书,放下也不是,拿着不放也不是。心里想的是:寰北人民这么豪放吗,竟直接把这种图放在书皮上刺激销量吗!想当年他偷看这类书的时候,书皮都写着什么《道德经》、《金刚经》呢。

只不过,这张图越看越奇怪,画得似乎不是正常男女……李初白轻咳,佯装淡定地翻开书页,发现里面的书名竟是双语的。

“狼王欲囚——李三公子的八十八日沉沦???”

李初白重新把书合上,深呼吸,然后换一种打开方式……还是一样的书名。

不是打开方式的问题吗……他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异文化的冲击,需要平静、平静……

最平静的倒是铁涵,她只是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惯有的不屑:“这家伙瞧着对公子上头,没想到看的还是三个月前的老书。”

李初白托住下巴,“铁汉姑娘还了解这种艳情话本?”

“就还、还行吧。”铁涵的脸莫名有些红。

究竟是看了多少?脑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怀着对暴力的敬畏之心,李初白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一开始怪异的感觉,他打开书翻看了几页,却是越看越不堪入目,终于“啪”地一下合上。他强忍住把书撕烂的冲动,将书塞入怀中,咬牙道:“留它一命。小爷我要举报!”

噗。脑补出那不得了的一幕,铁涵没忍住,笑出声来。对着李初白,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年来竟生出些护犊子的心情。这种心情有时候甚至会超越自己的职责……“好好好,公子快吃吧。吃完了,铁涵就该送公子回去侍寝了。”

“什么!?”

“就寝。你听错了。”

.

玩够了,还是得回去。

无论待遇有多优厚,李初白依旧是唐国战俘,亦或是质子。

在主人默许的范围内,他可以肆意妄为,但对于那些界限,他很清楚他不能逾越。

他可以在小狼王眼皮子底下挥金如土、放浪形骸、干出什么蠢事都有人兜着,唯独不能逃回唐国——连想都不可以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卜卦“回家之路何为”,众多术士众口一词卜出凶象的原因。

点上煤气灯,他无聊翻看那些术士留下的判词,翻了几十章都逃不过一个“凶”字,忽而发现灯下压着一张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虚谬。虚谬。这段姻缘生受。[1]

他算的是姻缘吗?不是!不是就随便写这种话!为了这不靠谱的术士,李初白将笺子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房门上了锁。

他一个人在空旷的陌生寝殿里,来回踱步。

寰北的土地真便宜啊,哪像永安城那样寸土寸金,李初白胡思乱想着。小狼王睡觉的地方大跟个大花园似的,里头的人叫破喉咙外面的人都不一定听得到,夜晚一个人睡还真有些瘆得慌。

在这种瘆人的卧室,如何睡得着?李初白压根不想粘床,就贴着墙壁嚷,时而踢翻煤气灯,“堂堂宫殿都用煤气灯,小气!小爷家中婢女的房间里头还用的是光照更稳定的煤油灯呢。你们不想用煤油灯也可以,这年头人崇尚怀古,我看用鲛珠照明也成。”

时而捶门大骂:“喂,小爷这次真没想逃,你们狼主好坏不分,宛如蠢猪!”

这墙厚实得紧,应当很能隔音,也不知他这样叫外面的人听起来是不是像有只蚊子在叫?明明是寝宫,却没有半分温馨,李初白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待不下去,开始对着那冷冰冰的铁门如泣如诉:“天可怜见!小爷我从小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却在这儿被你们糟践……”

此时,齿轮转动,门中机括发出活动的声音,缓缓推移。外头终于有人搭理他了。李初白雀跃:“快、快放了小爷!小爷回自己房里睡觉!”

外面那声音低沉而悠远,还有几分宠溺的味道:“不知我怎么糟践临怀哥哥了?”

李初白目光一滞。

门开了,月光一泻千里,泼在那踏月而来的少年身上。

红衣碧眸,冶丽肆意,夜色仿若被这耀眼的月光惊得四散退去,刹那间的明暗对照如昙花在夜中绽放。

北风势急,穿堂风全钻进屋子里,门外的落梅似是寻到归处,也纷纷飘入殿内。梅花落到门前少年身上,他便褪下裘皮斗篷,抖落梅花,缓缓走来。

冷风一吹,李初白身与心同,打了个寒颤。

少年看起来像是长途跋涉后刚刚回到宫殿,一身风霜,戎装未卸。头上还戴着那顶狻猊兜鍪,他一边向李初白走来,一边褪去铁甲,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劳累一天后回到家的那种惬意姿态。

狻猊兜鍪是寰北的军盔,以这里特有的金属千锤百炼而成,在暗夜中散发着幽幽红光,宛如染了血光的兽首,模样极为狰狞。

所以,少年十分迅速地摘下了兜鍪,像是怕吓到李初白一样,先用斗篷包好,然后搁置在一旁的架子上。褪去武装的少年顷刻少了几分凛然肃杀之气,他松松束着发髻,让发丝随意落下,两侧的发丝被编成几股细辫垂下,其中点缀着极小的金珠。一袭猩红的窄袖衣袍,点缀着金翅鸟图腾织金,看上去鲜明而艳丽,令人不敢逼视。

红衣金饰,无不夺目,压不住那双比至臻翡翠更神秘的绿眼睛。

李初白从来都看不惯这种浓墨重彩的异域装扮。书香门第讲究清如莲,雅如兰,劲如竹,气如松,哪怕是冬装,也要缓带轻裘,以白玉、明珠为饰。于是默默啐了一声,“大红大紫,穿金戴银,跟个头牌似的……”

几个月前两人打了个赌,李初白不信寰北的火.药术能制造出媲美唐国火树银花的烟花。

他便真的连夜从千里外的畿辅赶回来,回来看冬藏盛宴的盛大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