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章

1

        冬末春初,天气开始变暖。洛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二十多个小时,醒来以后依然不肯吃东西。我跑到厨房忙上忙下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了一碗自己勉强满意的汤,给他端到床边:“喝点汤吧。”

        他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背对着我。又叫了他几声,还是没有反应。我绕到他前面蹲下:“不管胃口怎样也要吃点东西。你要没力气的话,我喂你。”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嘴唇苍白干裂,红发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软软散乱在枕间。少了平时神采飞扬的傲气,此时的洛基看上去只是一个病重的普通少年。

        等了许久他还是一直这样,我站起来,替他掖了掖被子,打算出去。但是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抬头看着我,眼中竟透出一丝绝望。可是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眼,用被子把头罩住。

        “想吃东西的时候就说,我先下楼了。”

        “……如果这时候你想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模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这才想起洛基生病的时候魔法非常微弱,完全可以冲出去。我想了想,说:“我回去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关上门以后,我听到洛基在里面叫我,还有翻身下床的声音。但是如果再不回去,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于是快速跑出去。回家一趟,检查了邮箱,快速看了一眼最近的委托,把这些东西装在包里,上楼拿了一些材料、衣服和药,就往洛基家里赶去。

        回去以后发现洛基不在家,想到他可能去了火神殿堂,拿好药又走了去殿堂的路。但刚一靠近殿堂,就看到古尔薇格正死命拽着洛基的袖子,愤怒地说:

        “洛基,你已经完全失控了,清醒一点好不好?”

        洛基没有理她,皱着眉甩掉她的手,往殿堂内部走去。高跟鞋咚咚响了几下,古尔薇格拦在他面前:“不论是主神,还是镶嵌了灵魂石的复制主神,这世上都只能有一个,有了这一个再怎么复制只会失败,这你是知道的。2号弗丽嘉已经镶嵌过灵魂石了,你继续做复制主神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基绕过她,又往里面走。但他没走出几步,古尔薇格一句话就把他留下:

        “其实你知道依娜是2号,对么。”

        洛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奥汀的觉醒绝对和依娜有关。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在离开华纳海姆前无计划觉醒的。”古尔薇格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只有爱神的真爱之吻才会让他无条件觉醒——有人告诉我,在奥汀离开之前,他和依娜单独在街上走过。”

        洛基身体僵硬,一直沉默着。

        “虽然依娜的力量很可能和以前的爱神不相上下,但是奥汀爱的是弗丽嘉,不是可以成为爱神的任何代替品。所以,洛基,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是爱神,还是弗丽嘉?”

        “她不是2号。”洛基淡淡地说,“她连当弗丽嘉的复制品都不配。”

        几乎无法听下去。我捂着头后退两步。

        “你既然这样看轻她,就放她自由,告诉世人她是复制神族,和她解除婚约,没有人会觉得你有错。你现在的状态,会让所有人认为你爱上了一个通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复制生命——”

        “住嘴。”洛基突然回头,瞳孔发红,“你这样说,是在侮辱弗丽嘉。”

        “你也知道你在侮辱弗丽嘉?”说到这,古尔薇格的声音突然放软了很多,“其实在奥汀觉醒之前,我都曾经和你一样认为依娜可能是弗丽嘉。可是,奥汀觉醒了。再仔细想想,弗丽嘉是那么美丽又高贵的女人,依娜有哪一点像她?你现在跟一个次品在一起,不是在侮辱她么?”

        洛基的眼神黯淡下来,又一次陷入沉默。

        到这,我终于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神形俱灭的主神是弗丽嘉。要她复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和她同一阶层的神用性命唤醒她。可是和弗丽嘉同一阶层的主神只有一个,就是奥汀。所以之前古尔薇格和洛基都以为我是弗丽嘉,洛基也曾因为这个停止了复制弗丽嘉的行动。

        可是奥汀没有死。他们也确定了我是复制品。

        所以,这就是洛基对我态度大变的原因。

        那张夹在书里的画像,从来都不是我。

        现在这样待在他的身边,不断努力,不断尝试要去挽回,又有什么意义?在洛基的眼中,拥有深色发与瞳的依娜,从来都是那个高贵女神的影子。

        古尔薇格走上去,像安慰一只受伤幼狼一样,小心翼翼又温柔地将他抱住。

        我悄悄地后退,回到洛基家中把东西都收好,往海尼尔皇宫外走去。或许华纳海姆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去别的城市发展,一切重新开始好了。

        夕阳西下,正是地平线处阳光与皇宫的金色建筑平行的时候。万道金光洒落在这片大地上,还有皇宫上方火神,光明之神,太阳神的雕像上。

        长无边际的楼梯尽头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初雪一般的白袍,腰间系了一条金色腰带,上面挂了一串银钥匙。金色长发滑落至臀部,中间夹着些许白羽毛。

        这一幕景象,所有的守卫都看呆了。

        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和她说话。

        这时,弗雷刚好带着一帮人走出来,一看到眼前的人,居然也傻了眼。

        金光从那个女子的身后射来,太耀眼,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影子长长地拉开,几乎将我盖住。[!--empirenews.page--]

        很久,弗雷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是……陛下?”

        “弗雷,好久不见。”她走过来了一些,露出了极美的微笑,“我回来了。”

        2

        她举步投足间都散发着十足的高贵。然而,在她看清她容貌的那一瞬间,我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弗雷从来都是从容有礼的,但这一会儿像是反应都慢了半拍,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没看错吧?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已经……还是说,你是新做出来的?”

        “你呀,一点没变。”她轻轻笑出声来:“是不是又打算说我要抛弃奥汀,嫁到约顿海姆去了?”

        “居然是真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你等等,我这就去叫洛基来,我敢打赌,他看到你一定会疯的!”

        “等等。”她上前两步,金色的瞳孔中透露着些忧伤,“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你慢慢想。我去接他走到这,还要一段时间。你真不知道他最近有多失常……”一边说着,声音已经消失在一栋建筑后方。

        金发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交握,不安地来回踱步,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直失神的我。原只是不经意地瞥一眼,但她很快诧异地将目光投过来:“你……”

        我斟酌了片刻,简洁地回答:“前段时间我们与阿西尔部落交战。我是复制的爱神,原本是代替弗丽嘉上战场的。但是最近签署过停战协议,所以我也就跟一般神族一样生活了。”

        “洛基他们想得真周到。”她微笑着,居然没有一丝敌意,“不过你的外表和我差别其实蛮大的,气质很神秘,所以不能算是复制品吧。告诉我你的名字。”

        “依娜。”

        “依娜。”她轻轻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弗丽嘉。”

        “我知道。”

        在她犹如春风般的微笑中,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她真正的差别:虽然会想很多东西,但我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甚至连笑一下都会感到痛苦。不要说不像一个女孩,我甚至不像一个神族。而她,真的如同洛基所说,那么耀眼,那么美丽,是被光环包围的爱神。

        夕阳的光辉撒满大地,温暖而神圣。

        城堡下方是一望无际的王都领土,密密麻麻的建筑群像是一块块金砖,随着光芒,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处,融入巨大的太阳中。

        很快就要跟这片生活了多年的土地说再见了。

        弗丽嘉雪白的裙袍染上了淡淡的余辉。一道微风拂过,几缕金丝伴着白羽毛轻柔地飘扬。她无意识地将头发别入耳后,动作美极了,让她身后的人彻底沉沦。

        那是洛基和古尔薇格。

        古尔薇格一脸惊惶和紧张,而洛基神情却没有起伏。他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弗丽嘉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过身去。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金光越来越淡,有几颗微弱的星已经悄然爬上了天空。

        “洛基……我回来了。”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颤抖,十分动听。

        洛基没有说话,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病没好,嘴唇还是苍白的,身子也比平时单薄许多。大概是被他感染,弗丽嘉侧过头去,眼眶微微发红:

        “你不欢迎我么?”

        “为什么不回奥汀身边?”这是洛基说的第一句话,冷漠的,毫无感情,“还是说,他为了你牺牲了性命,让你复活,而你没了依靠,所以回到我这里来了?”

        弗丽嘉倏然抬头:“不,不是。奥汀还活着,我的苏醒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只能是伪造的。说吧,你是几号复制爱神?”

        “弗雷没有变,没想到你也没有变。我原本以为你会有一点伤痛,一点悔恨。洛基,你太让我失望了。”弗丽嘉的眼眶中有泪珠滚动,“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做的哪件事不是在伤害我?奥汀真的比你好太多。”

        “奥汀比我好太多——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洛基冷笑,“如果你回来是打算告诉我,你憎恶我以前做的一切,那麻烦你回阿斯加德,找你的丈夫去。”说完转身就走。

        很显然,洛基的反应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诧异。

        可是我却一点不意外。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等等——难道你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

        洛基站住脚步,突然转身走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我已经订婚了,心思在我未婚妻身上,没情绪和你多说。”

        弗丽嘉一脸错愕:“你是说……她?”

        “够了,洛基。”我放开他的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看她这不是回来了么,而且复苏后第一件事是来找你,应该好好珍惜。”

        洛基身上一僵,怔怔地看着我。

        “我过几天会从这里搬走,在离开之前,会先来和你解除婚约。”我朝他笑了笑,“养好身体,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快速进入传送门,来到了皇宫下方。

        跟着人潮等回家的巨鲸,我紧紧闭上湿润的眼睛,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至于那些不甘与痛心……相信很快就会过去了。

        3

        回家以后,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收拾东西,但对这个住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实在有太深的感情。希亚回来的时候带了提斯,手里还拎了一堆疯狂血拼后的产物。[!--empirenews.page--]

        她不厌其烦地回房间换衣服给提斯看,但提斯说的话她仿佛听不进去,踩着高跟鞋牵着裙角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很快又去换了一套新的。

        提斯一脸落寞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到底还是赢了。

        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她聊到索尔。

        “亲爱的,你知道,爱情分两种:征服与被征服,征服与对抗。很多女人都有强烈的被征服欲,而我恰恰相反。我不计较一场恋爱的过程,而是结果。”希亚贴了一脸的黄瓜面膜,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赢。”

        当时我捂着肚子笑得滚来滚去,不是因为她的话有多好笑,而是说完这句话以后,她把脸上的一片黄瓜吃进去。结果拉下一片,其他几片也噼噼啪啪全掉在地上。

        两天过后,从海尼尔皇宫回来的希亚跟我说,弗丽嘉的复生是夜之女神诺忒的功劳,只是她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却无法觉醒。

        至此,我的东西已经收好,然后去了洛基家里。管家让我直接上二楼。忐忑不安地上去敲门,很快门就被打开。

        站在门前的是穿着男式睡衣的弗丽嘉。她的发间依然夹着雪白的羽毛,但发尾松松地挽起,少了几分高贵虚渺,多了几分温婉真实。她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朝我微微一笑:

        “依娜,又见面了。”

        我朝她笑了笑:“洛基在么?”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已经揽住她的腰,洛基出现在她的身后:“什么事?”

        “我是来解除婚约的。”

        “进来说吧。”

        洛基把门拉开。他也穿着睡衣,床上一片狼籍,椅子上挂着弗丽嘉的白色袍子和金腰带。我咬紧牙关,侧过头去。他很自若地躺在床上,把弗丽嘉也拉在怀中:

        “你说吧,你想怎样。”

        “我只想解除誓言的束缚。”

        洛基把玩着弗丽嘉的金发,眼也望着那仿佛融入了光芒的发尖:“想解除誓言的束缚,但是否公开申明你无所谓?”

        “是。”

        洛基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陷入了沉默。

        “洛基,还有一件事比较困扰。”弗丽嘉握住他的手,“爱神的神位只有一个,依娜身上已经镶嵌了我的灵魂石……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无法觉醒。”

        洛基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弗丽嘉,所有的苦闷都化作了惊惶:“你总不能要我死。”

        “当然不是,还有别的方法。”她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洛基的手上,“取出灵魂石,镶嵌普通阿西尔神族的灵魂石也可以。”

        “那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弗丽嘉咬住下唇,幽幽地望着我:“可是依娜,我才是真正的爱神啊……”

        洛基又转眼看向我,朝我走来。

        “不,洛基,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身上微微发抖,往后退了一步,“不管怎么说,我是有思考能力的生命,你们不能这么做!”

        “谁说要杀你了?”洛基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杀你,但是你必须留在华纳海姆。既然你占了主神的神位,就必须尽主神的义务,并且效忠于华纳海姆皇室。”

        “洛基——”弗丽嘉蹙眉看着他。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颤,“我能做到。”

        “你可以走了。”

        “等等……婚约什么时候解除?”

        “你还是想解除?”

        “是。”

        “这是你在求我,拿出一点求人的态度。”洛基的笑容冷冰冰的,“会讨好人么。”

        “……你希望我怎么做?”

        “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