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笛无法相信找到致命毒药会有这么难。
整个上午她和弗兰克都在搜索皮洛斯的港口。弗兰克只允许小笛跟着他,认为她的魅惑语也许能在他那些会变形的亲戚们身上起作用。
事实证明,她的剑用处更大。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在面包店杀死了一个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在公共广场对战了一头巨型疣猪,还用丰饶之角中的蔬菜,精准地击退了一群斯廷法利斯怪鸟。
小笛很喜欢她的工作。这让她不用老想着前一天晚上她和妈妈的谈话——对凄凉未来的一瞥,阿芙洛狄忒要她保证不说出去……
其间,小笛在皮洛斯最大的挑战是满大街都贴满了她爸爸新电影的广告。海报上面是希腊语,但小笛能读懂意思:特里斯坦·麦克林饰演杰克·斯迪尔——用血签署。
神啊,好可怕的标题啊。她好希望爸爸从来没拍摄过杰克·斯迪尔系列,但这已经成了他最受欢迎的电影角色之一。海报上爸爸的衬衫敞开,露出完美的腹肌(太恶心了,爸爸!),两只手各拿一支AK-47,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潇洒的微笑。
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最小最偏僻的小镇,竟然见到了爸爸。这让小笛的悲伤、迷茫、乡愁和恼怒一同袭来。生活仍在继续,好莱坞也是如此。她的爸爸在戏中扮演拯救世界的角色,而她和朋友们真的在拯救世界。未来的八天里,除非小笛可以完成阿芙洛狄忒解释过的计划……否则,就不会再有电影、影院或人类了。
下午的时候,小笛终于让她的魅惑语派上用场了,她和一个古希腊幽灵在一间洗衣店聊天(要是按一到十分的标准给这场谈话的怪异程度打分的话,绝对能得十一分),然后了解到前往一个古代要塞的方法,那里可能是佩里克吕墨诺斯会变形的后代们出没的地方。
经过了下午炎热中的跋涉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位于海边悬崖半山腰处的洞穴。弗兰克坚持让小笛在下面等他,他只身一人去一探究竟。
小笛并不喜欢这个安排,但她还是顺从地站在沙滩上,抬头眯着眼看着洞穴入口处,希望自己没有把弗兰克领进一个死亡陷阱。
在她身后,一片白沙拥抱了山脚。晒日光浴的人们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小孩子们拍打着溅起的海浪,蓝色的大海在阳光下闪耀动人。
小笛希望自己能在这样的水中冲浪,她也答应过黑兹尔和安娜贝丝要教她们冲浪的,如果她们能来到马布里……如果马布里八月一日后依然存在。
她瞟了一眼悬崖顶上,一座古老的城堡废墟紧贴着山脊,小笛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变形人的藏身之处。在护墙上没有东西移动,洞穴的入口大约在崖壁下七十英尺处——浅黄色岩石中有一圈黑色,像一个巨大卷笔刀的洞。
“涅斯托耳的洞穴”,洗衣店里的幽灵这么叫它。据说古代皮洛斯国王在危急时刻把他的财宝藏匿在了这里。幽灵还声称,赫尔墨斯曾经把从阿波罗那里偷来的牛藏在这里。
牛。
小笛发抖了,当她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带着她经过一间肉类加工厂,那种味道足以把她变成一名素食主义者。从那时起,只要一想到牛她就会恶心。她与牛王后赫拉打交道的经历,威尼斯的“卡托布勒普”,还有冥王圣殿的壁画上那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牛,更加重了她的恶心感。
小笛刚刚开始寻思弗兰克已经去了很久,他就出现在了洞穴入口。他旁边站着一个灰白头发的高大男人,穿着白色亚麻西装,扎着淡黄色领带。老男人把一个闪耀的小东西放到弗兰克手中——像一块石头或是玻璃。他和弗兰克交流了几句,弗兰克严肃地点点头,然后这个人就变成一只海鸥飞走了。
弗兰克沿着一条小径朝小笛奔来。
“我找到他们了。”弗兰克很兴奋。
“我看见了,你还好吧?”
他盯着飞向天边的海鸥。
弗兰克剪短的头发向前突出着,就像一支箭,让他的目光显得更加锐利。他的罗马徽章——“金城冠、百夫长、执政官”——在他的衣领上熠熠生辉。在他的前臂上,SPQR的文身处带有玛尔斯交叉的长矛图案,在阳光下更为耀眼。
他的新行头看起来很不错,巨大的疣猪把他的旧衣服搞得很糟,所以小笛带他在皮洛斯买了些衣服应急。现在他穿着新的黑色牛仔裤、软皮靴,还有非常合身的深绿色亨利衬衫。他对这件衬衫非常满意,因为他以前一直用宽松的衣服来隐藏自己的身体。但小笛向他保证不需要再担心了,自从他在威尼斯急剧发育之后,到现在他身材魁梧,恰到好处。
“你没有变,弗兰克,”她这么告诉他,“你只是更像你自己了。”
弗兰克·张依然亲切并说话温和,这是件好事,否则他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弗兰克?”小笛微微提醒他。
“啊,对不起。”他把注意力转回小笛身上,“我……我的……表兄弟们,我猜应该这么称呼他们吧……他们世代都在这里生活,都是阿尔戈号船员佩里克吕墨诺斯的后代。我跟他们说了我的故事——张氏家族是怎么从希腊到罗马,再从中国到加拿大的。我也跟他们说了我在冥王圣殿看见了军团士兵的幽灵,催促我来皮洛斯。他们……他们看起来并不惊奇,说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失散了很久的亲戚回来了。”
小笛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渴望:“你是在期望一些不同的东西,对吗?”
他耸了耸肩说:“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一些派对气球,我不确定。我的外婆告诉过我,我将会带来一个完整的循环——光宗耀祖什么的。但我在这里的表兄弟们……他们对我很冷淡,也很疏远我,他们不喜欢我在这里。我认为他们不喜欢我是玛尔斯的儿子。老实说,我认为他们也不喜欢我是中国人。”
小笛凝视着天空,海鸥一去不复返,这可能是一件好事。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用一块蜜汁火腿把它打下来。“如果你的表兄弟有这样的感受,那他们就是白痴。他们不知道你有多么伟大。”
弗兰克懒洋洋地拖着脚步:“当我告诉他们我只是路过的时候,他们对我友好多了,还送了我一件告别礼物。”
他张开了手掌,里面托着一个眼药水瓶大小的金属瓶。
小笛克制住了逃开的冲动,问:“是毒药吗?”
弗兰克点点头:“他们管它叫‘皮洛斯薄荷’,很显然这种植物是从古时候一个死在附近山脉的仙女的血液里长出来的,我也没问细节。”
这个瓶子真的很小……小笛担心它不够干什么的。通常她不会想要更多的致命毒药,也不确定怎样去帮忙制作耐克所谓的医师特效药。但如果特效药真的能欺骗死亡,小笛想依此样品酿造六份——让她的六个朋友都有治疗的机会。
弗兰克在手掌中把玩着小瓶说:“我希望维特利乌斯·雷提克鲁斯能在这里。”
小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谁?什么荒唐啊?”
一丝微笑从他嘴角闪过:“盖乌斯·维特利乌斯·雷提克鲁斯,有时我们也叫他荒唐。他是第五步兵队的拉列斯神,有点傻傻的,但他是医药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的儿子。如果有人知道这种特效药……那个人一定是他。”
“一个医药之神很不错,”小笛沉思着说,“总比把一个乱叫的胜利女神绑在船上好得多。”
“嘿,你够幸运了。我的房间离马厩最近,整晚都能听见她的嘶吼:‘第一或死亡!一个A-是不及格的成绩!’看来雷奥需要设计一个比我的旧袜子更好的封口物了。”
小笛颤抖了,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俘虏女神是个好主意。他们尽早摆脱耐克岂不是更好?“那么你的表兄弟们……他们对下一步行动有什么建议吗?我们能在斯巴达找到那个被困的神吗?”
弗兰克的表情暗淡下来:“是啊,恐怕他们在这方面确实有想法。回船上吧,听我慢慢跟你说。”
小笛的脚疼得要命,她想说服弗兰克变成一只巨鹰带她飞回去,但她刚要开口,就被身后沙滩上的脚步声打断了。
“游客们,你们好!”一个蓬头垢面的渔夫戴着白色的船长帽,嘴里的金牙晃着他们的眼睛,“坐船吗?很便宜的!”他指向海岸,那里有一艘带有外置发动机的小艇。
小笛用微笑回应他,她很喜欢和当地人交流。于是她的魅惑能力又派上用场了:“好啊,而且我们想让你带我们去一些特别的地方。”
船长把他们送到了悬停在海面上四分之一英里处的阿尔戈二号上。小笛把一卷欧元塞入船长手中。
她对普通人不会使用魅惑,但她还是觉得万事小心为妙,她从汽车销售那里偷宝马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谢谢你,”她对船长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带我们环绕小岛看了看风景,然后把我们送到了皮洛斯码头。你从没看见过什么巨型战船。”
“没有巨型战船,”船长点点头,“也谢谢你,善良的美国游客!”
他们登上阿尔戈二号后,弗兰克朝她尴尬地笑笑:“嗯……和你一起杀死许多巨型野猪的感觉不错哦。”
小笛大笑起来:“你也不错啊,张先生。”
她给了弗兰克一个拥抱,这似乎让弗兰克有些慌张,但小笛没法不喜欢弗兰克。不仅因为他对黑兹尔是个善良、体贴的男朋友,也因为每当小笛看到他戴着伊阿宋的旧执政官徽章时,就对他能接受这份职责有种感激。弗兰克把一份巨大的责任从伊阿宋肩上卸下,让他解放(也是小笛希望的)去寻找一条混血营的新道路……当然,假如他们能活过接下来的八天。
船员们在甲板上开了一个匆忙的短会——主要是因为波西必须得监视着一条游在左舷的红色大海蛇。
“这东西真是鲜红啊,”波西嘟哝着,“我猜它是樱桃味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游过去看看呢?”安娜贝丝问。
“还是不了。”
弗兰克带入正题:“不管怎么说,根据我在皮洛斯的表兄弟们所说,我们要在斯巴达寻找的被困的神是我爸爸……啊,我是说阿瑞斯,不是玛尔斯。显然斯巴达人把一座他的雕像锁在了他们的城市中,这样战争精神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们了。”
“好——好吧,”雷奥表示无奈,“斯巴达人真是奇葩。当然,我们在下面还绑了一个胜利女神呢,我觉得我们也没资格这么说。”
伊阿宋向前靠着弩车说:“迟些我们就向斯巴达前进。但一个被困神的心跳怎么能让我们找到救命的特效药呢?”
小笛从他绷紧的脸上看出他还处在痛苦之中。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告诉她的:亲爱的,他不仅仅是受了剑伤那么简单,更让他痛苦的是在伊萨卡岛上他看到的丑陋的真相。如果那个可怜的孩子不保持坚强,真相会吞噬他的。
“小笛?”黑兹尔说道。
小笛从迷惑中醒来:“对不起,怎么了?”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啊,”黑兹尔强调,“你不是说在匕首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嗯……是啊。”小笛不情愿地抽出克陶普垂斯匕首。自从她用它捅了冰雪女神凯奥蒽后,刀刃上的幻影就变得冷酷而残忍,如同铭刻在冰上的画面。她看到老鹰盘旋在混血营上空,大地踊动摧毁了纽约。她还看见了过去的事情:她的父亲被打败并捆绑在迪艾堡山上;伊阿宋和波西在罗马斗兽场与巨人搏斗;河神阿刻罗俄斯向她伸出手,恳求要拿回小笛从他头上切走的丰饶之角。
“我,嗯……”她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我现在什么都没看见,但有一个景象不断跳出,就是安娜贝丝和我在探索一处废墟——”
“废墟!”雷奥搓搓手,“那我们现在说说啊,在希腊有多少废墟?”
“安静,雷奥。”安娜贝丝训斥他,“小笛,你认为你看到的是斯巴达吗?”
“也许吧,”小笛犹豫了,“总之……我看见我们突然出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像是个山洞。我们盯着一个勇士的铜像,在幻象中我碰了铜像的脸后,火焰就在我们周围打旋。我看到的就是这些。”
“火焰,”弗兰克愁眉不展,“我不喜欢你看到的东西。”
“我也是啊。”波西的一半注意力还在红色海蛇上,它滑过海浪离港口还有一百码远,“如果雕像能把人吞噬进火焰中,我们应该派雷奥去。”
“我也爱你,小子。”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你是免疫的。哦,真见鬼了,给我些不错的水制灭火器让我去吧。阿瑞斯之前就和我有过纠葛。”
安娜贝丝盯着正在远去的皮洛斯海岸线。“如果小笛在幻象中看到我们两个在寻找雕像,那肯定就应该我们去了。我们会好好的,总有办法活下来的。”
“不总是哦。”黑兹尔提出警告。
由于她是集体中唯一一个真正死而复生过的人,她的观察力总能在某种程度上扼杀气氛。
弗兰克拿出那小瓶皮洛斯薄荷说:“看看这东西吧。经过冥王圣殿的事后,我有时希望我们都能喝下毒药。”
“把它安全地储存起来,”安娜贝丝说,“现在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当我们摸清这个被困神的情况后,就立刻去提洛岛。”
“提洛岛的诅咒,”黑兹尔记起来了,“听起来很有趣啊。”
“真心希望阿波罗在那里,”安娜贝丝说,“提洛岛是他的家,他是医药之神,应该能给我们些建议吧。”
阿芙洛狄忒的话又回荡在小笛的耳边:你一定要在罗马与希腊的鸿沟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我的孩子。没了你,风暴和烈火都无法成功。
阿芙洛狄忒警告过她什么将会来临,告诉过她要阻止盖娅必须要做什么。至于她会不会有这个勇气……小笛不确定。
在船首左舷,樱桃味的海蛇喷出了蒸汽。
“没错,它是来摸我们底的。”波西做出了决定,“也许我们应该飞上空中一阵了。”
“启动空中模式!”雷奥喊,“范斯塔,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铜制龙头嘎吱嘎吱响,船的引擎也随之嗡嗡响。桨叶升起后扩大成了航空船桨,声音就像九十把雨伞同时张开一样,阿尔戈二号升到了空中。
“我们应该早上就到斯巴达了,”雷奥宣布,“别忘了今晚在餐厅集合,伙计们。因为雷奥大厨正在制作他著名的三级麻辣豆腐玉米饼!”
小笛不想被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吼。
当伊阿宋晚上来到她的房间时,她要确保门是敞开着的,因为奇异桌布福德非常严肃地担当起了监护人的职责。如果女孩和男孩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同处一室而引起它的怀疑,它就会喘着气,咯噔咯噔地跑过走廊,然后它的全息投影海治教练会大喊:“停下!给我做二十个俯卧撑!穿上些衣服!”
伊阿宋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铺位前:“就要轮到我值班了,所以就先来看看你。”
小笛用脚碰了他的腿一下:“一个被剑刺透的家伙来看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朝小笛咧嘴笑笑。从他们在非洲海岸开始,伊阿宋的脸就变成了棕褐色,嘴唇上的伤疤好像粉笔印,蓝色的眼睛也变得更惊人,他的头发长长了,像白色的玉米穗似的,但头皮上那条被强盗斯喀戎的火枪子弹擦破的沟壑仍然很明显。如果被仙铜剐伤的小口子都要很久才能恢复,那么小笛真的不知道,他怎样才能挺过帝国黄金短剑所带来的伤痛。
“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伊阿宋向她强调,“有次在俄勒冈州,我被龙血树砍断了胳膊。”
小笛眨了下眼后轻拍下他的胳膊说:“胡说。”
“有那么一瞬间你真的信了。”
他们在恬静的沉默中手挽手,片刻间,小笛甚至认为他们两个就是普通的少年,享受彼此的陪伴并一起学习相处之道。当然,伊阿宋和她在混血营待过几个月,但与盖娅的战争一直迫在眉睫。小笛不知道,如果他们每天不需要十几次担心死亡,那么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我还没向你道谢。”伊阿宋的表情变得严肃,“在伊萨卡的时候,当我看到我妈妈的……残魂,她的狂躁……当我受伤的时候,是你让我没有逃走。小笛,我有点……”他变得支支吾吾,“当时我有点想闭上眼睛,停止战斗。”
小笛的心咯噔一下,甚至能感受到手指上的脉搏。“伊阿宋……你是名战士,永远都不会放弃。当你面对你妈妈的幽灵时,坚强的是你,不是我。”
“也许吧。”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我不是有意要给你施加某种压力的,小笛。仅仅是……我有我妈妈的DNA。我半人的那部分都是她的。如果我做出错误的选择怎么办?如果在我们对抗盖娅时,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怎么办?我不想最后像我妈妈那样——沦落成一个疯子,永远咀嚼我的遗憾。”
小笛紧握着他的双手,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握着紫翼飞人兄弟即将引爆的冰雷。
“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小笛说,“我不知道我们之中有谁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肯定的是你的结局永远都不会像你妈妈那样。”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小笛端详着他前臂上的文身——SPQR、朱庇特的鹰,还有代表他服役期的十二条线。“我爸爸给我讲过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她摇摇头继续说,“算了不说了,否则我就成汤姆爷爷了。”
“继续啊,什么故事?”伊阿宋说。
“嗯……有两个切罗基族猎手去了森林里,是不是?他们各自都有一个禁忌。”
“禁忌是他们不被允许做的事吗?”
“是啊。”小笛的语气放松了。她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爸爸和爷爷总是喜欢讲故事。你可以把最恐怖的主题变得更轻松,设计成几百年前发生在两个切罗基族猎手身上的故事。能把一个问题变成娱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的父亲会成为一名演员。
小笛继续说:“其中一个猎手呢,他不允许吃鹿肉;而另一个呢,就不允许吃松鼠肉。”
“为什么?”
“嘿,我不知道啊。有些切罗基族的禁忌是永恒不变的,比如杀鹰。”她轻敲伊阿宋胳膊上的文身,“那几乎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噩运。但有时,个别切罗基人会采取临时禁忌——比如为了净化心灵,又或是因为他们聆听了精神世界之类的,得知这个禁忌很重要,他们会跟着自己的本能走。”
“好吧,还是说回这两个猎手吧。”
“他们在森林里狩猎了一整天,可猎到的只有松鼠。夜晚他们就在森林里扎营,其中可以吃松鼠的那个家伙就用火来烤松鼠肉。”
“听起来很香。”
“这也是我成为素食者的另一个原因。无论如何,第二个猎手是不允许吃松鼠肉的——他忍受着饥饿。看着他的朋友大快朵颐,他只能在一边抓胃。最后,第一个猎手开始感到内疚,他开口说:‘啊,来吧,吃一些。’但第二个猎人不接受:‘这对我来说是禁忌,我会有严重的麻烦。可能会变成一条蛇什么的。’第一个猎人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不会有什么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你明天再回避松鼠肉嘛。’第二个猎人知道他不应该吃,但他吃了。”
伊阿宋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指关节,这让他难以集中精神。“然后发生什么了?”
“在半夜里,第二个猎手在痛苦中尖叫着醒来。第一个猎手急忙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掀开了朋友的铺盖,看到朋友的双腿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变成坚韧的尾巴,他眼看着朋友的身体被蛇皮逐渐包裹。那个可怜的猎手哭着不停地向神灵道歉,感到莫大的恐惧,但毫无用处。第一个猎手待在朋友的身边试着安慰他,直到不幸的家伙完全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爬走了。结束。”
“我喜欢这种切罗基人的故事,”伊阿宋说,“真愉快。”
“嗯,是啊。”
“这家伙变成了一条蛇。寓意是:弗兰克一直在吃松鼠肉?”
她笑了,感觉不错:“不,蠢蛋。关键是,要相信你的直觉。松鼠肉可能对一个人来说非常好,但对另一个来说是禁忌。第二个猎人知道在他的体内住着蛇精,等待复活。他知道他不应该喂邪恶精灵吃松鼠肉,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那么……我不应该吃松鼠。”
小笛看见他的目光后松了一口气。她想到几天前黑兹尔向她吐露的事情:“我认为伊阿宋是赫拉的整个诡计的关键。他是她的第一出戏,也是最后一出。”
小笛戳着他胸口说:“我说的是你啊,伊阿宋·格雷斯,你非常熟悉住在你身体里的邪恶精灵,你为了不喂它们已经是做到自己的极限了。你拥有坚实的本能,并且知道如何跟随它们。虽然你有让人讨厌的特征,但你还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总是试图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不要再谈放弃了。”
伊阿宋皱了皱眉:“等等,我有让人讨厌的特征吗?”
小笛翻了个白眼:“你过来。”她刚刚要吻伊阿宋,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雷奥探进身来:“有派对?我被邀请了吗?”
伊阿宋清清嗓子:“嘿,雷奥。发生什么了?”
“噢,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指了指楼上,“一贯讨厌的风暴精灵试图把船摧毁,你准备好站岗了吗?”
“当然。”伊阿宋俯身吻了一下小笛,“谢谢你。别担心,我很好。”
“这正是我所想的。”小笛说。
两个男孩走后,小笛躺在她的羽绒枕上,看她的台灯在天花板上投映星座的图案。她不认为自己能睡得着,但经过了大战怪物的炎热一天后她真的累了。最后终于闭上眼睛陷入了梦魇。
雅典卫城。
小笛从没去过雅典卫城,但她从图片中认识了那里—— 一个坐落在山中的古老要塞,像直布罗陀海峡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在夜色中的现代雅典之上四百英尺,悬崖峭壁上矗立着石灰岩围墙,像一顶皇冠。在顶峰,神庙废墟和现代起重机交错着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在小笛的梦里,她飞在帕台农神庙上方——是祭祀雅典娜的古寺庙,只剩一副空壳,左侧围在金属脚手架里。
雅典卫城似乎荒无人迹,也许是因为希腊的金融问题,又或许是盖娅的军队制造了一些幻象,让游客和建筑工人远离此处。
小笛的注意力集中在神庙的中心。很多巨人聚集在那里就像红树林的鸡尾酒会。小笛认出了当中的几个:那对来自罗马的可怕双胞胎,俄托斯和厄菲阿尔特斯身着建筑工人的服装;波吕玻忒斯,看起来就像波西描述的那样,毒药从他的长辫子上滴下来,胸甲上雕刻着血盆大口的图案;最可怕的是恩克拉多斯,那个曾绑架她父亲的巨人,他的盔甲上蚀刻了火焰的图案,辫子里面穿插着骨头,他旗杆大小的长矛燃烧着紫色的火焰。
小笛听说过每个巨人的出生都是为了对抗一个特定的神,但聚集在帕台农神庙的巨人远远超过十二个。她数了数至少有二十个,如果这还不够吓人,那么在巨人的脚下还聚集了一群小一些的怪物——独眼巨人、食人魔、六臂食人土妖和蛇腿龙血树。
人群中心矗立着一个空的临时王座,用歪七扭八的脚手架和石块搭成,显然都是从废墟中随便拽出来的。
小笛看着一个巨人踏上了卫城另一头的台阶。他穿了一身厚重的丝绒运动装,脖子上的粗金链和油亮的背头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一百三十英尺高的暴徒——如果暴徒有龙腿和烧焦的橙色皮肤的话。黑手党巨人跑向帕台农神庙并踏了进去,脚下踩扁了一些食人土妖。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了脚下的王座处。
“普非良在哪里?”他问道,“我有消息!”
小笛的老对头恩克拉多斯上前一步说:“你又像往常一样迟到了,希波吕托斯。我希望你的消息值得等待,普非良国王应该……”
他们之间的地面裂开一条缝,一个更大的巨人从地下跃出,像一条冲出的鲸鱼。
“普非良国王在此!”国王高声宣布。
他和小笛当初在索诺马狼殿看到的并无两样,四十英尺高,远远高于他的兄弟们。事实上,小笛很不舒服地意识到,他和曾经供奉在神庙里的雅典娜·帕台农雕像大小相当。在他海藻色的头发里,夺来的半神武器闪闪发光;他的脸是残酷的淡绿色,眼睛就像白雾一样;他的身体放射出某种特殊的能量,能让其他怪物听命于他。泥土和石子在地上蹦蹦跳跳,被吸向他巨大的龙腿。
暴徒巨人希波吕托斯跪下说:“我的国王,我带来了敌人的信息!”
普非良坐在了王座上:“说吧。”
“半神们的船正绕着伯罗奔尼撒航行。他们已经消灭了伊萨卡的幽灵,并在奥林匹亚俘虏了耐克!”
旁边的怪兽们骚动不安起来,一个独眼巨人咬着手指甲,两个龙血树在交换硬币,他们好像在押注世界末日一样。
普非良笑了:“希波吕托斯,你想杀了你的敌人赫尔墨斯并成为巨人信使吗?”
“是的,我的国王!”
“那你就带回点新消息来,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根本不重要!半神们已经走了我们预期他们会走的路线,他们要是走别的路那就是傻子!”
“但是陛下,他们早上就会到斯巴达了!如果他们释放争斗之神——”
“白痴!”普非良的声音颤动了废墟,“我们的兄弟弥马斯已经在斯巴达等他们了。用不着你担心,半神们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写。无论如何,他们的血都会洒在这些石头上,唤醒大地女神!”
人群赞同地号叫着,并挥舞他们的武器。希波吕托斯鞠了个躬便退下了,但另一个巨人走到了王座前。
首先,小笛意识到这是一个女性。但也不是很好辨认,女巨人有相同的龙腿和相同的长辫子。她像男性一样魁梧,但她的胸甲绝对是为女人设计的。她的声音更高亢更尖细。
“爸爸!”她大喊,“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在奥林匹斯山的山坡上?无疑——”
“珀里玻亚,”国王开始咆哮,“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原来的奥林匹斯山现在是座荒山,它给不了我们荣耀。而这里,是希腊世界的中心,是诸神的根基。这里的神庙是旧了点,但是这座帕台农神庙把他们的记忆保存得最完好。在人类的思想中,它是奥林匹斯神最有力的象征。当最后的英雄血洒这里,雅典卫城将夷为平地,这座山也会崩塌,整座城市会被大地母亲吞噬。我们将是新世界的主人!”
人群的欢呼号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但女巨人珀里玻亚似乎没有被说服。
“你在冒不必要的险,爸爸!”她说,“半神们在这里有敌人,同样也有朋友。你的做法并不明智——”
“明智?”普非良从王座上站起来,所有的巨人都后退一步,“顾问恩克拉多斯,给我女儿解释一下什么叫聪明才智!”
一个燃烧着的巨人走上前,他的眼睛如钻石般闪烁。小笛讨厌他的脸,在她爸爸被俘虏时,这张脸多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不必担心,公主。”恩克拉多斯说,“我们已经拿下了德尔菲,阿波罗被耻辱地赶出了奥林匹斯,未来向诸神关闭了。他们盲目地向前摸索,至于冒险……”他指了指左边,一个小些的巨人正向前拖着脚步。他有着老鼠般的灰头发,皱巴巴的脸,乳白色的眼睛还有白内障。没有盔甲,他穿了一件破烂的麻布束腰外衣。他的龙腿好像冰霜那样白。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小笛注意到其他的怪物都尽量和他保持着距离,甚至普非良都斜身远离老巨人。
“这是托蒽,”恩克拉多斯说,“就像我们之中的很多人是为杀死某些神而生的,托蒽诞生是为了杀死命运三女神。他会徒手扼杀老女人们,然后撕烂她们的纺纱,毁了她们的织布机。他将摧毁命运本身!”
普非良国王站起身,充满自信地张开双臂:“再也没有预言了,我的朋友们!没有未来预言!盖娅时代就是我们的时代,我们要创造自己的命运!”
人群大声欢呼,小笛感觉自己就要被撕成碎片了。然后她意识到有人在摇晃着叫醒她。
“嘿,”安娜贝丝叫她,“我们到斯巴达了,你准备好了吗?”
小笛无力地坐起来,她的心跳依然猛烈。
“是啊……”她抓住了安娜贝丝的胳膊,“但首先你要听我说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