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很新,安装了地暖,暖气还很给力。
顾之意打开背包,今天下午到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时空闲,正好路边有一家烘焙店,她给连洲做了一盒饼干,一盒玛德琳。
连洲正好洗澡出来,房间已经足够暖了,只见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手里摆弄着点心盒子。
他走过去,一阵窸窸窣窣,透明包装纸被打开了。
她笑,“你吃一个吗,这是我自己做的。”
连洲提唇,饼干还可以,模具做出来的总不会出大错,就是那个棕色小点心,过于歪瓜裂枣了些。
他随手捏了一块大象饼干,放进嘴里。
“怎么样?”
“还行。”
顾之意又捏着袋子瞅瞅自己的作品,拍拍手,心满意足往卫生间去了,没两步她停住了,转过身,看着他湿漉漉的黑发,蹙眉,“要不要先帮你吹头发呀?”
在航天基地的时候,家里没有地暖,她没有开暖气的习惯,洗好澡,她总是催促着连洲把头发吹吹。偶尔,他懒得动了,她就上手给他吹。
连洲甩甩头,“暖气开这么大,很快就干了。”
待她洗好手出来,看见连洲敞着大长腿,她的背包就放在他大腿上,拉链大开着,他正在翻她的钱包。
显然,背包也被翻过了。
视线在空中相撞,房间陷入无声静寂。
连洲垂下眼睫,若无其事把钱包扔进背包里,“怎么又不带现金?”
她愣了愣,慢腾腾挪动步子过去,“不用带那么多,又用不上。”
连洲手还放在背包里,没拿出来,干净眉眼舒展着,似笑非笑对着她,“多?跑这跑那几千公里,一百块钱都没有。”
她不带钱的毛病一直都有,在基地倒无所谓,她偶尔出个差,连洲总会给她检查钱包,塞点现金,这一次她出差,他忙得没时间回家,就这么着,她带着几十块钱跑了几千公里。
顾之意不甚在意,“这一百块我用了很久都没用掉呢,都二零二五年了,谁还用现金。”
的确用不上,她和连洲在航天基地上班,人情往来也少,一般都是微信红包解决,她都忘了上一次去银行领钱是什么时候了。
“要是手机没电呢,你靠这几个小蛋糕在北京流浪?”
“我带充电宝了,再说,现在到处有充电的地方,老公,你以为还是几年前呢?”
连洲挠挠前额,“别跟我说多少年,以后出门,现金一定要带,万一遇到歹徒,他没带二维码,你怎么脱身?”
顾之意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这一点上他很坚持,她出差频率不高,依着他也就罢了。
待她洗漱出来,连洲已经沉沉睡去。
顾之意端详良久,这一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这一张脸眼瞧着都累瘦了,回到基地,该请个做饭阿姨好好给他补补了。
酒店暖气开得太大,半夜迷迷糊糊间,一只手在剥开糊在颈间的头发,给她擦拭黏腻的汗渍。
手指头在她头皮抓了抓,一把乌发往发顶上拨。
顾之意头转了下,一双眼乌漆漆看着他。
连洲手一松,嗓音带着黑夜的深沉,“出汗了,发圈放哪里,把头发绑起来。”
他俯身去调节温度,“换件衣服吧。”
“嗯。”顾之意缓了缓,“在我行李箱里面。”
连洲没有开灯,下去给她拿了衣服。
这一折腾就醒得差不多了,顾之意换好衣服,口干舌燥的,灌了一杯水下去。
“连洲,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了,说给我们买了一辆房车,说以后一家子出去,用得上。”
连洲没有什么意外,随口嗯了一声。
这会儿她发顶绑了一个高马尾,两眼清亮,“我觉得他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
她振振有词:“那还用说吗,买那么大的车,一家子是什么意思,摆明了就是让我们生小孩。”
连洲默了默,低笑一声。
“我爸明说,你爸暗示,我总觉得还是你爸的威力大。”
他转过脸来,“那你想生吗?”
她抿了抿嘴,“我……我都听你的啊。”
连洲知道,那就是想了,他快二十九,她也二十八了,被催了那么多年,也到时候了。
“过一段时间吧,一两年没休假,下个月,我打算休二十天,正好了,开房车带你出去转转。”
他这个岗位,出镜有限制,再加上忙,从结婚到现在,蜜月一直没有落实,腾飞影每一年都带着李若雪出国游几次,他心里到底是有愧的。
顾之意一双眼睁成了半圆月,“真的!”
“嗯。”
她弯腰往床头柜捞手机,“我年假可能不够二十天呢。”
连洲贴过来,贴着她颈窝,半晌,方道:“够,我帮你看过了。”
顾之意开始畅想了,“三天回S市,两天回九里青,亲朋好友都见了,剩下十五天出去旅游,行吗?”
他蹭了蹭,“随你,那车我看过了,还需要改造才好用。”
高马尾一甩,“那赶紧啊!”
发尾堪堪打到他眼角,连洲无声发笑,多久没得出去玩了,瞧她这样子,跟困了几年,盼着出去放风似的。
“腾飞影说,京郊有一家挺好的改装厂,明天我们去看看,合适就叫人把车开过去。”
明后两天是周末,周一他还有一场会议,这两天空闲本来要去拜访顾之意二哥,腾飞影这一说,倒不如抽出一天,去改装厂看看。
连洲借了一辆车,也不赶早,两人吃了一顿悠闲早餐才出发。
厂子很大,除了房车,还有很多高端车,厂房里外都摆满了。
连洲在接待室看了方案,又去厂房看了这个车型的改造成果,再回到接待室,也到午饭时间了。
厂子里有接待餐,两人吃饭的时候,顾之意偷偷瞄里间的办公室,“里面有个小孩,打了一个早上的游戏,作业都没写。”
连洲瞥了一个“要你管”的眼神给她。
她扯了一个笑,“我去会会他。”
连洲把筷子放下了。
顾之意真的起身了,轻点他的肩头,郑重其事:“一看就是老板的儿子,我去问问他爸在哪儿,至少给我们打个折。”
接待顾问哗啦啦这一算下来,她实在肉痛得很。
他爸开了那么多年厂子,她门儿清,老板给的折扣才彻底。
男孩手边放着课本和作业本,上面写着名字,初一数学,顾之意自认可以应付得来。
“宋……寅?”
男孩这才放下游戏机,看向她,眼神沉静,隐约带着不屑。
大姐,你有事儿吗?
她笑嘻嘻道:“小朋友,你吃饭了吗?”
男孩收回视线,“我不是小朋友。”
顾之意笑脸一滞,马上改了口,“宋寅,你写完作业了吗?”
宋寅:“写完了。”
“……”被堵死的顾之意,只好干巴巴夸赞,“哇,你好厉害,以前我都是晚上才写作业,你早上就写完啦!”
宋寅冷漠道:“我没有那么菜。”
顾之意:……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讨人厌么?
“这是你爸爸的办公室吧,好酷……”她装模作样环视一圈,视线定在桌上那个摆台相框上,是三个男人的合照,三人抱胸而立,瞧着年纪并不大。
她走近了些,C位那个,头上绑了个松散小辫子,侧着身子,短袖卷到肩头,露出了一串字母纹身。
“你爸爸好年轻啊……”
宋寅看过来,又面无表情转了回去,“那是我哥。”
“你哥?”
这狂拽痞子笑,勾到了她迷迷糊糊的记忆角落,顾之意拿起相框,凝神想了想,电光火石间,对上号了。
“我认识你哥啊!”
宋寅关掉平板屏幕,歪着脖颈看她,“姐姐,你跟我搭讪没用,认识我哥的太多了。”
“……”顾之意噎了噎,“我不是搭讪,我真的见过他,我都结婚了,至于跟你搭讪,你看看,我老公在外面。”
宋寅不为所动,开始玩他的游戏。
被一个毛小孩嫌弃,她很有些不爽,“你哥上过电视对不对,可惜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是被你爸妈送到农村改造去了。”
臭小孩,兄弟两个半斤八两,这个宋寅也该送去改造改造。
宋寅未搭理她。
顾之意愤愤而去,回到接待桌,倒还惦记着正经事儿,“臭小孩不靠谱,但是老板我知道是谁了,他叫宋漠,以前太叛逆,被他家丢到农村,换了别的小孩去他家生活。”
连洲:“去了九里青?”
“不是,我外婆家,以前那里很穷,他住那一家更穷,一去他就想跑,被节目组的人抓回去了,他还叫,‘不是交换小孩么,怎么换到牛棚去了’,反正闹了很多笑话,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一集没播出。”
连洲淡道:“那就对了,腾飞影以前也是个混子。”
顾之意两手一拍,“对啊,给影哥打个电话,我和老板也算半个老乡了,多少都要给我们个老乡价呀!”
连洲撇唇,“你打,又不是我老乡。”
顾之意:“……行,你就没有老乡,你从石头缝蹦出来的。”
这硬攀扯上的老乡,她也觉得牵强,但折扣肯定是要拿的。
于是,她找个角落,给腾飞影打了电话。
“还是你会过日子啊,以后想占连洲的便宜都不行了。”腾飞影一口应承下来,免不得揶揄她几句,“你和连洲说一声,秀恩爱死得快,再秀航天局要去给他拔网线了。”
顾之意:“……他秀什么了?”
“你不知道,他注册了微博,新鲜的,连个V都没有,专门拿来秀老婆。”
她胸口荡着一团气,“没有V你怎么知道是他?”
“对啊,上头正火热讨论,这人到底是不是连洲,我一看那歪瓜裂枣小点心就知道是你的手艺,要论心灵手巧,还得是我老婆,我都没秀,他秀个什么劲儿。”
顾之意:“……那倒是。”
李若雪西餐烘焙样样精通,朋友圈里,她过的是仙女生活,这么些年了,顾之意也没赶上她。
挂了电话,她上微博搜索了连洲,果然是新注册的,评论转发量很高了。
腾飞影夸张了,只有两条简单的微博,一个是她做的饼干和玛德琳,另一个是她今早的背影,边走路边絮叨今天会不会下雪。
【狗子给我做的。】
【下雪给狗子看看吧。】
起初没人相信这是连洲本人的微博,后来九逸在第一条下面评论,才坐实了这是连洲本尊。
【九逸:有口福。】
顾之意点进九逸的微博,里面很多九里青的景色,她爸她妈偶尔出镜,仿佛他是土里土生的九里青人,是苟家的第四个儿子。
她有些鼻酸,祁成捐钱给九里青起了一座观音庙,她还没有时间去过,下个月和连洲休假,她要去求观音菩萨,给祁成一个贴心人。
连洲不见了,她拿了羽绒服,走进冰凉的空气里。
北方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树丫子下,连洲背对着她,两个女生站在他面前,一脸仰慕。
那个漂亮女生一张巴掌脸,五官精致,巧笑嫣然,能抓人眼。
“那您为什么从来不进舱呢?”
冷风里,他声音很淡:“舍不得我老婆,以后吧,能带家属再说。”
两个女孩笑了。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他说:“不好意思,我没有手。”
“我帮您拿……”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走了。
“连洲,那是谁啊?”
“演员,和她的助理。”连洲眸光一转,定定看她,“演一个古代人,叫林意儿。”
顾之意太阳穴突突跳,“演员啊……演员怎么会来这里?”
他悠悠转移目光,“保姆车在这里修,来拿车。”
她咬咬牙,“那你也不要这么凶巴巴,影响不好,一个签名又不是什么大事。”
连洲轻哂,“我凶巴巴?”
别人可以拿,这“林意儿”就算了,他一点都不想和那个温润君子对上号。
正好接待顾问过来了,顾之意没再说话,这一段插曲就算过了。
敲定了改装方案,老板虽没出现,还是给了一个实在的“老乡价”,连洲交了定金,约定好交车时间,两人就返程了。
灰霾压顶,车行驶上了高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连洲,下雪了!”
顾之意拍打车窗,拿出手机一通猛拍。
连洲:“下雪了,我现在把你丢到桥下。”
她顿了数秒,咬牙切齿:“丢你!”
他目视前方,“五六十块钱,够你流浪了。”
又来了,又来了!
“五六十块钱我也能从北京回到靖林,你信不信?”
他撇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买刮刮乐回去?”
顾之意恨不得上手去掐他,“刮刮乐怎么了,当初没有我,没有刮刮乐,你就是大街上一要饭乞丐!”
车子送去还给了别人,两人在外面吃了饭,雪地里走回去,到酒店已经过十点了,顾之意洗漱出来,神色一顿,“……你又翻我包包?”
连洲从背包里,拿出一双粉色硅胶手套,手套表面,五指和掌心位置是密麻而整齐的毛刷。
他眯着一道眼缝瞧她,“这是什么?”
那神色,十分明显了:我都等了一天了,你还没主动招供。
她抿了抿嘴,“眼睛瞎吗……手套呀。”
连洲停顿一会儿,一双好看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什么手套,长着毛的?”
顾之意指节抵在鼻尖下,吸吸鼻子,“就……你手不是伤了嘛,我想买这个手套给你戴着洗头,能防水,而且你看看,这个毛刷洗头省劲儿,还干净。”
连洲垂下头,来回搓那细密的粉色硅胶刷子。
“是不是很舒服?”顾之意瞧他这样子,对那粉手套还挺爱不释手的,面上有了得意之色,“哪里知道因为探星六号,物流管制,收到你手都好了,真是太可惜了。”
他绷着嘴角点头,“挺好,也不算可惜,可以拿来搓背。”
她憋了憋,“也可以的。”
南北基地都呆过,传说中的澡堂他一次都没去,基地的人都说,吹得多舒服都拉不动连洲,他从来不让别人碰他。
背包拉链一拉,粉色毛刷手套被他单独放在书桌上。
他伸出手来,泛红的眼圈敛了冷傲,暖光更给他脸上渡上了几分温柔。
两手一相碰,她的手腕被用力一拽,人就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无声一叹,气息不甚强烈,欺上颈窝的磨蹭却仍是霸道,“老婆,我太累了,今晚帮我搓搓背。”
“……”
“这叫废物利用。”
顾之意手往他头发里抓了一把,把他脸抬了起来,“胡说八道什么,这手套本来是刷碗用的,刷碗神器,回家还可以用的。”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漏了一丁点眸光给她,“请假来找你老公,带了几十块钱,就为了带了刷碗手套来给我洗头?”
这神色,这语调,添了倨傲,恍惚有当年冷傲少年的影子。
他站在深夜的大马路边,一瞬不瞬盯着她,唇角逐渐在崩裂。
你,大街上死抱个破包,别跟我说,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顾之意小梨涡闪烁着,不自觉伸手,指腹在他唇边慢慢抹过,青茬刺手。
忆及当年,心潮仍会荡漾。
她绵声细语道:“不是还有饼干和点心?”
连洲腮帮子动了动,“嗯,要真有个万一,可以带着你的饼干和点心流浪北京了。”
她贴上去,狠狠亲了一口,看进他那双眼里,“还要带你呀,你不来找我吗?”
他扬唇笑,冷傲瞬间消散,少年气息不见了。
窗帘未拉,雪花漫天飞舞,轻飘飘撞了窗,又悄无声息追随大地去了。
她注册了微博,只关注了连洲,时刻追踪他的动态,他新发了一条,雪夜里,两人牵手而行。
这一条长了些。
【你是我的星河,下雪了,没有灯,我只能找你。】
她和连洲长大了,就算和他一起在冬夜流浪北京街头,她也无所畏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最拖拉的一本,我给自己找个不要脸的理由,就是不舍得完结(并不
感谢你们还在看,如果可以,过几天标完结的时候,给我个完结评论,几星无所谓,就是想看你们的评论。
我做读者的时候很懒,几乎不评论,我理解大多数人,跟我一样,那评论鼓励的小天使更难能可贵了。
评论的读者,我都记得,谢谢你们!
其实有人催一下我,我就继续写的哈哈哈!
最后再嚎一嗓子:收藏我的预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