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收惊

“小姑奶奶,我没有说你守寡,我说的是守活寡!”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扫射到腾飞影脸上。

顾之意哭得打起了气嗝,一下一下没个间歇,鼻涕横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拿袖子没脸没皮抹了一把。

腾飞影十分之无奈,拿手摸了摸脖颈里火辣的划痕,扯嘴笑,“王海被踢烂了一个蛋蛋,都进急救了,你不知道,那是替连洲受的罪,要是踢到连洲……”

连洲一个冷眼刮过去。

苟煦看看自家妹子,再看看腾飞影,满眼的鄙弃,“你真是,活该挨打。”

腾飞影作揖,“对,我活该挨打,我胡言乱语,把小姑奶奶吓出魂来了,对不住,对不住!叔叔阿姨对不住了,都是我这张嘴,该打!”

他作势要给自己掌嘴,眼瞧着没一个人拦他,也不羞臊,“连洲是我弟弟,他要是出事,第一个哭的是我,连洲,你说是不是?”

连洲未搭理他,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纸巾盒,连抽了三张,给顾之意擦拭脸庞。

顾之意一点都不乐意,别开脸,声泪俱下痛斥:“你走开!都怪你,你不给我跟你去,我以为你死掉了!”

她扭过身子,往包厢的卫生间走。

连洲手在半空定了定,挺直腰板来。

苟煦一个个招呼,“坐下坐下,我妹妹轻易不生气,要生气那是真生气,但是这么打人还是第一次见,我估计好不了那么快,等会儿大家伙都不要搭理她,让她自个消消气。”

顾淑娟眼圈也红了,还和林思漫生硬客套着。

“这孩子!她很少发火……”

林思漫:“没事儿,都是着急,估计看见我们这么严肃,吓坏了。”

老苟沉着一张脸。

本来是两家人见面的大日子,连元革的体检报告出来,下颚长了一个异物,估计是瘤子,现在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碰巧连承出了一些问题,前段时间拿到的消费大单,王海是用了一些手段,对方公司做了那么多工作,最后被人劫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市场拓展就是一个圈子,互相都认识,那帮人把王海整了一顿,现在还在医院急救。

这一顿饭本来就吃得艰难,顾之意和腾飞影这么一闹,气氛更凝重了。

顾之意洗了脸出来。

连念安和连洲坐在一起,早就暗中留了一张椅子在身旁,举手招呼她,“之意,你坐这儿。”

顾之意慢腾腾落了坐,面上余留才痛哭过的郁色,和连家人正经打起招呼,“阿姨,姐夫,姐姐。”

连洲给她盛了一碗汤,提着唇角轻放到她面前,“狗子意,你看看我。”

顾之意翻起发红的眼皮,瞥他一眼,很快落下眸光到汤碗里。

连洲虽讨了个没趣,唇边的笑未散,“你看看,我好得很,一点毛病也没有。”

顾之意闷着一张脸,好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连洲无声发笑,捏捏鼻尖,“行,我也错了,以后我去哪儿都带你去,行吗?”

顾之意大起大落,这才回了魂,顾着两家人的面子,缓了神色,“随便你。”

“那,”他摸上红酒杯,“我们结婚吧。”

说话声和瓷器碰撞的声音骤消。

“叮”,他轻碰了她的红酒杯。

“我们结婚吧,以后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都带着你。”

全员肃穆。

顾之意指节抵着柳叶眉,无意识来回搓,眉眼下的皮肤干涩且烫。

下一刻,手被连洲拉住了,指腹在她掌心轻柔摩挲。

她看向他。

时空在翻转。

十八岁的连洲戴着黑口罩,坐在她房间外头的沙发上看电视,碧海,军舰,男主播,都不敌倨傲的少年惹眼。

刚才一路过来,连洲的高傲讥讽她都不记得了,单单记得他给她吃鸡腿,给她炖红糖燕窝,给她洗衣服,给她做过那么多顿饭。

还有白毛狮子,情侣睡衣,羽绒服雪地靴,狗子号。

还有兜里滚烫的情书。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足够她想了个透。

没有连洲,她抱着这些遗物过不下去。

手上多了一个异物,她抽回手,没有看,放下汤勺,两指顺着戒指的轮廓摸了一圈,坚硬的触感很陌生,又很迷幻。

才被打了的老流氓突然一顿豹笑,“连洲,你得加油,昨晚上借你的花,我求婚成功了,等过了清明,我带李若雪回一趟家,哥哥带着你去登记。”

这个“哥哥带你去登记”引得连念安发笑,“就刀影认得民政局的路。”

腾飞影:“哪里,一起去有个照应,民政局□□有团购吗,我们也省点钱。”

连洲端起酒杯,冲着腾飞影,“谢谢影哥,我就不等你了,明天我先给你探探路去。”

这是一个大包厢,二十位的大圆桌,这会儿没一个人动筷子,圆桌上的转盘停了,一个海鲜干锅正好在顾之意眼前,“噗噗”冒热气。

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小学生经历了生死,大闹一场后,脸面突然就不重要了。

今天谁的面子她都不打算给,谁敢惹她,她就跟谁急。

腾飞影挑眉,“明天?清明快到了,我奶奶说这段时间不好结婚。”

连洲一声低笑,“没事儿,我不怕鬼。”

“啧!我也不怕鬼,这不是,还得去见见她爸妈,行了,哥哥让给你了。”

两人隔空碰了一杯。

连洲自己给自己续上酒,走到老苟和顾淑娟两人之间。

“伯父,伯母,谢谢你们把狗子教育得这么好,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跟你们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

“教育得很好”的顾之意头颅更低了。

才结结实实打过一架,他就不能换一句?

老苟烟酒嗓打断他,“你就这么着急,她这工作不是你说辞就马上辞的,都是熟人,要辞职也得正正经经按着公司流程走。”

连洲不疾不徐,“按流程走,明天办完手续,晚上我们吃了饭,我陪她回去办。”

他咬得这样死,活像个骗婚的,老苟虽松了口,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

做这么个破烂总裁,竟然还有性命之忧,不管“守寡”还是“守活寡”,都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不是说了清明领证不好?”

连洲要和他碰杯,“我们不避讳这个。”

老苟勉勉强强和他碰了一下。

林思漫适时开口,“对,我们家没有这些避讳,他爸爸也想着他和之意能尽快定下来,当然,还得看大哥大嫂的意思。”

她一开口,顾之意疲累的心脏开始狂跳了。

身旁伸过一只手拉着她,连念安笑道:“说急也不算急,连洲都等了那么多年了,问问你哥哥就知道了,是不是,苟煦?”

“我不知道,我一直把他当学弟。”苟煦揶揄道:“要是知道,我就住你们家去了。”

这个时候,连洲自然要打过一圈。

苟峻没二话,“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你要跟狗子结婚,她到底同意了没有,怎么我们也没见到她点头呢?”

连洲绷着唇角看顾之意,“你们都同意了,我再求她。”

高良柏拿来了捧花,连洲当着两家人的面,正正经经单膝跪下,向狗子求婚。

“要说的话都写给你了,我们结婚吧,”他抿了一口,看着她的眸光清冽,带着散碎光芒,“从今往后,我去哪儿都带你,上厕所也带。”

他后背挨了连念安一掌,“正经一点。”

连洲站了起来。

连念安惊了,“她同意了吗!”

连洲拉着顾之意左手,举了起来,一双端正眉目难得带上了一些羞涩,“她同意了。”

“……这,求过了?”

他压着眼睫看狗子,喉结上下一滚,“我要带她上厕所了。”

揍过人的狗子异常老实,老实得谁都不敢招惹她。

不敢惹她,只能惹他。

一阵讥诮奚落,都说他这个求婚不合格。

腾飞影:“妈的,这是年度最差劲的求婚,怎么叫上厕所也带你。”

唐奕璟作为姐夫,免不得维护一下小舅子,“这叫新意,就是让你忘不掉。”

苟煦磨牙,“他这是在内涵我们家呢。”

带狗子上厕所——吃屎。

晚上,顾之意跟随爸妈回了苟煦家,她本以为会开一场家庭会议,至少老苟也要找她谈一场,没想到一家子安安静静的,到家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连洲一大早来接她,在苟煦家里蹭了早餐,带着顾之意出发了。

清明前,登记的人果然很少,没一会儿,红本本就到手了。

连洲收了结婚证,马不停蹄带着她赶回公司。

公司业务起来了,他本就事务繁忙,加上连元革的病,要找律师谈保外就医,王海的家属也要安抚。

顾之意这才知道连元革生了病,知道他不好受,又一点空闲也没有,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安静静在休息室等他。

休息室不小,有床有沙发,临窗一个洗手台连接着小吧台,是他平时用工作餐的地方。

连洲让她好好睡一觉,她没睡,在小吧台上看着城市的风景。

高楼大厦包围着一个广场,这个广场算是S市的地标之一,游客拿着自拍杆在拍照,有孩子在喂鸽子。

红本本在他手上,她还在新晋□□的虚幻之中没出来,总觉得像在梦里,安定的,充盈着幸福感的梦里。

就在前晚,她二十天没见连洲,先见了林思漫,对她和连洲的未来还充满了迷茫,今天,她和连洲结婚了。

连洲成了她老公,他说了以后他去哪儿她跟着去哪儿,永远不分开。

她哪里能睡着。

傍晚,门被打开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里就连洲能不请自入。

他走过去,顺手解开袖口,“没睡觉吗?”

顾之意脚尖着地,扭过身子看着他,“没有睡。”

他已经到了跟前,单手撑着黑色大理石吧台清润的边缘,“累吗?”

她提起气,长吁一口,“有一点点。”

连洲长睫微颤,从她的柳叶眉流连到唇角,尔后,伸手,轻轻给她捋小卷毛,别到耳后,小卷毛不听使唤,他一放手又弹了出来。

她和他一样,穿了一件白衬衣,衬得眉眼清透。

他不厌其烦的,捋了两三回,“是不是要找个人给你收收惊,七魂六魄都没回来。”

顾之意垂首一笑,“买个红鸡蛋么?”

连洲唇角一扯,“当然不是。”

他贴了过去,拉扯着白衬衣,结实的胸膛呼之欲出,“你老公给你收。”

密密麻麻的电流吹拂卷发,从绒毛和发根传到四肢百骸,她缩起肩胛骨,“怎么收呀?”

连洲拉上她两手,往他衣扣上带,“累了。”

连洲并不是会说肉麻情话的人,亲密一向以行动制胜,话说一半就够了。

累了,帮我脱。

二十几天没在一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带着致命的诱惑。

可……不合适,别说这是办公室里的休息室,这个时候,家里人都等着新婚夫妇回去吃饭呢。

“连洲,结婚证呢?”

她退缩的手一紧,又被他拉了回去,“摸摸,你才知道我完好无损。”

这一句话无端惹来了一团酸气,涌上了顾之意脑门,眼角就湿了。

“连洲,连叔他不会有事的。”

白衬衣相贴,连洲埋进她的颈窝,鼻尖胡乱蹭了蹭,“嗯。”

“王海也不会有事的。”

他胸腔动了动,“他没事儿。”

她低呼了一声,后腰抵在大理石边缘,凉意透过单薄的衬衣,渗到皮肤里。

连洲手护着她的腰,一个转身,脚下步步往前,她被迫连连后退。

落日余晖,透过灰暗的幕墙,在墙角撒了一小块金色。

微张的嘴被柔软含住,紧接着,舌尖长驱直入,亲吻猛烈如君主攻陷城池。

胸腔里翻滚热水,弥漫了一室,眼下,顾之意忘掉了所有人,忘掉外面的人,忘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只想抓着她深爱的人使劲,使劲缠绵收惊。

情动时分,她喘息着,齿缝间弹出软绵绵的破碎的话,“连洲……结婚证呢,给我一本吧。”

连洲微滞,“给你做什么?”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还真是穷追不舍。

“收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