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意和连洲在楼梯转角狭路相逢,一个疾步往上一个缓步往下。
视线无声纠缠,臭不要脸睡了她的床的人面色无异,一点愧色也无。
她一双杏眼带刀,压着声线恶狠狠道:“回你房间去!”
连洲眉梢悠悠一抬,“我睡够了。”
顾之意咬牙,牙缝里轻嘣出来,“下去啊,小心你挨打。”
他唇角微提,一双俊俏眉眼带笑,“打我做什么?”
顾之意懒得搭理他,绕过他往楼上走。
他真的往楼下晃悠去了。
顾之意脚下顿了顿,终是返身往下。
连洲字典里就没有“怂”这个字,他的脸可以不要,她的脸得要。
苟家的黄檀红木沙发上坐满了人。
老苟:“你刚才去哪儿了?”
连洲:“我睡着了。”
“在哪里睡的?”
“楼上。”
老苟拿眼瞧他。
顾之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苟往椅背上一靠,“连洲,你大哥说你这一段时间很辛苦,做得也不错,六十分及格,你至少做到良好了。”
他想了想,打了个分数,“七十八分。”
连洲点头,“谢谢伯父。”
“你爸爸应该欣慰,你成才了,你姐姐也有个好归宿,每个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不一样,我和你爸也不一样,但总归是想要儿女独立,成才,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话头一转,“他挑女婿挑得也好,你姐夫人不错,但是我们农村人和你们城里不一样,我们挑女婿,首先第一个就要身体好,能挑粪能砍柴。”
顾淑娟忍不住瞥他一眼,“你挑过粪?”
苟煦掩着嘴,视线来回翻转。
顾之意一脸呆滞。
只有连洲神色认真,不时点头,“我明白。”
“钱不钱的先放一边,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不过像你这样,又喜欢发烧又喜欢过敏的,在农村,你得排到最后一个。”
连洲肃容,“伯父,我身体素质一向可以,也并不喜欢发烧,这一段时间太忙,一时没注意,麻烦到伯父伯母,我也很过意不去,至于过敏,这是体质问题,不过,我可以去做脱敏治疗。”
老苟瞅着他,“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连洲一顿,“没有。”
“你这身板看着不错,我一百七十斤,你能抱得起我吗?”
顾之意急了,“爸!”
连洲两手交握,笑了笑,“我不敢抱您。”
老苟挺着腰板,“没关系,你来!”
顾淑娟拧起眉头来,“抱你把你扔外头去!”
连洲当真站了起来,“我不敢抱您,抱煦哥吧。”
老苟:“也行。”
苟煦登时往单人沙发里缩,抗拒道:“别抱我!”
连洲已经走到跟前,弯下腰伸出双臂。
苟煦变脸了,“你试试看。”
连洲顿了顿,挺起腰背,默默无声绕到沙发后头,手往敦实的木头摸。
“煦哥,坐好了,我抱沙发。”
沙发动了。
苟煦弹跳而起,“连洲,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九里青!”
连洲把沙发放下,悠悠起身。
“不得了,精神好了,还敢抱我,结钱吧。”
“嗯。”
苟煦逼视着他,“嗯什么嗯,什么没学到,先学会赖账了,学弟!”
连洲手往兜里掏,“我没打算赖你的帐。”
他掏出手机,给苟煦转账。
苟煦看了看,噤声不语,坐回单人沙发,心满意足翘起了二郎腿。
顾之意不用看也知道,数目不会少。
她闷在顾淑娟旁边一言不发。
老苟:“农村人挑女婿,力气最重要,但是我不看中这些,钱和力气够用就行,我挑上门女婿,别的都好说,一定要会做饭,我干活回来有一口热饭吃。”
顾淑娟:“按照你这个标准,你就是个老光棍。”
老苟老褶子一抖,“这是我的标准,又不是我岳父的准则。”
顾之意一只脚胡乱往沙发下捞拖鞋,找着了,“嗖”地起身,丧着一张脸往楼上走。
连洲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
气呼呼的,好似点了炮仗,头顶在冒烟。
他收回目光,神色一如既往的认真,“伯父,这也不难,我可以去上烹饪课。”
老小孩显然不打算给他好脸了,烟酒嗓大了起来,“怎么什么到你嘴里,这也不难那也不难,都不难了,葱蒜都分不清楚,你就嘴巴容易!”
连洲手掌在双膝上轻拍两下,“伯父,我给九里青五个村买了二十头狮子。”
老苟和顾淑娟两口子双双定住。
“每个村四头。”
老苟清清嗓子,“你去哪里买狮子?”
他云淡风轻说:“网上定制,估计要半个月到村里,过两天麻烦您把狗子那头白毛狮子拿回来。”
顾淑娟回过神来,欲言又止。
老苟:“……现在网上这么厉害,连狮子都能定制了?”
苟煦舔嘴笑,双肩抖动个不停,“爸,我就说他们这一届最有才,祁成给你写诗那是小意思了。”
第二天顾之意起得晚了些,惯例往楼下一看,心凉了一截。
连洲的车不见了。
昨晚她失眠了一个晚上,她藏在床垫下的一张照片被人偷梁换柱了。
她和连洲在火锅店答题的那张照片神奇地变成了她和连洲在郊外抢泡泡机的照片。
她以为早就被撕掉的照片,他藏了很多年。
顾淑娟说,他公司有事情,一大早起床,趁着交通管制之前赶回去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顾之意接连两天闷闷不乐,特别不愿意和老小孩说话。
顾淑娟也嫌老苟烦,催他把白毛狮子拿回来。
老苟没法,只好厚着脸皮去把白毛狮子给讨了回来,拿回来也不拿回家里放,问顾之意拿了车钥匙,打开后尾箱塞了进去。
“还给你了,给你买这么好的车,没良心!”
顾之意羞愧不已,又开始跟自己亲爹装乖,“都送出去了,谁让你拿回来。”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把狮子搬回三楼,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
收假后,团队聚餐。
顾之意身边坐着一个浅蓝色衬衣的男同事,时不时给她端个茶递个菜。
他叫莫竟迪,从顾之意进公司,对她一直很殷勤。
顾之意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那个女的姓苟,是峻城老板的亲妹妹,之意,你和连洲是同一届吧,知不知道姓苟的这个小姑奶奶?”
顾之意垂首,避重就轻,“S大那么大。”
另一个在小组做视频编辑的问:“跃飞的人不是说,你们和连洲一起讨论过方案吗,他本人长怎么样,和网上一样帅吗?”
顾之意默了默,“差不多吧。”
“哎呀,他本人到底怎么样,你就不会多瞄两眼?”
莫竟迪笑问:“就是,那么帅的,你也不多留意一点。”
她揉搓前额,“工作场合,我不敢瞄。”
莫竟迪:“你是不是假期综合征,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
顾之意笑笑,“我忘记了一件事,我同学叫我去他家浇花,放假几天没有去,昨天回来又忘,今晚必须得去了。”
就在这时,一位女同事扭着脖子直愣愣看着餐厅大门口,摇晃手臂,“看看看,连洲啊!”
众人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一身简约衬衣西裤的男人卓尔不凡,手里什么都没拿,和一个休闲装扮的男子信步往里走。
他视线随意一扫,定住了,尔后扭脸和身旁的男子说了两句话,两人一起往她们这一桌走来。
“他来了他来了!”
“活的啊!”
一个大姐低声提醒:“淡定!人家有小姑奶奶。”
顾之意一脸呆滞。
莫竟迪率先出声打招呼,“连总,晚上好。”
其余众人纷纷问好:“连总好。”
连洲颔首,“你们好,都是乐动的同事吧?”
那位年纪稍大的大姐笑,给他让出位置来,“是的,我们今晚小组聚餐,连总跟我们喝一杯。”
众人动了起来,纷纷挪动,要给他们腾出位置。
连洲摆手,“下次吧,今晚有朋友,下次我请客。”
“好啊!那先谢过连总了。”
连洲看向顾之意,“小顾,你过来。”
顾之意摸了摸挎包,称呼也没叫,没头没脑一声:“我得浇花了。”
众人皆看着她。
她自觉失语,唇角轻颤,“连总,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我得,我得先走了。”
连洲下巴微抬,好整以暇看着她。
莫竟迪笑着给她解围,“连总,顾之意平时工作很认真的,但是她喝了点酒,你一说要谈工作,她就紧张。”
连洲点头,“我不和她谈工作,我和她谈浇花。”
顾之意脑袋一热,一个气声,“噢,谢谢连总。”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谢谢”,众人更是莫名其妙了。
她也没喝多少,见到帅气总裁就语无伦次了?
连洲敛着神色掏兜,“你出来。”
身旁的男子笑道:“连洲,别吓唬人。”
顾之意抿着唇角看他,最后还是拿起挎包跟随他们走了。
待他们进了包厢,几人收回视线。
“怎么回事?”
有人欲言又止,“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潜规则吧?”
“不是吧,太明目张胆了,之意都吓傻了吧,什么深情大少爷,忘不掉初恋情人,都是假的吧?”
“都是人设!”
莫竟迪哼笑,“百亿负债,我看他敢!”
包厢里,连洲给两人做了介绍。
男人叫魏平,以前和连洲算是师兄弟,同为孙运扬弟子,只是魏平要比连洲大上几岁,他是研究生毕业才进的军工研究所,现在已经三十出头了。
顾之意很客气,“魏哥。”
魏平是个技术男,人挺实在,笑问:“我搞不懂,你到底姓苟还是姓顾?”
她笑笑,“我爸姓苟,他说女孩姓苟不好听,所以我跟我妈姓顾。”
魏平:“怪不得,我看过你照片,还一直以为你姓苟。”
连洲看着她,低笑一声,“姓顾她也是狗子。”
顾之意唇边的笑一收,未搭理他。
上了菜,连洲没怎么动筷子。
他脸上隐有疲意,“培养一个人不容易,你也走,孙老头更没有盼头了。”
魏平默了默,“所里年年有新人,我算什么,他也要退休了。”
连洲和他碰杯,抿了一口,眉头微拧,“外头给你多少钱?”
魏平扯嘴笑,“也就那样,就是有个买房的盼头,我女朋友在北京等我,奔三了,实在等不起啊,那点安家费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富二代。”
连洲举杯自酌,不言语。
“和平年代嘛,先顾好自己总没错,财务不自由谈什么理想,”魏平笑了两声,自我解嘲,“我也没有什么大志,要是我在北京有一套房,我都不愿意出来。”
“老头不留我,他说想走的人留不住,不用白费劲,”他举杯,嘴角泛起苦笑,“但是他忘记了,当初他留你的时候我都看得见。”
连洲沉声笑,拿起酒杯,“他留我,因为他知道我和他一样,我们不稀罕北京的房子。”
魏平面色一僵,“对,我们不一样,你们有梦想,我想有,但我不敢有。”
顾之意垂下眼帘,没有动作。
魏平:“顾之意,我们碰一杯。”
顾之意这才端起杯子,轻轻一碰,却刻意避开了连洲的酒杯。
瓷器相碰,余音未了,顾之意已经一饮而尽。
魏平:“女中豪杰啊,连洲天生就适合做军工,他还会回去,希望你多支持他。”
她站了起来,唇上肌肉异常艰涩,“魏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在S市好好玩。”
这家餐厅玻璃门异常笨重,她咬紧牙还是推不开,挎包链条掉到手臂上,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小腿肚。
顾之意简直要气哭了。
一双手臂推开玻璃门,白色袖子白得晃眼。
顾之意脚下飞快。
他紧紧跟随着她,手一抓,很快又被她挣脱开了。
华灯初上,商场幕墙炫彩无比,广场正中央的几只憨象翘着大鼻子,几个穿滑轮的孩子嬉笑着,在人群中惬意穿梭。
他在最大的那头大象面前拉住她,“你跑什么,去浇花?”
顾之意咬着腮帮子,牙齿在打颤,憋了半天,才冷声:“关你什么事。”
连洲眸光微动,手下了劲儿,“你喝酒了,我跟你去。”
她一字一顿,“你,走,开!”
连洲视线往如织车流游走,吁了一口气,很快又回到她脸上,“不要这样跟我说话,不关我的事,你为什么偷留我的照片,藏在床垫下面……”
他顿住了,原地叉腰,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要打我?”
顾之意巴掌收缩,杏眼睁成了半圆月,死死盯着他,“就要打你怎么了,你要是再骚扰我,我报警抓你!”
连洲:“……”
那咬牙切齿的劲儿,就差扛起隔开大马路的圆墩子和大铁链子,一把抡死他了。
天气闷热,他背上出了一层汗,衬衣贴着背,难受得很,一个半大的小孩,划着滑轮横冲直撞,堪堪贴着他的胳膊,与他擦肩而过。
他到嘴边的粗口未来得及说,眨眼的工夫,那小子就飞远了,消失在喧闹人群里。
他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三两下往上卷,两眼又回到她脸上,“今天就说清楚,我怎么你了,当初是谁拉黑谁,是谁换了电话,是谁说过的话不认账?”
顾之意连连冷哼,眼里淬着冰,“是谁说过的话不认账,不是你吗?你有梦想,你有钱你有才你有人欣赏!你去追啊!”
“你去你去!你回来招惹我做什么?”她一步,两步,逼视他,“你上天上老死了,我还在地球上死等着你,连洲,你做梦,做你的太空梦!”
两人贴得很近,视线纠缠,连洲不动,她也不眨眼。
他看见那双晶亮双眸里藏着两个他,紧抿的唇线有了松动。
突然,地灯一闪,几股水柱同时奔涌而出。
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惨白一张脸就往他怀里扑。
水柱在跳舞,前后左右,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两人全身都湿了。
小屁孩儿欢欣鼓舞,奔向白花花喷泉,抓着调皮的水柱玩,大人们不愿意湿身,在外面嚎叫。
顾之意从惊魂中醒来,像绝望了一般,悲恸万分,一屁股坐下,在白花花的水柱里狂飙眼泪。
水柱跳更起劲了,她甚至不用擦眼泪。
连洲也湿透了,他蹲下身子,裤子粘着腿,绷得紧紧的。
他贴过去,“太空哪里说上就能上,我就算要上也要带着你上,以前你才十八,我不能带你,现在你大了,肯定要跟着我。”
顾之意手肘一推,“走开!”
他抹了一把脸,伸出双臂,轻轻搂着她,“起来,坐在喷泉下面,会被电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有没有?
哈哈哈,明天,该有的都会有的啦。
大爷们,你们敢收藏我的预收吗?
敢吗敢吗?你们就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