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离别

因为丧事,连家人齐齐整整,这个年却过得冷冷清清,别墅没有像往年那样张灯结彩,又因为林思漫回来了,家里总归有些别扭,连念安和她亲近不起来,每天往外面跑。

年后,连元革诸多应酬,偶尔会带上连洲。

连洲在国内参加航模展,虽然小众,倒也出了名,席间诸多褒奖,连元革照单全收。

连洲早听腻那些溢美之词,有一次,他在走廊外头听到饭局上的一个人背后说他,没什么了不起,航模都是富家弟子没事烧钱玩的。

自从从苟家回来,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自我怀疑,他本质上就一个败家子,没有他爸的钱,也养不出他这个烧钱的爱好。

他这个草包富二代,自然赶不上老苟家里那三个狗儿子。

狗子自然也不能给他。

但参加航模赛,看见自己亲手打磨的飞鹰在空中翻转翱翔,他又恢复了。

他就是做得比别人好。

他爸有钱,烧得起,也给他烧,碍着谁了。

临近开学,他意外收到了许开南的电话,说某个军工研究院的领导看了SD航模赛,一直想要见见他。

因为是老师推荐的,连洲答应下来了。

打电话过去,是一个声音洪亮的男人,一点都没有客气,说要上他家里来,亲眼看他的航模。

连家别墅只能停连元革的两辆车,客人来了要把车停在小区外围的露天停车场,因为车库被改造,专门放连洲的各种大型航模军舰。

正月十五未过,不亲不邻,一次都没见过的客人主动要上家里来,连洲虽觉得有悖常理,也痛快答应下来了。

老师介绍的,想来也是研究院里的一个人物,这样不拘小节,他还拦着不成。

来他家里倒也无妨,连元革和连念安不在家,林思漫极少下楼。

连洲亲自到小区外头迎接他。

来人是一个精神头很足的中年男人,简便的一身,什么都没带,只是随手从外套口袋掏出了一个红包,“你们家有钱,我不知道买什么礼物,给你一个压岁红包算了。”

连洲笑着收下,“谢谢老师。”

“别叫老师,我们做手工活的,都叫工人,我叫孙运扬,孙工。”

连洲:“好的,孙工。”

他看不出此人的年纪,精神很好却两鬓斑白,壮实,好像脱掉外套就能见一身肌肉。

孙运扬:“给点面子,别当着面拆,我是个穷人。”

连洲揣进兜里,“等您走了我再拆。”

“上道。”

两人进了车库,看了几架新旧不一,或多或少有些伤残的航模机子。

“楼上还有一些小的,孙工要不嫌累,我们就上去看看。”

孙运扬蹲下身子,“我嫌累,这里看就够了,把发动机拿出来给我看看。”

连洲把以前废弃的发动机都搬了过来。

孙运扬也没有征询连洲同意,上手就拆开发动机,一个个细瞧里面的内部结构。

他的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个内行。

“你做这些,费了不少钱吧?”

连洲:“也没多少。”

“果然是有钱人啊!”

连洲云淡风轻说:“还好。”

孙运扬看够了,拍拍手站了起来,“连洲,你觉得这一次航模赛有没有遗憾?”

连洲一顿,“没有。”

孙运扬挑眉,“你不觉得拿银牌有点亏吗?”

连洲唇角倨傲,“我并不觉得我比他们的差,金牌那个,几年前我都可以做。”

“这样还不亏?”

他耸耸肩,“不亏,我又不是要飞给别人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孙运扬点头,“你觉得发动机最难的是哪一部分?”

“设计。”

“设计?不是材料吗?”

连洲:“我认为不是,发动机很多故障是因为某些零件断掉或者裂开,比如叶片断裂或者涡轮破裂,和材料的确是有很大关系,但是设计细节更加关键,发动机运转时,极有可能发生振动,共振状态下,再好材料都会受到破坏。”

孙运扬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所以,设计才是根源,解决振动比发展材料更加重要,我做转子,一个叶片小小的形状差异,都有可能改变振动。”

“可以把你的设计图给我吗?”

“可以。”

孙运扬笑,“要不要钱?”

连洲:“您的红包够了。”

“那不行,红包是红包。”

连洲顿了顿,“您非要给也行,我也不知道多少钱,您看着给。”

孙运扬:“那我还是不给了,我看着给,那就少了,不够你塞牙缝。”

连洲:“……”

这老头真会耍人玩啊。

孙运扬离开连家,马上挂了一个电话。

“就连洲了。”

“怎么就他了,这不是有学历要求,至少得是研究生。”

孙运扬嗓门大了起来,“什么叫特招,要规定还特招什么,我要用的人,我说了算,你们别给我使绊子。”

“老孙,你要想清楚,连洲是不错,那是用钱供出来的,我们院里养得起他?”

“我就是要一个敢花钱的,一个个都怕出错,一个发动机都废不起,怎么谈发展。”

“你想要也没用,这样的公子哥,会跟着你吃苦,你想想可能吗,就算他想来,我估计他爸也不能够让他来。”

孙运扬顿了顿,“也说不准,试试吧。”

连洲很快接到了孙运扬的电话,这一回约他到茶馆喝茶。

他查过孙运扬,不是什么研究院的工人,挂了一个院士的名头,估计是看中了他做的发动机,才找上他的。

他如约而至,茶已经泡好了。

孙运扬开门见山,军工研究院有一个特招名额,本来规定要研究生,但是他看中了连洲。

“你懂军事,也有基础,我亲自带你做定向研究。”

连洲怔住了,他以前的确想报考军工,连元革没同意,他说爱好可以,做职业不行,他毕业要回家里帮忙。

“哪一方面的研究?”

孙运扬:“涉密。”

“在哪里?”

孙运扬撇嘴,“高级涉密。”

连洲搓搓鼻尖,也笑了,“您说说,哪一些是不涉密的?”

“福利好,有安家费,能学东西又能挣钱,就算出去,大把人抢着要,比你在S大混的好多了。”

连洲抿了抿嘴。

孙运扬端起茶,抿了一口,“瞧不上,还不如做你的富二代,学个不痛不痒的工商管理,然后回家继承家业。”

他放下杯子,“我这里有钱有人有项目,用最顶尖的技术,做真正的武器。”

连洲端起茶杯。

孙运扬扬声笑了笑,食指点着茶渍,在木桌子上划了几笔,“你问问许开南,他是我学生,算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爷。”

连洲看懂了,“您说的都是好处,有什么坏处吗?”

孙运扬拿手点点他,“孺子可教,坏处也不少,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娱乐,忙得能累死人,你情况特殊,边学边做,可能会猝死。”

连洲点头,“我明白了。”

“想不想去?”

连洲摸着光滑的檀木桌边缘,“您让我考虑考虑,但是我爸那里,不一定能过。”

“你爸那里我去找他说。”

这一次出乎人的意料,连元革并未阻拦,竟然很快点头了。

林思漫却不同意,和连元革大吵了一架。

“我自己的儿子,我一点发言权也没有了?”

“这是好事,别人想进都进不了。”

“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不想让他跟着我走,他以后出个国都难,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你才满意!”

连元革:“什么叫一辈子见不到,就算他不能出国,你就不能回来见他了?”

“连元革,你知道里面有多苦吗,你怎么不叫你女儿去,你怎么惦记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连洲去做技术工,好让你女婿来继承你的家业?”

连元革厉声:“你问问他,是他自己愿意,没有人逼他!”

林思漫进了连洲房间,关上门,声泪俱下,“连洲,我跟你爸离婚了,他现在就是要霸着你,不给你跟我出国,你不能走。”

连洲脸色变了,“你们离婚了?”

林思漫拉上他的手,“对,你要跟我走。”

连洲定了好一会儿,唇边挂上冰凉的笑,“离就离,我成年了,不用你们抚养,我谁都不跟。”

“你真要去?”

连洲甩开她的手,拿起手机下了楼。

他答应了孙运扬,可以马上转档。

开学了,顾之意跟随苟煦回了学校,进了宿舍,李若雪没见,肖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倒是黄宜连,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一个大皮箱敞开着,占去了半条道。

她不是往外拿,而是把衣柜里的衣服往皮箱里塞。

顾之意有些惊奇,“你干嘛要收拾东西?”

黄宜连看也没看她,冷冷说:“我申请换宿舍了。”

顾之意:“……哦。”

怪不得肖晴说宿舍风水不好,整天不见那两个人的笑脸,现在一个要走一个要换。

电话响了。

顾之意心口一跳,是连洲。

开学了,他也该来了。

“连洲,你来学校了吗?”

“没有,我在家。”

她有些失落,话也轻了,“噢,那你什么时候来?”

连洲:“我不去了,你来我家,我和你说。”

顾之意的心如坠深渊,定了定神,再出声,音色都变了,“你不来了,什么意思?”

“你过来,我们当面说。”

一股气从胸口往上涌,堵在了嗓子眼,她的眼里霎时冒出了水光。

他不来了,他曾经说过她在这里,他就不会出国,以后他要和她结婚,不是和他妈结婚。

他说过,就三年而已,没关系。

原来说话可以像放屁,转身就能忘了。

顾之意扶着椅背,咽下嗓子眼那一股气,“好。”

丢下手机,她进厕所锁上门,咬着牙蹲在地上,全身都在打抖。

好一阵子过去了,外头有人敲门,“之意,蹲那么久,出来没有?”

是肖晴。

顾之意打开门,低垂个脑袋快步疾走,拿起手机,好久没有发微信给连洲,只能找通讯录,大概是心急气躁,找了好久却是找不到,她只好回到微信界面,搜索他的名字,才找到了。

【我不去你家了,祝你好运。】

连洲收到这条信息,正在收拾行装。

他把手机往箱子里一扔,一屁股坐上行李箱,箱子一声闷响,凹了一块下去。

枯坐了好一会儿。

他又打开箱子,拿起手机。

【你在哪里,我去学校找你。】

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了一个问号。

确信无疑,他被狗子拉黑了。

他咬咬牙,打开电话拨过去。

机械女声重复着。

连洲无声扯嘴。

林思漫和连元革大吵一架之后,家里氛围很差,如同压着一块乌云,连念安早出晚归,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洲抱起一个纸盒下了楼,走进顾之意睡过的那个房间。

房间空寥寥的,过年的时候,阿姨把被子收了起来,床上盖着一张白色床单,她的东西不多,都收拾好放在衣柜里,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

连洲把盒子放在床头柜那几本书上。

他在院子找到阿姨,“阿姨,狗子意回来,你告诉她,床头柜有个盒子,里面装她的衣服,让她拿走。”

阿姨愣了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