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几十天再打开贴吧,里头的氛围还是令叶西十足反感。新学期还没开始,就有许多人开帖评比新生颜值水平。
叶西随手点进一个,里头贴上去的照片都是偷拍的军训图。有几张很热门,下面都在说“好看”“绝了这得是级花”;而有几张则截然相反,“太胖”“太瘦太干”“皮肤好黑”,是它们惯常收到的评论。
仔细看,有个说“太胖”的ID还是韩素,这便更令她疑惑不解。
或许人都是双标的吧,她自己也是……
乍一看那些照片时,她同样会不自觉地评价臆断,美或丑、胖或瘦、黑或白,也是第一时间冒进她脑中的选择,只是她不会用留言的方式记录下来罢了,她跟他们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来,她害怕进贴吧,或许是怕审度着他人,渐渐就成了审度自己。
但也不是没有内容喜人的帖子。
有个叫“口天在一中”的ID发了条主题为“新学期,让我们拥抱友善,杜绝暴力”的帖子,虽人迹罕至,他却斗志昂扬,热情满满地自己回复自己。叶西忍俊不禁,这人一看就是老吴。
老吴是她多年学业生涯以来,遇见的最与众不同的班主任,并非指外貌,老吴其实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算得上不修边幅,两件轮着换的老头衫、一辆跑起来咿呀响的破电瓶,大体就可以总结他的完整形象。
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教育理念。成绩他固然在意,没有哪个班主任不在乎自己班级的升学率,但他更关切的,是每个学生的心理素质。
叶西记得很清楚……高一有回晚自习下课,她原本跟妈妈约好了自己坐公交回家,临出教室发现钥匙不见了,在座位上到处找,一直磨蹭到学校走空才出门,自然也就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
那晚很冷,凝结的霜花预示着次日将有大雪,她咬着牙顶风走了几百米,实在走不动,打电话问妈妈能不能来接她。
林俐似乎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心情极其不好,当即对着电话骂了她一通,大致是在说,既然约好了自己回家就不要食言,她也算半个大人了应该要说到做到。
叶西挂完电话,双脚都成冰凉的钉子凿在地上。思来想去,她觉得妈妈说得挺对,于是对抗着越来越强劲的风快走回了家。
翌日早读课,老吴把她喊到走廊上,她才知道妈妈给他打电话抱怨了此事。
老吴没有指责也没有说教,只在沉默等待后,和声问了句:“丫头,是不是走到后来,浑身都暖和了?”
叶西一愣,眼眶居然有些酸胀。
老吴笑着弹弹烟灰:“苦中作乐嘛。”
这个成语看似简单平凡,实则很有力量,在叶西后来的学习与生活中,甚至成了一个时不时就会回响在她脑中的箴言。她并不算特别务实的人,经常产生一些空而远的野心,在把这些野心一点点变成唾手可得的路上,她学会了乐中思苦,更懂得了苦中作乐。
想着,她点开留言框,在帖子底下发了条真心实意的声援。
***
连下两天的暴雨终于有些疲软,换细雨顶替它收拾残局的狼藉。
叶西到书店挑选文具,很巧地遇到了赵系景。
她往收银台上放下一堆笔与笔记本,他放下的却是十几本封面五颜六色的漫画,对比过于鲜明,两人都忍不住笑。
“高三了,还看这些?”叶西随口一问。
“操!高四了我也看啊!”赵系景不以为然。
他也是个乐观主义者,叶西心想,那么多非议与压力充斥着生活,他却很少抱怨,笑总是比哭多。
回家路上有一小段同路,二人闲聊了起来。
叶西本没想过问,赵系景自己先开启这个话题:“我跟我爹促膝长谈过了!他以后不会带我去那个精神治疗所了!我觉得曙光在冲我招手啊,说不定日后我就能慢慢让他接受我的性取向了!”
叶西笑笑,替他开心:“真好,你爸爸成长了。”
她羡慕能和父母一起成长的孩子,有的孩子从记事起就与父母互为朋友,有的在日后的逐渐磨合里也能生出友情……而她与妈妈,兴许永远无法被这二者囊括。
雨势满满减小,地上积水仍深,偶尔被疾驰的车轧出一团团花。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陈寻,叶西想到上回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怀着心思问道:“对了,你之前说阿寻家里很复杂……你能具体说说吗?”
看见赵系景脸上出现了迟疑,她又补道:“阿寻总是不肯跟我说,我其实很担心他,也很想帮他。”
“毕竟我是他女朋友”,她再三思量,还是将这句按回心底。
赵系景放慢脚步,落在地砖上的足迹都非常小心谨慎,仿佛是在组织语言。
“其实……阿寻很可怜的。”他搓搓鼻子,手里的塑料袋被捏得哗哗响。
叶西攥紧伞柄,心脏也一道被沉寂的情绪攥紧。
“怎么说?”她低声问。
乌云堆积在头顶的天空,赵系景含含糊糊:“你确定你要知道?”
雨飘到手背,冰且刺骨,叶西点头:“嗯你说吧。”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赵系景艰难开口:“那……万一以后阿寻怪我,你得说是你主动问的哈。”
紧绷的心弦一张一弛,叶西失笑:“我知道。”
到斑马线前,红灯还剩五秒,二人停住,赵系景的视线飘落于信号灯上呆怔。
叶西微微叹气:“要是实在说不出口……”
赵系景却抢先开了口,声音空远得很不真实:“他有个妹妹……”
绿灯亮了,四周等候的人都往前走,二人也缓步跟上去。绿色的秒数走得很快,雨势瞬间强了起来。
到路中央,叶西侧眼看过去,赵系景才继续说道:“但是几年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