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心里也有一个安谧梦,温良夜、暄和白昼,美满家庭,闲淡烟火。但这些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冲出医院时楼下刚好有一对兄妹走过,哥哥比妹妹高大半截,牵着她的手,步伐很小心翼翼。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再住几天就回家啦?想家了吗?”
“嗯呢,我想回家玩娃娃。”
“嗨,想要什么娃娃?哥哥回头给你带过来不就行了?”
“好哦!哥哥真好!”
“哥哥真好”,当陈寻指间的烟雾攀升上去,这句话也渐渐换上了陈觅的声线语调,然而很渺远,隔着许多年的日光,有种被电影带放映机的锈迹辗轧的陈旧感。
兄妹走远后,陈寻扔掉烟蒂,又点了一根烟。这时天空已经从蟹青色变成乌蓝色。
他蹲在花坛边,拿出手机,手指捏得很紧,屏幕一亮一灭后,心里头只是失望。一夜过去,叶西没有找他,电话信息都没有。不过他也早有预备,所以还不至于太过难受。从来都是他主动找她,要等她主动来,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觉得自己是个病人,她是他的神医良药,他病了,只能自己上门去找。
手机被捂热了几分,陈寻颤着手指,数番纠结后还是拨通了叶西的号码。
毕竟这时候他还有谁呢?没有了,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叶西接得很快,但声音里的情绪也很低落:“……阿寻,你起这么早?”
陈寻埋下头,弹了两下烟灰,眼睛盯着虚无的方向,心脏抖了抖,差点憋不住哭腔。
“嗯,”抹把脸,算是镇定了下来,“昨晚雷打得太响了,没怎么睡着。”
“哦……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叶西声调温软,抚上他的耳郭,陈寻心里自言自语,至少她是担心我的。
“不睡了,睡不着……”他轻笑,“想见你。”
“……现在?”她好像很犹疑。
陈寻又开始忐忑:“不行吗?那……等到下午呢?下午也可以。”
“啊不是,只是可能要等一个小时。”
突然话筒两头都安静下来,喜悦在胸口澎湃涌动,陈寻嘴角忍不住往上爬。
“好,那我等你。”
“嗯……那在哪见呢?”
“在……”陈寻微笑着抬头,昭昭日光落进眼中,“一中吧,校门口。”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地方。
***
假期的校园空荡荡,除了时不时有篮球砸地的声音,除了门口捧着茶杯起起坐坐的保安,这里的氛围大体趋于僻静。
离约定时间其实还早,陈寻已经来到门口,来回踱步,电门滑轨都被他踩了个遍。偶尔分神瞥一眼电门上的时间,他总是嫌它走得太慢。
时间还很无情,假如没有陈觅的事,他跟叶西也能做一对普通平凡的情侣,他也能毫无顾虑、不带任何罪恶感地把所有喜欢都给她。
电门上的时刻又进一位时,耳边传来了呼喊。
“阿寻!”
陈寻激动地回身抬眼,叶西向他快走过来。她仍跟平常一样,最简单无饰的T恤,随随便便的马尾,干净、纯粹。
“等多久了?”她靠到他身边,他才看清她眼底有许多疲惫,眼睑下生了晦暗的大块乌青。
“没等多久。你昨晚没睡好?”陈寻下意识抬手要挽她的胳膊,踌躇之后又落下了。
“嗯?怎么看出来的?”叶西微诧。
她开展的眉目间有潮湿的淡光,禁不住,陈寻将指尖在她眼下轻轻一扫:“黑眼圈。”
叶西愣了愣,笑:“我去……也就一晚上就长黑眼圈了?”
陈寻失笑:“不能熬夜就别熬。”
“为什么没睡好?”他看见她衣领上的褶子都很疲倦。
“……一会再说吧,”她目光黯了几分,沉吟片刻后问,“去哪?别告诉我你就打算在这里站着,聊聊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
“也不是不行。”他从兜里拿出口香糖,一片递给她,一片剥好了塞嘴里。
叶西剥完后,对着手上的糖纸发了会儿呆,而后对折两下放进口袋里。
陈寻这时候往前走了好几步,正对着门前宽敞的大马路,顿了顿回头:“西西,我们坐公交车吧。”
刚好一辆公交拽着轰鸣声爬过,空气吵了一阵,又静下去。
叶西对着他清瘦的身量点头:“好。”
既然是专为学生设的起始点,到了假期这辆车自然没什么人坐。司机全然是按部就班走个流程,正吊儿郎当地趴在方向盘上,看到陈寻叶西上车还有些惊讶,打量的目光中又带着些玩味,仿佛看见异性学生同路而行,就断定他们是不学无术、只晓得谈恋爱的人。
叶西无所谓,这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偷窥但凡你走在路上,就免不了会遇见。可陈寻有些不悦,往车厢后部走时一直伸臂护着她,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藏起来。
两人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双人座。
发车倒计时的语音播报响了一声,被车厢里的闷热空气弄潮了,所以是喑喑哑哑的。
陈寻靠窗,外面无风,额上渐渐起汗,黏住几根碎发,无端更添了几许清冷寂寞。
他在走神,于是叶西小声问:“发生什么了吗?”
陈寻的游离被打断,扭头过来,嘴角安上宽慰的笑:“没什么,就是热得头昏。”
“一会儿车发动了,就有风了。”
“嗯。”
叶西说话的声音总是不轻不重的,细听会有疏离的凉意,但陈寻会觉得十分温暖,像久旱逢甘霖,哪怕下的是冷雨,他也喜欢。
车头晃了两下,终于笨拙地爬行起来。
陈寻掏出手机和耳机,不等叶西反应塞了一只在她耳朵里,低头前瞥了眼她的耳垂,很薄,能被阳光穿透的那种薄。
叶西迷茫地转头,只看见他跟着咀嚼动作微动的下颌。
暖风和缓,耳机里的钢琴前奏也和缓。她莫名心脏发酸。
这首歌她太熟悉了……是王菲的《暗涌》。
沉默中,陈寻抬手轻轻搭在她腿边的手上。
“好听吗?”他问,指尖在她微凉的掌背上点了点。
“好听。”她缓缓翻掌,与他手心相对。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