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去很久,蕾格娜才最终停止哭泣。
她是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夜的。她没办法再跟威尔夫说一句话。她让卡特告诉威尔夫,今晚蕾格娜不能跟他睡了,因为她遇上了女人每月的诅咒。这样她能自己待一会儿。
蕾格娜的仆人们在火光旁担惊受怕地看着她,但她没办法向他们解释自己的痛苦。“明天,”她一直说,“明天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觉得今晚睡不着了,但当她的泪水像被过度开采的井水那样完全干涸时,她断断续续地打起瞌睡来。可是她梦里又出现了那场毁了她人生的悲剧,她突然恐惧地惊醒,再次哭了起来。
每年这个时候,大院在迟迟不来的黎明前就有了动静。清晨的声音让蕾格娜高度警惕——狗吠,鸟鸣,男人们互相大喊,大厨房里丁零当啷,准备喂饱这里的一百多个人。
新的一天到了,蕾格娜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茫然。
她想,要是我能早一点知道这个真相,那我可能就会跟自己的武装士兵一起回瑟堡去了。但她马上又意识到,她不可能回去。威尔夫会派上一支军队去追她,她会被抓住,然后被带回夏陵。没有一位贵族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离开,他们不会蒙受此等羞辱。
我可以悄悄溜走,先给自己争取几天时间吗?这也不可能,蕾格娜想。她是郡长的妻子,虽说消失几分钟人们可能发现不了,但只要消失几个小时,别人肯定会注意到。而且她对这个国家不熟悉,不懂得怎样才能逃避追捕。
还有,令蕾格娜沮丧的是,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走。她爱威尔夫,渴望着他。虽然他欺骗了她,背叛了她,但她仍然不能忍受不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她诅咒自己的懦弱。
蕾格娜需要跟别人聊聊。
她坐了起来,把毯子甩开。卡特、阿格尼丝和伯恩注视着她,疑惧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或行动。
“温斯坦主教把我们骗了。”她说,“威尔夫的第一个妻子没有死。她的名字叫英奇,她只是被‘搁置’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离婚方式,昨天她已经搬进我们武装士兵空出来的房子里了。”
伯恩说:“没人告诉过我们!”
“大家可能以为我们知道。这些英格兰人看到男人一夫多妻也不会特别惊讶。你们还记得渡口的德朗吧。”
卡特若有所思。她说:“这件事,埃德加多多少少透露过。”
“是吗?”
“我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送我们过河,我说我家小姐要跟郡长结婚了,他就说:‘我以为他已经结婚了呢。’我说:‘是的,但他的妻子去世了。’埃德加说他不知道这一点。”
蕾格娜说:“他们没有跟我们讲的另一件事是英奇和威尔夫有一个儿子,一个叫加鲁夫的年轻男人,他已经搬过来跟他母亲一块儿住了。”
伯恩说:“居然没人跟我们讲过威尔武夫的第一个妻子,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何止奇怪,”蕾格娜说,“他们不仅仅是只字不提,在婚礼之前,在我们的人离开瑟堡之前,他们一直不让英奇和加鲁夫现身。这可不是凑巧的事,而是温斯坦故意安排的。”蕾格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更加可怖的想法:“威尔夫一定也参与了这个阴谋。”
其他人没有说话,蕾格娜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同意她的看法。
蕾格娜急着想跟仆人之外的人聊一聊。她想获得更加客观的视角,深入分析自己正经历的灾难。她想到了奥尔德雷德。他说过:“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请告诉我。到修道院来。”
“我要跟奥尔德雷德修士谈一谈。”蕾格娜跟大家说。
然后她回忆起来,奥尔德雷德有过其他考虑,又补充道:“或者先传个话给他。”
“伯恩,到修道院去一趟。”她说,“等等,让我想想。”她不想让奥尔德雷德到大院来。她总感觉这样做不对。要问原因,是因为她直觉认为不能让吉莎或英奇这样的人知道她的同盟可能是谁。
那她应该在哪里见奥尔德雷德呢?
大教堂。
“让奥尔德雷德到大教堂去,”蕾格娜说,“跟他说,我会在那里等他。”大教堂的门很少会关上。“等等,你们跟我一起走到那儿去。”
蕾格娜擦干眼泪,在脸上涂了些油。阿格尼丝给她拿了斗篷。蕾格娜披上斗篷,把风帽也罩在头上。
蕾格娜和伯恩从大院走了出去,走下山坡。一路上,她低下头,不跟任何人说话——她已经没办法进行正常的对话了。当他们到达广场的时候,伯恩走到修道院处,蕾格娜走进大教堂。
之前她来这里做过几次礼拜。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英格兰教堂,中殿有二三十码长,大概八码宽,到了圣诞节这种特别的日子,人们会涌进来。这里总是很冷。石墙很厚,她猜即便是在夏天,这地方也会冷飕飕的。今天气候冰冷,她站在一个石雕圣洗池旁向四周看。从小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映出了室内的色彩斑斓——红黑图案的地砖、画有圣经场景的壁毯、一尊巨大的、上了漆的圣家族木制雕塑。从拱门往高坛里看,蕾格娜看见一个覆盖着白色亚麻布的石头祭坛。祭坛后的石墙上,浮华的蓝黄二色绘出了耶稣受难像。
蕾格娜内心的风暴平息了些。巨大石墙里的阴郁和冰冷让她领略了永恒。俗世上的问题只是暂时的,即便是最糟糕的问题——这座教堂似乎在传递这样的信息。蕾格娜心脏的跳动再次平稳了。她发现自己无须大口喘气,也已能安然呼吸。她也知道,尽管涂了油,但自己的脸仍然通红,好在眼眶已经干了,泪水不再涌出。
她听见门开了又关了,过了一会儿,奥尔德雷德站到她的身旁。“您哭了。”他说。
“哭了一整晚。”
“到底怎么了?”
“我的丈夫有另外一个妻子。”
奥尔德雷德倒抽一口气:“您不知道英奇?”
“不知道。”
“我也没向您提过。我以为您不希望谈论她。”奥尔德雷德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想要一个儿子。”
“什么?”
“您之前跟我讲威尔夫的时候提到过,您说‘他想要一个儿子’。当时我就知道那场对话有点奇怪,但我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现在我知道了。威尔夫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可您不知道。我太蠢了。”
“我来这里不是要责备您的。”北墙有一张嵌入式的石椅。每年圣诞礼拜,镇上的人全涌到这里来的时候,年老的居民由于不能站一整个小时,于是他们就会挤在那个冰冷、狭窄的座位上。蕾格娜朝那个位置点点头说:“我们坐下来吧。”
他们坐下之后,奥尔德雷德说:“埃塞尔雷德国王之所以不肯承认你们的婚姻,就是因为英奇。”
蕾格娜又被震惊了。“可是温斯坦事先已经得到了王室的许可,他告诉我们的!”她愤怒地说。
“要么是温斯坦撒谎了,要么是埃塞尔雷德国王改变主意了。不过我觉得英奇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埃塞尔雷德对威尔夫不缴罚款的事很愤怒。”
“这就是主教们不参加我婚礼的原因,因为国王不赞同这门婚事。”
“恐怕是这样的。因为威尔夫要娶您,埃塞尔雷德对威尔夫处以六十镑的罚款,但威尔夫不缴。现在他更加失宠了。”
蕾格娜很是气馁:“那埃塞尔雷德也只能任他不缴吗?”
“国王可以让夏陵遭受重创。十五年前,他就是这样对罗切斯特的,因为他跟埃夫斯坦主教发生了冲突。不过这种做法有点极端,事后国王也后悔了。”
“那么一个贵族男人就可以这样挑战国王的权威,然后逃脱责任吗?”
“不能永远逃脱。”奥尔德雷德说,“我想起了伍尔夫巴德大乡绅的著名案例。他一次又一次无视王室的命令,拒绝缴纳罚款,逃避责任,最后,他的土地逐渐成了国王的财产,不过那是伍尔夫巴德死后的事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的丈夫跟他的国王有这么大的争执,没人跟我说过!”
“我以为您知道,只是不想提。也许温斯坦跟威尔夫的家人说过,让他们不要向您透露任何事情。仆人们甚至可能不知道,虽然他们一般到最后还是会打听出来。”
“那我跟威尔夫到底结婚了没有?”
“您结婚了。英奇被搁置了,威尔夫娶了您。教堂不赞成这种搁置,也不赞成这门婚事,但是英格兰法律不禁止。”
“我该怎么办?”
“回击。”
“我的对手不仅仅是英奇,还有温斯坦、吉莎、威格姆、米莉,甚至是加鲁夫。”
“我知道。他们组成了强大的团体。但您有一个可以战胜他们所有人的神奇武器。”
蕾格娜在想奥尔德雷德是不是想让她皈依宗教:“你是说上帝吗?”
“不是,尽管向上帝请求帮助总是明智的选择。”
“那我的特别武器是什么呢?”
“威尔夫的爱。”
蕾格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奥尔德雷德懂什么爱呢?
奥尔德雷德明白她的心思:“噢,我知道人人觉得修士对爱情和婚姻一无所知,但这并非真相。而且,每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威尔夫是多么爱您。说实话,还挺尴尬,他一直盯着您看,他的双手一直忍不住想碰您。”
蕾格娜点点头。他们结婚之后,她对威尔夫的这些举动也没那么难为情了。
“他爱慕您,崇拜您。”奥尔德雷德继续道,“这种爱让您比其他几个人加起来更有力量。”
“我不觉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威尔夫不是还让他的第一个妻子住在我隔壁吗?”
“这不是结局,这只是开始。”
“我不明白您要我做什么。”
“首先,不要失去威尔夫对您的爱。我不能告诉您如何保留这种爱,但我能肯定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蕾格娜想。
“加强您的意志,”奥尔德雷德继续说,“与吉莎、温斯坦和英奇发生一些小争执,获得小的胜利,进而赢得更大的胜利。让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发生冲突,威尔夫的第一直觉总是会向着您。”
比如关于威格姆的房子的那次争执,她想,或者邓内尔木匠的事情。
“然后建立您的权威,发展同盟。您已经与我成为同盟了,但您需要更多的人,有多少就争取多少。争取人的力量。”
“比如德恩治安官。”
“很好。还有温彻斯特的埃弗海主教,他恨温斯坦,可以让埃弗海成为您的朋友。”
“您像是在谈论战争,而不是婚姻。”
奥尔德雷德耸耸肩:“过去二十年来,我都跟修士在一起生活。修道院是一个可怕而强势的大家庭,这里有仇恨,有嫉妒,有争吵,有等级,还有爱情。很难从这样的环境中逃脱。遇见困难,我会很高兴,因为我能处理。真正的危险来源于意料之外的问题。”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蕾格娜说:“您是个好朋友。”
“但愿如此。”
“谢谢。”她站了起来,奥尔德雷德也一样。
他说:“您跟威尔夫说过英奇的事了吗?”
“没有,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论您做什么,别让他觉得内疚。”
蕾格娜心中涌上一阵愤慨:“为什么不能?他本就该觉得内疚。”
“您不能变成那个让他不高兴的人。”
“可这太过分了。他就本应该为他对我做的事不高兴。”
“他当然应该。但向他指出这一点对您没什么帮助。”
“这个我不确定。”
他们离开了大教堂,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走。蕾格娜沿着山坡走上大院的一路上都在思索。她开始觉得奥尔德雷德的最后几句话有几分道理。她不能在这个早晨显出伤心、落败的模样。她是威尔夫的选择,是他的新娘,是他爱的女人。她必须像个赢家那样走路、谈话。
蕾格娜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她让卡特帮她梳好头发,然后挑选了一条她最喜欢的、深秋叶色的丝绸长裙,再戴上琥珀珠子项链。她走到大堂里,照常坐在了威尔夫的右手边。
用餐的时候,蕾格娜一直像往常那样说话,问候身边人早上做了什么,与男人们开玩笑,跟女人们闲聊。她看见有几个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这些人肯定知道她刚刚经历过多大的打击。他们还以为今天她会悲痛欲绝。她的确悲痛欲绝,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
在这之后,蕾格娜与威尔夫一起离开,她走在他身旁,一起回到他的房子里。威尔夫做爱之前通常需要些小刺激。她便装出了平常的激情,但很快她就发现假装没有必要,最后她依旧会满足。
不过,那些事情蕾格娜一点也没忘。
当威尔夫从她的身上滚落,她并没有马上让他习惯性地睡去。“我不知道你有个儿子。”她以平淡的语调说道。
她感觉他的身体在她旁边绷紧了,但他还是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对,”他说,“加鲁夫。”
“我不知道英奇还活着。”
“我从来没说过她死了。”威尔夫马上驳了回去,听上去像是一个准备多时的答案。
蕾格娜无视了这个答案。她不想与他陷入他是不是骗了她或者没有告诉她全部真相的无意义争吵中。“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威尔夫警觉地看着蕾格娜。很明显他搞不清她的意图。他还在问自己到底是要做好被痛斥的准备,还是得先找出个借口来。
让他自己想去吧,蕾格娜心想。她不想控诉他,但如果他的良心让他感到不安,她也不介意。“你跟诺曼人的行事方式不太一样,”她说,“我应该问你更多的问题。”
他没法拒绝。“好。”他看上去放松了些,仿佛之前预料的比这个要糟。
“我不想再有什么惊喜了。”她说,并听见了自己嗓音里的强硬。
他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猜他正在等待她的怒火或泪水,但两个都没有出现,于是他便无从回应了。他面露困惑,只是说:“我知道了。”
在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她的焦虑已经分解成了两个迫切的问题,她决定现在就问。她觉得他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她答案。
蕾格娜扣住双手,防止它们发抖。“现在我要问几个问题。”
“问吧。”
“英奇是哪里人?她的背景是什么?”
“她父亲是位司铎,其实是我父亲的秘书。”
蕾格娜很容易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两个紧密工作的男人分别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时常陪伴在一起,于是两个青少年间产生了恋情,也许女孩还意外怀了孩子,最终,他们早早地就结了婚。“也就是说,英奇没有贵族血统。”
“她没有。”
“当时我父亲同意我这门婚事的时候,他的预想肯定是我的孩子会成为你的继承人。会吗?”
威尔夫丝毫没有犹豫:“会的。”
这很重要。这就意味着蕾格娜是郡长的正式妻子,而不是其中一个与他保持性关系的地位不明的女人。她不会让自己处于次要位置的。
蕾格娜需要确保这个事实,于是她要求威尔夫再回答一遍:“不是加鲁夫。”
“不是!”他说。被问了两遍相似的问题让他有些恼怒了。
“谢谢你对此留下了庄严的话语。”
蕾格娜很欣慰能够从他那里获得如此重要的承诺。也许他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不该对此感到理所当然。
在她的逼问之下,威尔夫有点被激怒了。从他语气里可以听出他的耐心快要耗光:“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就一个问题:你还想和英奇做爱吗?”
威尔夫轻轻地笑了:“如果我还有精力的话。”
“这不是个玩笑。”
他板起了脸。“这不是你该怀疑的事,”他说,“不用你来跟我说我该让谁或不该让谁上我的床。”
蕾格娜感觉被扇了一巴掌。
威尔夫说:“我是个男人,一个英格兰男人,夏陵的郡长,我不听从任何女人的命令。”
蕾格娜看向一边,藏起她的悲伤。“我明白了。”她说。
威尔夫用手抬起蕾格娜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他:“我爱操谁就操谁。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蕾格娜说。
蕾格娜尝到了尊严受伤的痛楚,但她还能忍受。她心灵受到的伤害更加严重。
她高高地昂起头,掩住伤痛,修补自己的尊严。她还记得奥尔德雷德的建议,也在尽早寻找机会确立自己的权威。但没什么能够减轻她内心的伤。她只是呵护着伤口,期望及时缓解。
加鲁夫收到了一只球作为礼物。球是皮革材料的,用粗绳缝制,里面塞的是碎布。到了一月,大院里的少年们玩起了游戏,他们分成两队互相比赛,哪队先把球送进对方的“城堡”,也就是地面标记的方格,哪队就得分。当然,加鲁夫是其中一支球队的队长,另一支球队的队长是他的朋友斯蒂奇。他们的赛场就在马厩和水池之间,烦人的是,还靠近大院主门。
这闹哄哄的游戏很惹大人们讨厌,但加鲁夫是郡长的儿子,于是大家也就忍了下来。可蕾格娜注意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比赛越来越凶猛了,男孩们对路过的人也越来越不小心。威尔夫不在的时候,情况更糟糕,蕾格娜开始感觉,这是对她权威的挑战。
有一天,威尔夫外出,球撞到了厨房女工吉尔达的脑袋,把她撞倒在地。
蕾格娜刚好看到了。她抓起球,终止比赛,然后跪在吉尔达身旁。
吉尔达睁开了双眼,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抬起头。“疼。”她说。
男孩们站在各处,大口喘着气。蕾格娜注意到,加鲁夫对这次意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懊悔,对吉尔达也不关心。他生气只是因为这场好玩的比赛被终止了。蕾格娜不高兴了。
“你静静坐一会儿,”蕾格娜对吉尔达说,“先把呼吸缓过来。”
可是吉尔达很不耐烦。“我觉得坐在这摊泥地里显得好蠢。”她说着,挣扎着站起来。
蕾格娜扶起了她。“到我的房子里来,”她说,“我给你一小口红酒,恢复下力量。”
她们朝蕾格娜的房门口走去。
加鲁夫跟在她们后面,说:“把我的球还我。”
蕾格娜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球。
蕾格娜把吉尔达送进屋里,手扶着门,朝加鲁夫转过身来,说:“你这是想找打。”她走进去,猛地甩上了门。
她将球扔到角落里。
她劝服吉尔达躺在她的床上,卡特送来了一小杯红酒。吉尔达很快就感觉好些了。等蕾格娜确认她不再头晕,可以自行走路的时候,就让她回到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吉莎傲慢地走了进来。“那只球是我送给我孙子的礼物。”她说。
加鲁夫只是吉莎的继孙子,但蕾格娜没有对此吹毛求疵。“也就是说,这球是你送的了。”她说。
“加鲁夫说你拿走了它。”
“没错。”
吉莎环顾四周,发现球就在角落,她马上捡了起来,面露胜利的神色。
蕾格娜说:“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会把球拿走?”
“就是一个小意外。”
“一个厨房女工被球撞倒在地。这场比赛变得很危险了。”
“这是男儿的本色。”
“那也应该在大院之外才露出本色。我不允许这场比赛继续在大院内进行。”
“我孙子的行为我自己来管教。”吉莎说着,手里拿着球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比赛又开始了。
蕾格娜把伯恩叫来,两人一起站在外面观看。男孩们看见他们两个,试着做些回避,但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这就是问题所在——不久之后,球又往蕾格娜的方向来了。
蕾格娜将球捡了起来。
加鲁夫和斯蒂奇向她走来。斯蒂奇身强力壮,这横行霸道的架势弥补了他的蠢样。
加鲁夫说:“那是我的球。”
蕾格娜说:“你们不能在大院里玩这只球了。”
斯蒂奇突然上前一步,一拳打在蕾格娜的手臂上,想让那球落下。那一拳很疼,蕾格娜松开了手,却用另一手接住了球,然后后退几步,远离斯蒂奇。
伯恩挥拳往斯蒂奇脑袋一侧猛击过去,斯蒂奇倒在地上。
伯恩狠狠地看着加鲁夫说:“还有人想对郡长夫人动手吗?”
加鲁夫想了想。他凝视的目光从高大的伯恩落到郡长夫人娇贵的身体上,又看了看伯恩。他后退了。
蕾格娜对伯恩说:“把你的刀子给我。”
伯恩腰带上别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蕾格娜将球放在地上,用刀子插入球的某一个缝接点,然后切断了缝接线。
加鲁夫发出了抗议的呼叫,又走上前去。
蕾格娜用刀子指着加鲁夫。
伯恩向着加鲁夫上前一步。
蕾格娜继续将线切断,直到整只球开了一个大口,她将里面塞着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最后,她站起来,将那个已经切烂的皮革制品扔到水池中央。
她将刀柄朝向伯恩还给他刀,说:“谢谢。”
在伯恩的陪同下,蕾格娜回到自己的房子。被斯蒂奇打过的左臂还在疼,但她的内心在歌唱胜利。
威尔夫在那个下午回来了,不久之后,蕾格娜就被叫到他的房子里。她并不惊讶地看到吉莎也在。
威尔夫看上去脾气很差。“这只球是怎么回事?”他说。
蕾格娜笑道:“我亲爱的丈夫,你不该为这种愚蠢的争吵伤脑筋。”
“我的继母向我抱怨说,你偷了她给我儿子的一份礼物。”
蕾格娜心中暗喜,但她藏起了情绪。愤怒破坏了吉莎客观的判断,她必定要输。她怎么争也占不了上风的。
蕾格娜以轻盈的语气提到了一件小事:“比赛太凶猛了。今天你的一个仆人被球击中受了伤。”
吉莎嗤之以鼻:“她自己在泥地里滑倒的。”
“她是被击中了头部。接下来会有更严重的受伤事件发生的。我跟加鲁夫他们说过,要在大院外面玩,但他们不听,所以我只好停止比赛,把球毁掉了。真的,威尔夫,很抱歉你要被这样的事情打扰。”
威尔夫露出怀疑的神色:“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嗯,也不全是。”蕾格娜把自己的左袖拉了上去,一块刚出现的淤青露了出来,“那个叫斯蒂奇的男孩打了我一拳,”她说,“所以伯恩把他打倒在地了。”
威尔夫脸色一沉,看着吉莎:“一个男孩对郡长夫人动手?母亲,这个你刚才可没告诉我。”
吉莎说:“他只不过是想把球拿回来而已!”但那块淤青表明了事实,吉莎已经失势。
威尔夫说:“那加鲁夫做了什么?”
“他就在旁边看着。”蕾格娜说。
“没有保护他父亲的妻子吗?”
“恐怕没有。”
威尔夫怒了,正如蕾格娜所料。“斯蒂奇必须被鞭打。”他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就要接受这种孩子式的惩罚。打十二鞭。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置加鲁夫。我的儿子本该明白对错。”
蕾格娜说:“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你说。”
“让加鲁夫来执鞭。”
威尔夫点点头。“非常好。”他说。
斯蒂奇被脱光,面朝一根柱子被绑了起来。羞辱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加鲁夫站在斯蒂奇身后,手里拿着一条皮鞭,皮鞭的尾端分成了三条小绳,每一条小绳子都嵌入了锋利的石头。他露出怨恨而痛苦的神色。
大院里每个居民都前来观看,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小孩。惩罚是为了教育每一个人,而不仅仅针对受罚者。
威尔夫站在一旁,说:“斯蒂奇对我妻子动手了。这是对他的惩罚。”
人群沉默着。唯一的声音就是鸟儿在傍晚的吟唱。
威尔夫说:“开始。一。”
加鲁夫举起皮鞭,往斯蒂奇裸露的后背抽了一下。鞭子发出尖厉的声音,斯蒂奇缩起身体。
蕾格娜抖了一下,她真希望自己不用观看,但现在离开会显得脆弱。
威尔夫摇了摇头。“力度不够,”他说,“重新开始。一。”
加鲁夫更用力地抽下去。斯蒂奇闷声发出一阵疼痛的呻吟。他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人群中,一个女人轻轻地哭了,蕾格娜认了出来,那是斯蒂奇的妈妈。
威尔夫未被触动:“还是太轻了。重新开始。一。”
加鲁夫高高扬起鞭子,用尽全力鞭打下去。斯蒂奇痛苦地尖叫,石头划破了他的皮肤,血一滴滴流了出来。
这尖叫让鸟儿也沉默了。
“二。”威尔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