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吉蒂:
到现在我们已经藏匿一年多了,你对我们的生活也了解了不少。我不能把每件事都告诉你,因为这与正常时期的人相比大不相同。然而,为了让你进一步了解我们的生活,我会时不时地给你描述平凡生活的一部分。我将谈谈晚上和夜里的情况。
晚上九点。后屋的就寝时间通常以一阵喧闹开始。挪椅子,拉床,展开毯子,一切都不同于白天的位置。我睡在一张小长沙发上,只有五码,所以得加几把椅子使它变长。鸭绒被、床单、枕头、毯子,都得从杜赛尔的床上搬过来,白天它们都放在那儿。
隔壁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玛戈特的折叠床摆好了。还有毯子和枕头,任何能使硬木板变得更舒服点的东西。楼上听起来像是打雷,但那只是在把范丹太太的床推向窗户边,这样这位穿着粉色短寝衣的“陛下”就能用她纤小的鼻孔呼吸夜晚的空气了。
彼得洗漱完大约九点,该轮到我了。我从头到脚洗一遍,通常我会发现一只小跳蚤飘在洗手池里。我刷牙、卷发、修指甲,在上唇轻擦双氧水来漂白茸毛——这些工作都在半小时内搞定。
九点半。我穿上睡袍。一手拿肥皂,一手拿便壶、发叉、裤子、卷发夹和棉花球,匆忙从浴室出来。下一个排队的人总是会把我叫回去,让我清理留在洗手池中好看但不雅的头发。
十点。遮上窗帘并道晚安。接下来的至少十五分钟,床的吱嘎声、破旧弹簧的呻吟声荡漾在整个房间。倘若楼上夫妻俩没有在床上争吵,一切就归于平静了。
十一点三十分。盥洗室的门咯吱咯吱,一道狭窄的光射进房间。鞋的吱吱声,杜赛尔裹着一件比他人还宽大的外衣回来了,他结束了在库格勒先生办公室的夜间工作。我听着他在地上来回地走动,纸的沙沙声(他藏在橱柜里的食物发出的声音)和铺床的声音,足足十分钟。然后,人影又不见了,只是从盥洗室偶尔传来可疑的声音。
大约三点。我得起床使用床下的罐头瓶小便,为了安全起见,罐子下面还有防漏的橡胶垫。此刻,通常我都会屏住呼吸,因为尿液哗啦啦地流进罐子,就像小溪流下山坡。我把便壶放回原处,一个穿着白睡袍的人(玛戈特每晚都会感叹:“啊,这件不得体的睡衣!”)爬回床上。此人会在之后的十五分钟醒着,倾听夜晚的各种声音。首先,听楼下是否有盗贼,其次是楼上、隔壁和我屋里各种床的声音,辨听别人是否熟睡或半醒着。这可不好玩,特别是关乎一位名叫杜赛尔医生的家庭成员。开始是鱼儿喘气的声音,这种声音重复九次或十次。然后是浸湿嘴唇的声音和轻微的咂嘴声,接着是很长一阵辗转反侧、放置枕头的声音。五分钟悄无声息过后,同样的过程还要重复三次以上,在这之后他大概才暂时重又入眠。
有时夜里一点到四点,枪炮声阵阵。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突然发现自己出于习惯,已经站在床边。偶尔我深陷在睡梦中,梦到法语不规则动词或楼上的争吵,只是在梦醒后才发现射击声已经停止,我仍然安静地待在自己房间里。但是通常我会醒来。接着抓一只枕头和一块手帕,套上睡袍,趿拉上拖鞋就奔向隔壁爸爸的床,正如玛戈特在这首生日诗中所述:
夜里一有炮弹的轰鸣
门吱嘎推开,一个身影
——抓着手帕,枕头,一袭白衣
闪入视野……
我一贴上爸爸的大床,最坏的遭遇也结束了,除非射击声异常响亮。
六点四十五。叮铃铃……白天黑夜的任何时刻,不管你需要不需要,闹钟都会扯着它刺耳的嗓门叫。吱嘎……砰,范丹太太把闹钟关上。嘎……范丹先生起床了,打开水龙头,冲进盥洗室。
七点十五。门再次咯吱作响。杜赛尔可以去盥洗室了。终于剩我一个人了,我打开窗帘——后屋新的一天开始了。
你的安妮